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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月重圆——毛泽东与贺子珍

不详

  贺子珍怎么会忘记1954年9月16日那天呢?那天也就是她在收音机里听到毛泽东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上致开幕词的日子呀!
  
  从苏联回国多年,住在上海湖南路原来陈毅在上海任市长时的住所里的贺子珍,那天惊喜交加,全神贯注,听遥远的北京传来的电波:
  
  “……我们这次会议具有伟大的历史意义。这次会议是标志着我国人民从1949年建国以来的新胜利和新发展的里程碑,这次会议所制定的宪法将大大地促进我国的社会主义事业。
  
  “我们的总任务是:团结全国人民,争取一切国际朋友的支援,为了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为了保卫国际和平和发展人类进步事业而奋斗。”
  
  贺子珍眼里噙满了泪水,抓起葡萄酒瓶倒满杯,仰着脖子喝了个杯底朝天。那是一位瑞金时期的战友到上海看望她时送的东西,平常很少喝,甚至不喝,此刻她是非喝不可了。
  
  那声音仍在继续:
  
  “我们的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
  
  “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我们有充分的信心,克服一切艰难困苦,将我国建设成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共和国。”
  
  “我们正在前进。”
  
  “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
  
  “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
  
  “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
  
  听着井冈山时期战地伴侣浑厚的稔熟乡音,贺子珍不由鼻子一酸,泪如雨下。夫妻一场,到头来却如此天各一方,难得相见。想到此,贺子珍大恸,却又不敢哭出声来,以免遭人评说。
  
  “伟大的共和国大厦矗立在世界的东方,我这个经历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战士却‘幽居’在这幢小楼里,过着与世隔绝的孤寂生活!”贺子珍悲痛不已地思忖,“知道吗,润之,您在领导着国家向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迈进,我却是个无职无业的大闲人!润之呵,你来看看我吧!看看我吧!”贺子珍悄悄地站起来,把窗上的苹果绿帷幕拉开一大半,透过敞开的窗口竭力向北方眺望。她的内心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但是,贺子珍很快醒悟到:润之是不可能再来找她了。不用说伟人的行动不自由,也不用说他日理万机难得有闲空,就是他到上海视察顺便来了,那个待人刁钻苛刻的女人能放过他吗?这样见面到底是为了爱润之还是害润之?贺子珍尽力平静下心来,清理“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让记忆的浪花在心头徐徐跳荡……
  
  那是令人难忘的1935年,在千难万险的长征路上。
  
  大约是3月的一天傍晚,贺子珍所在的卫生部干部休养连的队伍,到达了贵州盘县的羊场。大家正在休息,突然天空传来敌机马达的轰鸣声,单调、沉闷。大家不约而同抬头一望,只见一架敌机钻进山谷,银灰色的机翼一闪一闪地抖动,像老鹰的翅膀。连长、指导员忙着转移几个伤员;贺子珍也当机立断,从一棵大槐树下一跃而起,指挥大家分散隐蔽。
  
  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如滚滚的雷声。骤然间,穿出云层的敌机向着红军休养连的隐蔽处俯冲下来,先是一阵疯狂地扫射,接着投下了一颗颗炸弹。一股灰浪劈头盖脑地袭来,一下子遮住了贺子珍的视线,周围兴片漆黑,烟尘浓浓,气浪滚滚,充满火药味。当气浪减弱,稍许有点能见度时,贺子珍凭借过人的眼力,发现离她不远处,一个担架员已炸死,担架上的伤员挣扎着要从担架上爬起来。
  
  仔细看去,这个伤员是红二方面军的一位团长,是方面军中闻名遐迩的一员猛将。在攻打娄山关时,他身先士卒,指挥在前,猛打猛冲,立了战功。在随后攻打遵义城的战斗中,他负了重伤。贺子珍目睹这位战友的生命危在旦夕,便毫不犹豫地跃出隐蔽处,向着英雄团长奔去。她很麻利地把他扶在担架上躺好,然后给他掖好棉被。正在这时候,敌机再次俯冲下来。在这危急关头,贺子珍不顾个人安危,一下子扑到伤员身上……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过后,伤员得救了,贺子珍却被炸得遍体鳞伤,鲜血染红了灰色的军装……
  
  17块弹片深深地扎在贺子珍的肌肤里,贺子珍的身体不时发出难忍的疼痛,可那时前方战斗频繁,日寇的铁蹄蹂躏上海已久,其它许多城市的形势也很危急,到哪里去开刀取出那么多炸弹碎块呢?
  
  谁能料到命运之神插手进来。红军长征到达陕北,随之西安事变和平解决,抗日救亡运动蓬勃发展起来,革命形势出现了可喜的转机。恰在这时,贺子珍与毛泽东的关系出现了不协调。本来,不协调只是婚姻中溅起的波澜,也可以说是婚姻中徒然吹起的一阵烟尘,夫妻的眼里有净化它的溪流;可是在烟尘吹起以后,贺子珍偏偏没有让这股素丝般的小溪潺潺地流出来。反过来说,毛泽东也一样,也没有让这股小溪缓缓地淌过她的心田。那时候。倘若两条闪亮的小溪互相流向对方,那么,不仅可以使烟尘得到净化,而且还可以使夫妻俩的歌儿唱得更和谐,更响亮,更优美。
  
