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情。不知不觉，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一个多月了。参加过许多次亲朋故友的葬礼，但是任何一次的心情都无法与父亲的葬礼相提并论，那份强烈的生离死别的伤感，那份撕心裂肺的震撼心灵的悲痛，是任何语言也难以表达的，有人说，那是血缘对于他的后裔的一种必然的征服。我基本上相信这种说法，但是，那些对父母冷若冰霜，麻木不仁，人性泯灭，伦理沦丧的忤逆子女除外。 　　 今天是父亲“五七”祭祀日。供桌上端放着父亲的遗像。这是父亲在七十多高龄时照的，神采奕奕，亲切慈祥，十分传神。桌面上供着父亲生前最爱吃的各色食品。香烟袅袅，缭绕升腾，父亲的遗像在升起的烟雾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向父亲的遗像深深三鞠躬。父亲啊，这间你曾经熟悉而又亲近的房间里，到处都是你挥之不去的音容笑貌，如今，我们却是山高水远，阴阳相隔，相逢从此变得如此遥远朦胧，如此不可企及，想到此，我心如刀绞，泪水难忍。我凝视着父亲的遗像，一遍又一遍努力走近父亲，回忆父亲，思念父亲，象调整相机的焦距一样，希望看清楚一个真真切切的父亲。 　　 在我的记忆中，年富力强时的父亲是那样充实而又温暖。记得小时侯的冬天，好象特别寒冷，刺骨的西北风无孔不入地穿透我们的衣服，钻进我们的肌肤。真的好冷啊，我们的小手小脚常常冻得冰冷冰冷的。父亲用他那温暖的大手，替我们洗脸，他站在我的身旁，好象生了火炉一般，我立即感到热气腾腾。很长时间，为了稻粮之谋，母亲不得不远在郊县工作，不能每天回家，父亲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缝补浆洗，买菜做饭，除了上班，大部分时间不得不围着锅台转悠，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普通百姓家的生活是十分艰苦的，父亲每每在真刀实枪地干完八小时夜班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带回自己舍不得吃的“光荣菜”或者几个包子，为我们的午饭增加一点营养。安顿好这一切后，他才能去睡觉。日复一日，单调而又平淡，可是他却没有任何怨言。 　　我在外地工作的十几年里，每次回家探亲或者出差，返回厂时，父亲总是亲手做许多我最爱吃的排骨或者辣酱，还要用他那有力的大手为我打理行李，一道又一道的绳子，扎得结结实实，棱角分明，生怕在途中散了架，其实，父亲打的包即使猛摔到地下也不会有丝毫的松动。长孙郭羽出生时，父亲显得特别高兴，疼爱有加，一办完退休手续，就马上乘船到江西，为我们照料孩子和家务，他知道我不擅动手，每次来江西总是随身带好自制的挂钩，工具等，他来了，我的心就定下了，工作就放心了。父亲对我们的关爱，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豪言壮语，点点滴滴，平平凡凡，很琐碎，很不起眼，却是那样长久而不间断，那样执著而不张扬，那样细致而无微不至。几十年后，回忆往事，把这些散落在地上的没被人注意的珠珠串联起来，却发现这是一串熠熠闪光，灿烂美丽的珍珠，它浸润着不善张扬的父爱，值得我们永世纪念，珍藏，感恩不尽。 　　 对于父亲为家庭为子女付出的一切，我们做子女的，只希望他在晚年能在物质生活上过得好些，可是父亲从不图回报，每次我给他些零用钱，他总是再三推搡。“我有钱，你们自己用，节约些”。有一次竟然把我外衣的口袋都推搡出了一个口子。兄弟们给他买的衣物，他好心疼，“我年纪大了，有得穿了，太贵了，买啥？”然后悄悄地藏起来，父亲去世后，二弟为他买了新的汗衫和衬衫，可是在整理遗物时，却发现柜子里崭新的汗衫，衬衫不止有一件。 　　 父亲以一生最好的时光，为家庭为子女付出了许多许多，也因此失去了太多的自我。长时期比较拮据的经济收入，比较狭隘的生活环境，比较琐碎的家务重担，束缚着父亲，无暇为自己腾出自由发展的空间，他的性格随着年事渐高，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我常常想，如果不是这样的环境使然，父亲人生的道路也许会因此而改写，因为我曾听母亲谈起年轻时的父亲不仅英俊潇洒而且很大气，很爽快。 　　 