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好久没有来到我的梦中了。一定不是彼此不思念、不牵挂,而是如老辈人说的,他在那边过得平平安安,不用后辈挂念。然而,毕竟漫漫七年了。人世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多变化,假如他还健在,今年已是八七高寿,当享受四世同堂的天伦之乐了,而他是那么地喜欢孩子。很想去看看他,看看他和母亲究竟生活的如何。真的很想,当八月盛夏渐走渐近,酷热像一块烙红的煤块扔进了车厢,热不可耐的人们如同坐在老式火车里,一个个被蒸烤得吭哧吭哧、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父亲,您的哮喘该是不会再复发了吧。 思念像肩上的背囊,日渐沉甸...... 这样想着想着,在空调清冽的凉风中,渐渐地迷糊起眼睛。徐徐而来的凉爽滑入我的身体,流过我的背部,又从指缝沁出丝丝凉快,尘心仿佛被滤洗,灵魂好像飘飘然,身体被一片片透明的轻雾袅袅地托起,飘出窗外,飘向天空,融入白云,悠悠然然、飘飘荡荡来到了一处不知何处又似曾相识的地方。 那里没有阳光,天空却清醇明亮,若隐若现的山坡上林木荟蔚,花影生姿。那里不见清溪,却听得到潺潺流水声,萧散闲逸的竹林风生婆娑。一座净寂宽敞的小院,数间白墙黛瓦的小屋,古淡清幽,自然谐和,兀显出几分清静祥和之禅境。小院一隅置一花缸,缸内植一绿树,冠盖圆润,叶翠欲滴。一切都和四年前父亲在梦中告诉我的一模一样。只是院落边新添了各色盆栽,奇花异草,错落蔓生,绚烂斑驳,气味芳香,那一定是后来母亲亲手栽上的。父亲健康如初,正坐在沙发上看报,见我进屋,有点惊讶,遂放下手中报纸,摘了眼镜说:我们在这里很好,见到了很多熟人,三伯父三伯母也来了。母亲嘴角漾着笑意,停住了正在编织的毛衣,站起身来,忙着要去做饭菜。我抚摸着他们的手,他们的手是那么地柔软温暖,我对他们说:不如回我那儿去住。父亲摆摆手,平静地说:不能了。 梦突然醒了。 呵,思念的梦为什么总是刚刚开始就匆匆结束?梦境与现实为什么总会在瞬息之间同时发生?难道真是无在无不在,非离非不离, 红尘本无相,聚散皆定数? 像一粒漂浮空间的尘埃瞬间重新落定。我却不愿马上睁开眼睛,让它闭着,让思绪久久地徜徉在那遥远的魂牵梦萦的家园,久久地眷恋着他们亲切的声音,流连着他们牵挂的眼神,倾听着他们轻轻的呼吸,感受着抚摸他们温柔双手时的那份无言的伤感...... 起床。打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绿草茵茵的草坡边有一湾池塘,一只不怕炎热的水蚤突然跃起,荡开一片涟漪,金鱼儿则懒得摆动漂亮的长尾巴,优雅慵懒地静止在水的乐园里。抬头望天,万里无云。虽已近黄昏,太阳却下沉得很慢,只是在天际处微露几缕晚霞,天空由澄兰色一遍一遍地被涂刷成灰兰色。几只小鸟急急从眼前飞过,薄暮苍茫,它们要借着这一点光亮归宿投林,否则也许会迷路,回不了那夜夜相思的恋巢。轻轻地、渐渐地有鸟鸣声从遥远处传来,听清楚了,那是杜鹃在轻唤: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仿佛是回应,从空蒙的苍穹轻轻地、隐隐地传来父亲苍凉的回声:不能了。不能了。那是我的幻觉。 一个父辈曾经以燕子衔泥般的甘苦和情爱筑就的人间家园,已日渐远去;而那遥远的天堂家园则是寄托我们无限思念的寻寻觅觅。岁月悠悠,明月依旧。远去的家园,不仅仅是几间栖身的住地,那儿是我们感情的港湾,灵魂的憩地,精神的乐园。那儿有父亲曾经给予我们的一份无私无痕的父爱,一份温暖宽厚的情怀,一份坚强坚韧的传承。如今,它们有如潮涌一般统统融汇成永恒的感恩,伴我一生缅想,予我一生蕴籍。 哲人说,世上一切都没有真正的结局,一切都是没有讲述完的故事。 天暗了。鼾声轻起,父亲大概睡着了,但愿今夜他再入我梦。 2007.8.2 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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