  错!错!错!贺子珍把她与毛泽东一时的、个别的不协调看作是婚姻的裂痕,甚至是不可弥补的裂痕。于是,她首先提出要离开延安,要到苏联去治疗,除掉身上的隐患——可恨的17块弹片!她有倔强的脾气,而这种脾气促使她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因而也是坚如磐石的。
  
  毛泽东得知此情,心里觉得很不安。他暗想:贺子珍怀有身孕,体质又差,要离开祖国,子然一身投奔异国他乡,怕有危险。她大约因为上海沦陷,改而想去苏联,然而会不会有别的什么意思呢?——譬如说怄气了?倘有这层意思,又因此发生别的事,则自已会更加不安了,何况异国的民情、气候、而言和伙食等,对她这个怀孕的弱女子根本不利!因此,毛泽东一再劝阻贺子珍不要离开延安去西安,更不要去苏联。事后许多年,贺子珍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记忆犹新地说:“那个时候,毛泽东为了动员我留下,不到苏联去,确实动了真情,他曾经这样对我讲:‘子珍,我这个人平时不爱落泪,只在三种情况下流过眼泪:一是我听不得穷苦老百姓的哭声,看到他们受苦,我忍不住要掉泪。二是跟过我的通信员我舍不得他们离开,有的通信员牺牲了,我难过得落泪。我这个人就是这样,骑过的马老了,用过的钢笔旧了,我舍不得换掉。三是在贵州,听说你负了伤,要不行了,我掉了泪。’接着,他又对我讲:‘现在的情况,同在王明路线时期不同了。我有发言权了。以后不会再让你像过去那样,跟着我受那么多苦了。’”
  
  不幸的是,尽管性格刚强的毛泽东,为着疼爱和关怀自己的妻子,讲出了自己最脆弱的东西,最富于人情味的东西,甚至讲出了连对妻子也不曾披露的爱的震颤,但贺子珍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执意要走,而且要快走,怎么办?
  
  出于无奈,在经过深思熟虑后,毛泽东作了两手准备:一方面,请洛甫同志给有关部门拍电报,同意将贺子珍的名字加进第一批赴苏联治病的名单里;另方面,他又给八路军驻西安、兰州和新疆办事处的负责同志通了电报,希望他们劝阻贺子珍留下来。这些领导同志殷切地好言相劝、要她止步,返回延安,以后再去治疗。但是,倔强的贺子珍没有接受这些劝解。相隔10年,她在苏联尝尽了人间苦果之后回到祖国,对自己的任性和固执懊悔不迭。这是后话。
  
  在异国,那漫长凄苦的10年,使贺子珍遭受到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后来,每当她回忆起这段生活,总禁不住啜注起来,眼泪也总像断线的珍珠似的,配对成双地往下掉。
  
  在莫斯科最初的日子里,贺子珍的生活还是很充实的,但好景不长,她便开始咀嚼苦果了。
  
  1938年5月,是贺于珍到莫斯科的第5个月份。这月里,她忍受了分娩的剧痛,生了第6个孩子。这个落地的男孩,像春天刚从土里钻出来的小草,从头到脚都是新的。稀疏的浅栗色,半覆盖着桃花似的小脸蛋,那样逗人喜爱。特别是那两只晶亮晶亮的圆眼睛,时而张开,时而又阖上,像星星,眨呀眨的,让你觉得,满屋的光辉,都是由这双眼睛里发射出来的。自然,这可爱的孩子给母亲孤寂的心注下了甘露。在异国他乡,甭说看到孩子甜甜的笑容,就是听到孩子的啼哭声,都倍感亲切。为了孩子的成长,贺子珍没少吃苦头。东方大学的学习和生活非常紧张,倘无婴儿,她是能够支撑住的,但如今,儿子出生了,有多少事要她去做啊!
  
  白天,在课堂里,她总盼着能早点下课,好快快回到孩子的身边;夜晚,她巴望着曙光慢点到来,好让自己多为孩子做点什么。在孩子身旁,她熬过一个又一个深夜,以致常常感到头晕、困乏。作为母亲,她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贺子珍没有料到,命运之神再一次插手进来。4个月后,由于婴儿缺乏营养,抵抗力弱,患了致命的肺炎。不久,孩子死在母亲的怀抱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流干了泪水,伤透了心脾,似乎也不能减弱作为母亲心头的疼痛。就在那个凄谅的深夜,贺子珍在校园里找了个荒凉而僻静的角落,亲手替自己的儿子掘了个坑,把已经抿灭的小生命埋葬在泥上里。从那天起,有多少个万籁俱寂的夜晚,有多少个凄风苦雨的时刻,贺子珍好像丧魂落魄似地伫立在坟前,低头用手指抹眼泪,眼泪抹掉又溢了出来……
  
  当毛泽东从王美兰口中得知贺子珍的遭遇时(笔者注:王美兰来苏治病时和贺子珍同住一室),他这个性格刚强、轻易不吐露自己感情的伟人,也禁不住感到一种少有的压抑和悲哀。他的眼睛那样沉静,那样深邃,却噙满了泪水,储满了痛苦。一向相信男人不流眼泪的王美兰,第一次体会了“男儿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的含义。王美兰走后,天色不算很晚,毛泽东却破例地和衣躺下了。朦胧中,他仿佛看见贺子珍的白皙的脸庞,瞪着孩子气的眼睛,恳切地看着他,无声无息地向他倾诉着什么。他不能够平静了,泪水涌上他的眼眶,“啊!”他惊叫一声,从梦中猛醒,蓦地坐在铺上,忍不住抱头沉思,引咎自责,其实他已尽到了责任。就在这个不眠之夜里,毛泽东斟酌再三,毅然决定忍痛割爱,把留在自己身边心爱的女儿——毛娇娇,送到不远万里的苏联去,以抚慰贺子珍受伤的心灵。
  