父亲的晚年，特别是患上老年慢性支气管炎的最后几年饱受病痛折磨。病痛剥夺了他仅有的爱好：抽烟和喝酒（其实，量也很小），病痛消耗了他强健的体魄和精力.父亲属猴，生性好动，劳碌终生，现在连上下楼梯都气喘吁吁，视作畏途，他是多么地无奈和不甘心。与此同时，外部世界天翻地覆的快节奏与他自以为充实自信的生活节奏突然发生了极大的落差，他开始感到力不从心，不能适应，而他又不善调整心态和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于是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焦虑，和最难忍受的落寞与孤独。 　　 父亲明显地一年一年衰老了,他深切地期盼我们多去看他，但又心疼过多占用我们的时间。而我们也似乎不象儿时一样期盼父亲的呵护，常常像云朵似地飘回去一次，又象云朵似地飘走了。刚点燃起来的气氛，刚找到的感觉一下子又消失了，生活如同钟摆一样，复归平静，单调乏味。每一次我走出父母家，暮然回首，见到父亲依然站在阳台上为我们送别，白发飘零的身影仿佛一片秋叶，再也不见了昔日一如遮荫大树般的强大，我依稀从父亲黯淡而茫然的眼神中望见他孤独而寂寞的心灵，我感慨万千，一阵辛酸涌上心头，我向他挥挥手，示意外面风大，让他进去，然后匆匆地象云朵一样地飘走了。所有这一切都像催化剂一样加速了他的衰老，但是他依然坚强乃至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和方式生活着，他已经不想改变自己的一切了。 　　父亲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他的一生并非十全十美。他好强乃至于偏执，节俭乃至于苛求自己，他精明乃至于有时流于固执，他对亲人有着执著毫不张扬的爱，但同时又有着长久的决不妥协的怨恨。这充满矛盾的人生使他的晚年并不常常快乐。我们后辈许多良好的愿望和安排也因此未变成事实。也许是我们没有尽力或者没有尽孝，但我们确实有太多的无奈和遗憾。 　　如果父亲晚年能活的怡然一点，轻松一点，更快活一点，会给我们少一份缺憾，多一份慰籍。这一切只要他能战胜自己一次，就有可能改变他的晚年生活质量。然而，人实在是个怪物，能很轻易地战胜别人千百次，却很难战胜自己一次，哪怕是在一些小事情上。 　　 但是，我们又何必苛于父亲呢，他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一代人的缩影和历史局限性，更何况，当我们自己陷入生活，情感某个误区的时候，静心思索，追根寻源，不也可以找到父亲在潜移默化中留给我们的某种遗传信号？人生无圆。人生在世上总得有一缺，十全十美反倒不真实了，重要的是，有一句话叫做：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父亲他做到了，他是我们当之无愧的好父亲，他的生命能寄托于后人的记忆之中，足够了。正是由于他的这些缺憾，更使我们体验到人生的凝重，生命的悲苦欢愉及至善至美，无私无怨的人间亲情。 　　 暮云青树，逝者如斯。三柱高香渐渐燃尽，烟雾散尽。父亲的形象由模糊而清晰，象电影中的特写一样，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 　　亲爱的父亲，愿你的在天之灵在无忧天国，能解脱一切生前的烦恼，不快和遗憾，也好使我们宽心。如果你还觉得孤独，你就常回来看看，这里永远是你灵魂可以舒心的憩息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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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5/7/25 12:5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