四年前的7.6 ，天气也是这样闷热得令人窒息，在沪北一家医院里，母亲安详而平静地与我们惜别了。她轻踏一朵云霞，独自去向了那遥远而陌生的天国，就象六十年前，她独自一人从故乡宁波来到了繁华而陌生的上海一样，没有回程的生命航船终于驶达了彼岸。 　　 　　母亲去世后，二弟筹建了《感恩父母》网上纪念馆，我便将《母亲追悼会悼词》一文收录在网同纪念文选中，作为对敬爱的母亲永远的缅怀。没有想到的是，这篇极为平常普通的悼词，发表至今，点击达到1.2万多次。不少朋友还写了留言，称赞文章写得很好，没有华丽的语句，但有真情实意，朴实感人，句句都是发至内心的感情，有的朋友因此夸我是一位孝子，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借此机会我向各位朋友深深鞠躬并致衷心感谢！ 　　 　　我想，感动朋友的其实并不是我的笨拙的文字，而是母亲的为人品格，就象几乎所有的白花都很香，颜色愈是鲜艳的花愈是缺乏芳香，人也是一样，朴实单纯的人更有内在的芬芳，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一生自尊，自强，自爱，几十年如一日守住自己命运的一隅，安然而宁静，恬淡而坚强，坦荡而执著，任贫富不移，纵荣辱不惊。她象一朵圣洁的白莲花，平静地开放，静静地凋落，在她离去以后，洒落一地的寂静中依然可见淡淡的明亮。我只是在那样悲痛的时刻用心真实记录了她生平的点滴而已。 　　 　　2007.7.18我在回复朋友访客的评论时写道：回忆母亲对我们的好，不仅在于她给了我们血肉之躯，还在于她从不指望我们的回报，总是克苦着自己，只要孩子们都平平安安，她就欣慰不已。曾记得父亲走后，她一直独居，然而有一天发现，相互关照的邻居们陆陆续续都搬走了，整个热闹的楼面霎时间变得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个人。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寂寞就象一张看不见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在她心头，可她从来不说出来。我们心里惦记牵挂着她，她在电话那头却平静而朗声地说：“我很好呢，我会好好保重自己，健健康康地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不要给你们增添麻烦。”母亲的好，是我们常常感觉不到她的好。还以为生活原本应该是这样子的。只是在她走后，才真正知道生活原本并不是这么回事的。常常自责自己对于母亲生前许多方面，应该想得更周到些，做得更好些，许多时候，不是不能想到，而是没有去想，许多事情，不是不能做到，而是没有去做。我为母亲所做一切的好不及她一生为我们所做的万分之一好！所以我虽然一直想做一个孝子，但实在算不上一个孝子。 　　 　　今天，在纪念母亲四周年忌日之时，她生平许多平凡的小事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那样清晰，那样真实，一切就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 　　 　　母亲从小失去了父亲，原本殷实富裕的家境日渐衰落，14岁又失去了母亲，以后，妹妹送人，哥哥病逝，她就象站立在危墙下的一棵小草，风雨飘摇，无依无靠，成了孤儿。但是，她没有因此消沉或自卑，而是坚强地面对现实，从少年时代起，就萌发了强烈的自尊自强意识。50年代初，亲戚中的女眷们不乏象当时不少上海女性一样，甘当家庭主妇，而母亲却不愿随波逐流，她选择了一条自强自立之路，毅然决然走向社会参加工作，从而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先后当过打字员，钢笔厂的工人，后来又随父亲到生产自救性质的搪瓷厂当过炊事员，无论工作环境怎样艰苦，她从来不曾退却放弃过一步，直到公私合营后调到松江县的一个市属化工厂，一切才逐渐安定下来，在那里母亲一直工作到退休。她吃苦耐劳，秉直公正，处事果断，赢得了工人和领导的尊重和信任，从一个普通女工成长为责负一方的副厂长。60年代初期，是母亲一生中最值得骄傲的黄金时期，60年3月，母亲被评为县三八红旗手，同年9月，她当选为县人民代表，这一年，她才32岁。63年11月，母亲再次当选为县人民代表。66年3月母亲又被评为上海市三八红旗手，记得那天母亲从市里开完会回来，打开包，里面露出一本红色的《毛主席语录》，在那个极左年代，物质非常贬匮，英模是没有什么物质奖励的，能获得这样的荣誉和礼品其份量是今天难以想象的。见到《语录》，我眼睛顿时一亮，要知道这本小红书在那时是最最时髦的东西。可惜还未及开口，母亲仿佛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我这个红旗手是大家选出来的，我是代表大家去开会的，这本《语录》不能给你，我自己也是不会留下的。母亲这样说了，我就识相地不再言语，我知道母亲向来是个坦荡磊落，知恩善报的人，小时侯，到她和父亲工作的厂里去玩，工人吃饭时间是有先后的，母亲将热腾腾香喷喷的菜肴事先打在菜盆里，每份都一模一样，从来不会为父亲和我们多打些或悄悄地多留一份，所以，工人们都很敬重她信任她。 　　 　　母亲被评为市三八红旗手三个月后，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等到这场长达十年的灾难终于结束，母亲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也一去不复返了，尽管从八十年代初到退休前止，母亲又曾先后五次获得市，局，县，厂级授予的各种荣誉，但是，我常常想，本来母亲或许还可以继续为社会为工厂为工人们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的。 　　 　　母亲在厂里一直忙于工作，每逢周六回家，一放下皮包立马为我们缝补浆洗，没有大块的时间可以管教我们，但从小到大母亲并未为我们的成长特别操心，我们似乎都明白路该怎么走，人该怎么做，因为母亲的身教就是我们人生路上无形的最好榜样。仔细算来，因为种种原因，母亲一生与我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久，全部相加起来，大概只有十六年时间是天天在一起的，但是母亲对我的影响却是那样深远，我对母亲的感情却是那样深厚，母亲离开后，恍惚间总以为在某个拐弯，或会有不经意的重逢；朦胧间总以为移目窗外，就可以抹去离愁的思绪，可是，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徒然，母亲虽然走了，但是，感恩从未停息，思念不会停止，这些恐怕不仅仅因为血缘是共同的籍贯所能释然的。 　　 　　母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交代了二件事，一是代她缴好最后一笔党费；二是拒绝使用呼吸机抢救。她告诉我们，她见过气管切开，很悲惨，没有生命质量。我明白母亲的心思，她一生自尊自爱，在这样的时刻，她必须维护生命的最后尊严。二件事我们都遵嘱照办了，母亲一定会宽心的。 　　 　　冰火七月天又到了，正是采摘杨梅时节，几年前，我读到过一首很短却很隽永的小诗，今天我想念给天国的母亲听：等你太久/ 太久/ 我站成了一棵树/ 你来时/ 满树杨梅/ 已熬红了眼。 　　 　　敬爱的母亲，愿您的在天之灵永享天国的宁静安逸，我们会永久地等着您，等着您和父亲，直到在彼岸团圆的那一天，我们就将永远不再分离。 　　 　　200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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