  毛娇娇,学名叫李敏。与她相识、相熟的人,都喜欢叫她娇娇。1937年春天,江一方面军长征到达陕北不久,她出生在吴家窑的一个阴暗、潮湿的窑洞里。9个月后,贺子珍把她安置在保安的儿童保育院,自己经西安、兰州、新疆去了苏联。
  
  经过毛泽东的精心安排,几经辗转,4岁的娇娇和一些大哥哥、大姐姐一起,安然无恙地到达莫斯科,来到分别多年的妈妈的身边。
  
  这一天,对于贺子珍来说是难忘的。好似久治不愈的病人,骤然间服下了一服良药,病痛全消。她终于结束了沉默寡欢、郁闷沮丧的日子。从此,她的生活中,有了许多生气。她感到自己已经干涸的心田,又徒然出现了一条小溪。是娇娇,使她的心绪惬意起来;是娇娇,重新唤起了她生活的乐趣,成为她新的精神支柱。她对活泼可爱的女儿,不仅给予了全部的母爱,而且可以说倾注了她无以发泄的过多的爱。
  
  娇娇从来到妈妈身边,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生活在妈妈的爱抚和温馨之中,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反过来说,贺子珍则从女儿的笑靥、歌声里,享受到天伦之乐,她心满意足,对毛泽东感激之至。
  
  然而,命运之神对贺子珍太无情了,一波刚平,一波又起。1941年6月,苏德战争爆发了!残酷的战火,犹如一双力大无比的黑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刚刚沉浸在母女团聚的欢乐中的贺子珍,又推入了灾难的深渊。
  
  德军的闪电战开始后的第25天,德国人在苏联境内已长驱直入40公里,离莫斯科只有220公里。余下的这段路程无河川天堑以及主要设防城镇的阻拦,因而德军很快就兵临莫斯科城下。在德军围城的那段日子,莫斯科的食品供应极端困难,一切计口购买的食物,包括面包、奶油、鸡蛋、白菜、马铃薯、葱、胡萝卜、甜菜和茶叶,对于领有购买券的人来说,已经难以买到所希望的数量,至于未领到购买券的人,要买到需要的食品就更加困难了。莫斯科人几乎断炊,中国的留学人员生活之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贺子珍在德军合围前,虽已随国际儿童医院退到伊万诺夫城,但在这个离莫斯科几百公里的小城市,物资同样十分匮乏,尤以食物为甚。在零下40度冰天雪地的严冬里,既没有劈柴可供生炉子,又没有取暖用的木炭。几乎看不到肉类、鱼和鸡蛋,蔬菜也很少。每天只能配给500克又粗又硬的黑面包。这点口粮在填饱娇娇的肚子后,还能剩下多少呢?出于无奈,贺子珍常常只能煮几片白菜充饥,有时连几片白菜也弄不到手,那就只好干瘪着肚子,用双手紧紧捂住空荡荡的腹部,以减轻饥饿造成的痛苦。
  
  饥饿的苦难对贺子珍来说,已经够沉重了。然而,更沉重的苦难接踵而来。
  
  5岁的娇娇,在严寒和饥饿的双重打击下,身体日渐羸弱,抵不住风寒,得了肺炎。肺炎,这个可怕的医学术语,在当年就像鼠疫和霍乱一样令人不寒而栗。贺子珍忘不了,她来苏联不久出生的那个孩子,就是生这种病而夭折的。她不能再让这种病夺走娇娇的生命。为此,贺子珍不得不拼命地工作。她在上班之余就是替别人缝补衣裤、织毛衣、袜子,做农活,以便挣点钱,换回来娇娇急需的药品、牛奶和面包。
  
  也许,贺子珍的行动感动了上帝,娇娇竟然奇迹般地渐渐脱离了死神的纠缠。大概也是调养得当,干瘦的小脸慢慢现出了些许红晕,那双活泼动人的眼睛,又显露出一派朝气蓬勃的生命的活力。为了娇娇的身体进一步好转,贺子珍死也不肯让她在保育院过夜,而坚持白夭送,晚上接。凶悍的女院长被激怒了,便诬蔑贺子珍神经失常,横蛮地把她送进了疯人院,过着非人的生活……
  
  1946年夏天,王稼祥偕同夫人朱仲丽到莫斯科治病。在此期间,王稼祥会见了留苏的一些中国侨民,了解在苏德战争中没有回国的中国同志的遭遇与下落。严酷的战争,浸透了人间的苦辣,包容着离散、饥饿、痛苦甚至死亡。那些来不及撤退的中国同志有的散失,有的饿死了,有的下落不明。人们在介绍中提到贺子珍母女的悲惨遭遇,引起王稼祥的同情和关注。他们夫妇据理力争,要把贺子珍从疯人院接出来。几经周折,贺子珍才安然无恙地来到王稼祥夫妇的身边。王稼祥向她详细介绍了中国的民族民主革命已进入决胜阶段的情况。这些,使与世隔绝多年的贺子珍欣喜若狂,但同时也感到有点愧疚,因为中国革命胜利进展那么快,而她,却没有做出什么有义的事情来迎接这个美好时刻的到来。因此,她要求立即回到生养自己的祖国去,为自已的党、自己的国家做点什么。尽管她自己在国内已经没有了家,但还有哥哥和妹妹,有同志们,有党和革命的事业。“回国去!”这是她经过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
  
  王稼祥是个慎重的人,他很快给毛泽东同志发了电报,汇报了贺子珍的近况和愿望,请毛泽东定夺。毛泽东立即回电:同意回国。
  
  数月后,王稼祥安排贺子珍母女回到祖国,留在哈尔滨暂住。虽然经过那么多磨难,又经过一个多月的行程,她已经疲劳不堪,但一到哈尔滨,当李富春同志问她有什么要求时,她回答说:“我个人生活没有什么要求,我只想早日工作。”
  
  不久,她终于如愿以偿走上了工作岗位,在东北局财政部担任机关党总支书记的职务。
  
  贺子珍的回国惊慌了江青。这时这个妇人的胸腔内,简直似有一条蛇在缠她,咬她,咀嚼她的心肝一样。她一面急忙找康生商量对策,一面引经据典在毛泽东面前大讲特讲有“疯女人”的国家不会平安。
  
  毛泽东原来平静的心境,徒然一下子被搅乱了。
  
  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回到自己的祖国和党的怀抱,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这个中国人和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贺子珍,无论在井冈山,在赣南,还是在长征路上,她和毛泽东都是心心相印、患难与共的夫妻呢!凭感情,毛泽东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贺子珍,忘不了在井冈山、赣南和长征中贺子珍对自己的支持、关心和体贴。
  
  1927年,毛泽东和贺子珍在井冈山相遇。这时的贺子珍是个刚从永新县福音教会中学出来的高材生,身材颀长,脸庞椭圆、白皙,晶莹得宛如美玉。长长的睫毛里,闪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活力。她还娴读诗书,对古诗研究得尤其精熟,可算得一位窈窕多姿,学问过人的美丽少女。她加入毛泽东在井冈山的队伍之前就已在当地武装起义中作过战,其机智、勇敢,在游击队中出了名。她与毛泽东邂逅不久,就在一起共同生活,但是直到1930年杨开慧牺牲后才算正式结婚。他们夫妻10年,结晶了6个孩子,只有娇娇一个存活下来。贺子珍回国时,毛泽东虽然同江青结合多年了,但同她还不时提起贺子珍,讲过去同贺子珍在一起的旧事。
  
  在黄洋界下的宁冈县茅坪,一座古朴庄重的八角楼。这是一栋双层木质结构的小楼,位于茅坪的中心。那是毛泽东工作的地方。每天黄昏,当落日的余辉渐渐隐去,深沉的夜幕笼罩茅坪时,毛泽东就在一盏小油灯下进行工作,一直辛劳到月落星稀。与他长夜相伴者,唯有贺子珍一人。她在油灯下盘腿而坐,一瓶浆糊,一把剪刀,一堆旧报纸,一个小本子,一支红蓝两色铅笔,全摆在眼前。她,轻缓地翻阅着报纸,一双敏锐的眼睛,好似把一切都能映摄到心灵中去。每看到有点参考价值的新闻、报道,她会用红铅笔画条杠,或打个圈,然后摆在案头或靠近八仙桌的窗台上。一看到不堪人目的东西,或对共产党、红色根据地咒骂的篇章,她会一边翻着,一边蹙起眉头,口中低吟:“无耻!无耻!”有时,贺子珍剪刀在握,用灵巧的手指旋弄着剪锋下的纸片,于是,一则则有用的新闻,从剪锋下纷纷而出;一篇篇难得的资料,争着在她的手中摇动……这剪下来的“豆腐块”大小的东西,或是中国国内形势的晴雨表,或是世界形势的测试仪,对毛泽东的写作都大有用处。
  
  一天深夜,毛泽东在八角楼的熠熠灯光下,饱蘸浓墨,奋笔疾书。万籁俱寂之中,不时有剪子发出“沙沙”的轻微响声。这声音不会干扰他的思路,只会缓缓地引出他的思潮。写着,写着,毛泽东忽然停下笔来,神情专注地翻阅着放在他面前的一本剪报。忽然间,他看到一块特别有价值的资料,便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乐滋滋地走到贺子珍身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头,止不住地连声说:“好!好!好!”满脸堆着笑,深情地望着贺子珍。原来,毛泽东撰写《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正缺少这样的材料,真是“天机云锦用在我,剪裁妙处如梦令”,不亦乐哉!
  
  那时由于敌人封锁,井冈山处于极端困难的境地。在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盐吃,没有纸张用,甚至粮食、蔬菜也发生了问题。
  
  毛泽东白天日理万机,晚上还要写文件,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饮食又太差,眼睛凹下去,颧骨突了出来。贺子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身体力行,拿起镢头,用自己的汗水,硬是开挖了六七分菜地。小菜园里种上毛泽东喜欢吃的各种蔬菜。使他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还能尝到可口的菜肴。
  
  在毛泽东受到党内王明“左”倾冒险主义领导的排斥,处于极艰难,极孤立的日子里,贺子珍不是离开他,疏远他,而是用她那颗善良的心安慰他,鼓励他,帮助他。特别是,那时贺子珍在长汀的辛耕别墅医院里分娩,身体非常虚弱,人顷刻瘦了下来,又没有什么营养品滋补身子,她不言苦,也不给毛泽东添麻烦。相反,她得知“左”倾领导者已撤销了毛泽东的苏区中央局书记、红一方面军总政委和总前委书记的职务,还展开了所谓反“罗明路线”的斗争,打击拥护以毛泽东为代表的正确路线的罗明和邓小平、毛泽覃、谢唯俊、古柏等人的时候,毅然不顾产后的头晕乏力,白天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儿,赶到长汀偏僻山坳里的一座大庙里(那时毛泽东正在这里的红军医院养病)看望毛泽东,让他看看孩子的小模样儿,使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孤寂的。妻子儿女就是一团火,寂寞许久的毛泽东不再寂寞,妻儿将他寂寞的心灵温暖。尽管山里很冷,棉被又薄,但有一回贺子珍伏身向他问道:“你觉得冷吗?”毛泽东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一种温暖的感觉渗透了他的全身,他快乐地朝贺子珍眨眨眼睛,笑着回答说:“不,我觉得很温暖!”
  
  那时毛泽东虽然深受王明“左”倾路线之苦,但是,每当他看到贺子珍抱着孩子到来,便感到由衷的喜悦和高兴。正是这种天伦之乐,一次又一次地冲淡了毛泽东心中的痛苦。然而,为着这一切,贺子珍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每天清晨,她以虚弱之身,抱着小毛毛走十多里山路赶往大庙。到夕阳落山,她才抱着孩子一步一滑、一步一颠地回到住地。常常一进家门,她便觉得全身的部位都不听支配,身子轻飘飘的,头却异常沉重,头晕目眩,甚至呕吐不止,不得不躺下来休息。
  
  …………
  
  追忆着往事,俯拾着零碎的记忆,毛泽东激情澎湃,感动不已。这些峥嵘岁月的旧事虽然时隔近30年了,但还时时扣动着他的心扉。他,同马克思、列宁这样的伟人一样,既有崇高的思想,又有浓烈的情感;既有钢铁一样的意志,又有小溪一样的柔情。他怎能忘记贺于珍呢?他又怎会忘记贺子珍呢?然而,再伟大的人也难免会遇到棘手的问题,在棘手的问题面前,失去以往处理大事的果断性也是难免的。考虑了种种因素之后,毛泽东将贺子珍的事暂且搁置下来,不打算召她回陕北。
  
  而贺子珍带着娇娇回国后,先在哈尔滨暂住,继而在沈阳居住下来。在紧张的学习和工作中,时间如流水一般悄然逝去,但时间并没有冲淡她对毛泽东的思念和回忆。算起来,她同毛泽东离别已有十多年了,别离日子太久,日夕苦思,正是“人间别久不成悲”,欲哭无泪啊!她常常忆起昔日的往事。这些在事,犹如夕阳落山时的云影天光,尽管渐渐地淡下去了,淡下去了。但是,它那无比绚丽的色彩,却似斧琢刀镌般地嵌入她的心中,怎么也消失不了。在一个又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她躺在床上禁不住暗暗垂泪。她感念毛泽东对她的旧情。特别是,长征时她在西行途中,又怀孕了。毛泽东在极艰苦的条件下,尽力保护她少受长征之苦。红军突破蒋介石的第一道和第二道封锁线后,他派他的贴身警卫吴古清和王亚堂去照料她,而他,却没有了生活上的帮手……低回往事,贺子珍有时不由抬起一双泪眼,仿佛看见一个穿着干净的旧灰布制服、布鞋、戴着灰布八角帽的身躯魁梧的人,向她走过来,拉过她的手,把她那满是泪水的脸贴近他的心口,用胸口微微冒出的热气温暖她的面颊。可她一定神,什么也没有了。这是幻影,不,充满柔情的情爱并没有结束,往事也没有成为陈迹,这就是他和她,这就是他和她的情爱的继续。
  
  回首往事,贺子珍越发觉得对不起毛泽东。现在,她不能不反思:如果不是自己任性,多次拒绝毛泽东的劝说,不肯回头,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弄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事到如今,完全是自己的错误造成的。毕竟与毛泽东离别十数年之久啊!他已同江青结婚,自己应该割舍对他的感情。然而,情感不可能有静止状态,它好像一条湍急的小河,桀骛不驯。离愁也好,思念也好,都是由于和难忘的人发生联系而引起的情感所致。哲人把理智的东西归之于逻辑,而把情感的东西归之于心灵,它往往扎根于心上,而心自有自己的道理,是理智所不知的,而且有理智所根本不能理解的理由,贺子珍正是如此。从逻辑上说,她不必再去朝夕想念毛泽东,但从心灵(情感)上讲,她又不能不去苦思毛泽东,因为她和毛泽东一起生活的日子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在许许多多个晚上,她不禁躺在床上扣心自问:为什么要把对他的思念久久埋藏在心中呢?为什么不可以给他写一封信呢?她和他毕竟是10个春秋的恩爱夫妻啊!这种想法与日俱增,犹如潮水一般中翻滚着,它使她想把心里的一切东西,都告诉给她的亲人毛泽东。但这一切的一切,她又怎么好轻易地向毛泽东流露出来呢?思来想去,斟酌再三,她决定全力控制自己的感情,要把永世难忘的思念,深深地埋在心底。所以,往后的日子里,她常常独自落泪。别人不知道这水珠是啥,不知道这是她思念毛泽东的眼泪。
  
  这难道是苍天赐予正直、善良的贺子珍的苦果吗?难道是历史对这位不惜献出性命的红军女战士的还报吗?呵,苍天呵,历史呵,你为什么这么残酷无情?
  
  她的妹妹贺怡的突然到来,使贺子珍欣喜若狂,也给她苦难的命运带来了转机。她是在随同红一方面军在1934年10月撤离江西瑞金时同妹妹离别的,贺怡当时任云都县委组织部长,有孕在身。她的丈夫毛泽覃任中共中央江西分局委员和红军独立师师长,随同项英和陈毅留守赣南,这样贺怡也跟着留了下来。时至今日,两人已有14年未见面了,姐妹彻夜长谈,倾诉衷肠,贺怡是个相貌隽秀、心细如发的人。尽管姐姐贺子珍将思念亲人的苦痛,埋在自己的心田又久又深,却瞒不过她那双敏锐过人的眼睛。渐渐地,她看出了贺子珍的心事。这天夜晚,贺怡把电灯关掉,过来替贺子珍掖好被子,她也解衣躺下来,拉往姐姐的手,低声问道:
  
  “姐,听说你常常哭泣,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贺子珍说:“哪里话,我会有什么心事嘛!”
  
  “没什么心事为啥掉泪?”贺怡快人快语,紧追不舍:“姐,你还是把心里话掏出来吧,也许我能替你排忧解难呢!”
  
  贺子珍不语。
  
  过了一会,贺怡忽然听见低低的啜位声,她把目光转向姐姐,仿佛说:“有啥,你就快讲出来啊!”
  
  可贺子珍只是啜泣,依然不语。
  
  贺怡急了,直视着姐姐:“你不用瞒着我,其实我全都知道了。”
  
  谁知、贺子珍还是啜泣着,贺怡往日那股泼辣劲头又涌上来了。她咬了咬牙,怒吼起来了。
  
  “你哭啥!要把痛苦永远埋在心底吗?要活活被这痛苦憋死吗?”
  
  贺子珍显然被启迪了,被感动了,禁不住连声说:“我不哭了!我不哭了!”
  
  这时,贺子珍心潮澎湃,如大江东去,如潮水涌流,又如山洪飞泻。顷刻间,她把离开祖国十多年来所思所想的一切东西,都向妹妹倾倒出来……
  
  听罢姐姐吐出的苦水,贺怡直言不讳他说:“我的好姐姐,既然你如此思念毛主席,就应该尽快与他联系呀!”
  
  这话说到了贺子珍的心坎上!是的,她很想与日夜思念的毛泽东取得联系。这不仅因为情感使然,还因为贺怡直言相劝,并给她讲述了她们的母亲在延安去世前后,受到毛泽东无微不至关怀和照料的详细情况,特别是贺怡在延安多次见到毛泽东,他虽然同江青结为夫妇,但同她还常常提起贺子珍,讲过去与贺于珍一起在井冈山、瑞金和长征中的战斗和生活情景。所有这一切,都激起贺子珍对毛泽东的不胜怀念和深深的感激之情。这两股情绪搅在一起,在她的胸膛里翻腾着使她终于萌发了给毛泽东写第一封信的念头。20年代,她是永新县福音教会中学的高才生,文字水平那时在学校、后来在红军申都是出了名的,但此时此刻伸开信纸,满腹的心里话却不知从何写起。她一边写,一边想,写了,又抹掉,再重写……就这样苦苦折腾了半夜,最后总算写好了。她站起来,突然感到身体轻起,不但身子轻,心扉也像渐渐轻了许多,有如一块石头落了地。在给毛泽东倾诉完心里话以后,她心情舒畅,体会到一种长久以来从未有过的渴望的感觉……不,幸福的渴望在她心里燃烧着。
  
  她写,她还说服娇娇也给爸爸写了一封信,娇娇4岁离开爸爸,至今已有几个春秋了。她对爸爸似乎没留下什么记忆,因而她还不习惯称一个没留下记忆的人为爸爸。她像普通中国老百姓一样,称毛泽东为毛主席。她写道:
  
  毛主席:
  
  大家都说您是生我的爸爸,我是您的亲女儿。但是,我在苏联未见过您,也不清楚这回事。到底您是不是我的爸爸,我是不是您的亲生为儿,请赶快来信告诉我。
   娇娇
  
  很快,毛泽东收到了装在一个信封里的两封信。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给贺子珍回信,只给娇娇打了个电报,电报是这样写的:
  
  娇娇我的女儿,你的信我收到了,你好好学习,做一个中国的好女孩。爸爸很好。
  
  诚如哲人所言:“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桥梁,它跨过了冰封雪冻的江河,超越了停滞不前的空间;即使关山阻塞,迢迢千里,使大地雪冻冰封,天空云暗雾障,爱也能使亲人和亲骨肉手携手跨进阳光普照的天地。”已经音讯断绝许多年的父亲与女儿又联系上了!当贺子珍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封电报的时候,一行行热泪,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扑籁簌地湿了衣襟。一霎时,她觉得娇娇是那样的幸福,不由得一把搂过娇娇来,想亲亲她的宝贝女儿。咳!一个母亲的心呀!她用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表达了她对这个天大喜事的由衷高兴。从此以后的许多日子里,她心里像落下来一只翘尾巴喜鹊,又像数不清的牡丹花在心头怒放,那忧郁不安的脸上,换成了5月的石榴花。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进入了1949年。这年3月,随着北平的和平解放,中共中央由河北平山县西柏坡迁至北平西郊香山。毛泽东住进了香山寺下的双清别墅。这里原有两股清泉,清乾隆在泉旁石崖上题刻“双清”二字,1917年熊希龄在此修建别墅,因以得名。别墅淡雅幽静依旧,清泉潺潺流淌依旧,但是无情的岁月还是为它易了主人。毛泽东在此与中央其他领导同志共商大计,指挥横渡长江解放全中国的伟大进军,并为筹建中华人民共和国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在此期间,毛泽东萌生了召唤娇娇的愿望。因为这时江青带着女儿李讷去苏联养病,他身边没有自己的亲人。大凡一个人在孤寂之中,最容易思念自己的亲人。在亲人团聚的时候,由于大家生活在一起,有说有笑,即使有矛盾,有不炔,至少也不会感到寂寞,可是处于孤寂的境况之中,人就不能不想亲人和亲情,无意中会将真实感情暴露出来。毛泽东当时就是这样的。在那些日子里,每当他思女心切时,便不由拿出娇娇的照片,久久地凝神注视着。一天晚上,他又一次灾把娇娇的照片捧在于中,照习惯仔细看她的面容,略高的前额,额头上有几绺卷曲的刘海,润泽俊美的脸蛋闪射着青春的光彩,一双圆而发亮的黑眼珠,常常忽闪忽闪的,像两个大问号。这使他忆想起她前些时的来信,他的脑子里跃现着信中提出的两个问题:“到底您是不是我的爸爸?我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这两个尖锐的问题越在他脑子里闪现,他内心的痛愧和不安就越大。他这才忽然明白:他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想到此,不禁眼眶潮湿。暮然,他拿起笔,伸开纸,在上面一挥而就,投笔后他抬起头,对着夜色长叹一声。然后,低头一看,赫然是“娇娇”二字,写得龙蛇飞舞;情意盎然。使人一眼看去,就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房里,正在荡漾着“明月清风伤别恨”的纤细的波纹。
  
  从这个真实的细节里可以看出,毛泽东想念娇娇已到“惆怅夜来烟月”的地步。先前他想娇娇,他可没想叫她回到自己的身边来。因为那时候,贺子珍在异国他乡,孤独寂寞,她比自己更需要女儿。可是现在,贺子珍回国了,她有许多老战友相聚,又有了一份工作,也许不会那么寂寞了,所以,毛泽东就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能够把娇娇接到中南海,让她在自己身边生活一段时间,以便尽一点父亲的责任,那就太好了。可是能够吗?
  
  能够,当然能够!
  
  毛泽东的想法,很快传到在沈阳暂住的贺子珍耳边。她毫不迟疑,立刻同妹妹贺怡商量,让娇娇到她的爸爸身边去。
  
  来自永新县的湖南妹子贺怡尽管历尽人间沧桑,尝遍世上苦辣,却依然辣味不减,一如往昔,心直口快,办事雷厉风行。她不再多说什么,带上娇娇踏上了去北平的路途,去找毛主席。
  
  她们坐火车到北京车站乙一辆黑色轿车把她们一直送上香山的双清别墅。
  
  进了屋、娇娇见到一个身躯魁梧,天堂饱满,脸庞温和,目光慈祥的中年人,穿着干净的灰布制服,脚蹬一双平底布鞋,与她在画像上所见的一模一样,没有一点领袖的派头。他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一种热情而亲切的微笑,充满喜悦地望着他的女儿,欢迎她的到来。
  
  原来心情紧张,心里扑扑狂跳的娇娇,看到爸爸那和蔼可亲的面容,不由得回眸一笑,拘束与紧张的情绪,随着这纯真、甜美的笑意烟消云散了。初次见面,娇娇虽然不好意思叫“爸爸”,但她这张堆满甜蜜笑容,显得格外可爱的小脸蛋儿,就足以使毛泽东感到心满意足了。
  
  娇娇的到来,使毛泽东的情绪欢乐愉快。他的脸上常常罩着兴奋的光辉,一双锐利而深邃的眼睛,因为愉快发出明朗的光亮,显得比以前更加精神抖擞了。由于心情极佳,毛泽东特地请来了好几位中央领导同志,乐滋滋地说:“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外国女儿,喏,这就是。”说着,他把自己的“洋宝贝”一一介绍给在座的几位亲密战友。他们都喜爱这个长相酷似毛泽东的小姑娘。她那饱满的天庭,乌黑的大眼睛,两根又短又粗的小辫子,似乎都特别逗人,特别可爱。娇娇回国时间不长,汉语阅读能力很差,听写能力也很是糟糕,面对七嘴八舌、问长问短的叔叔伯伯,她费了很大劲也弄不明白他们说些什么,一着急,说了一长串俄语。毛泽东爽朗地哈哈大笑。那笑,充满了兴奋和快乐。他的几位亲密战友们,也忍不住像孩子般放声地笑。
  
  两天后,趁毛泽东兴致正高,贺怡再次来到双清别墅。当就要踏进她熟悉的客厅的时候,她的心里忐忑不安,这忐忑不安是深恐辜负了姐姐和许多老战友们的期望。
  
  是啊,重托在身,贺怡的心岂能平静?贺子珍回国已有些日子了,如今、仍只身住在沈阳,对毛泽东朝夕苦思,很想与他见见面,说说心里话,却苦于无人穿针引线。她这次上山,很想做一个穿针引线的人,责任之大,可想而知,望着毛泽东的会客厅,想着自己身上的责任,她暗暗为孤苦伶仃的姐姐祈祷,祈祷她早日走出情感的阴影。
  
  贺抬再次见到毛泽东,些许寒暄之后,便直截了当他说道:“主席,我这次来,一是护送外甥女,二是给子珍争得她应当得到的地位。”
  
  毛泽东听贺怕这样说,不由轻轻地“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他既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表示反对。那当口,贺怡是否揣摸到毛泽东的心态,现在已无录可考。但是,事后看来,贺怡显然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谁个能有回天之力呢?
  
  贺抬见毛泽东不吭声,不便立刻再说,只好呷了口茶,等待片刻,才谨慎地、简明扼要地把她的来意又重说一遍。
  
  毛泽东黯然无语,边听边思索。
  
  少顷之后,毛泽东笑道:“这一次你来,给我送来了娇娇,很好。子珍的事,我知道了,留着以后再谈吧。”
  
  贺抬绝对没有料到,毛泽东三言两语,巧妙地回避了正面回答她的要求,却忽然提起笔来,在一张通天十行笺上给贺子珍写了一封信。大意是:
  
  子珍:向您问好!
  
  娇娇在我身边很好。我很喜欢她。
  
  您要注意身体,好好治病,要听医生的话。
  
  听说您烟抽得很厉害,这样不行。不要抽那么多的烟,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望您精神愉快,革命第一,身体第一,他人第一,顾全大局。
  
  这些叮嘱,是否表现出毛泽东既对贺子珍充满殷殷之情,又有不便外露的难言之隐呢?
  
  一遍又一遍读着贺怡捎来的这封信,贺子珍感到有一种多年来不曾有过的兴奋——越是细细咀嚼信里丰厚的情意,这种兴奋在她心里就越强烈,忧郁和苦闷的重荷,从她的精神上离开了。在那原本是蒙上了淡淡的暗雾的脸上,如今现出了十分开朗的光彩;一双原本是忧伤的眼睛,如今那样勃勃生辉了。她的女性,她的温柔,她的满足,以及她的兴奋和欢愉,似乎都从她眼里发射出的光芒中体现出来了。她那久经压抑的感情,一涌而出,欢跃沸腾,叫她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和喜悦。这种得意和快乐,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从此以后,毛泽东和贺子珍曾经不止一次地通过他们的女儿传递书信,借以表达彼此之间的怀念之情。很可惜,这些信件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资料可以查考。也许,出自毛泽东与贺子珍的这些珍贵手迹,可能早已不在人世间了。
  
  那么,先是呆在双清别墅,后来随毛泽东搬进中南海居住的娇娇,如何能担当传递书信的角色呢?
  
  这当然要归功干毛泽东的精心安排。
  
  自从李敏(这是娇娇上学前爸爸给她起的正式学名)来到毛泽东和身边,每年暑假,他把女儿留下来,而每到寒假,他则特意打发女儿去看望她的妈妈贺子珍,让她们母女一年至少团聚一次。这样,李敏为她的亲生父母传递书信自然是很方便了。除传递书信外,李敏还为她的亲生父母相互捎些吃的东西。她记得,妈妈曾多次叫她给爸爸带来芥茉、盖菜、太古菜、冬笋、苦瓜等他喜欢吃的蔬菜,而爸爸也曾多次叫她给妈妈带水果等食品和为她治病的药物。
  
  有一年寒假,李敏准备起程到上海去看望妈妈贺子珍,(贺在东北和天津住了一段时间,又在浙江当了几个月的杭州市妇联主任,随后就到上海的一幢小楼里定居下来)她望着桌上放满了爸爸特地让警卫员为妈妈买的北京土特产品,高兴得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喜悦。突然,她的爸爸推门进来了。细心的毛泽东,每次都要亲自打点李敏的行李,此次也不例外。他把目光投向书桌,东瞅瞅,西看看,骤然间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忙问道:“给你妈妈的东西准备齐了吗?”
  
  “一都准备齐了。”李敏忽闪着豁豁亮亮的大眼睛,高高兴兴地回答。
  
  毛泽东望着李敏,微微一笑说:“我看还缺少一样东西啊!”
  
  李敏回眸一笑:“还缺什么呀?”
  
  毛泽东依然快意地微笑着,敏锐的目光直瞅着李敏,充满着兴奋和自信的样子:“娇娇,还有九包半烟没有带上啰!”
  
  “哦哦!”李敏领会了爸爸的话,不自觉地脸上一阵热,就很快地说:“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呢!”
  
  原来,不久前一位外宾送给毛泽东一条名烟,他打开一盒,抽了几支,觉得味道很不错。这次李敏去看望妈妈前夕,毛泽东特地嘱咐女儿,不仅要带上水果、燕窝、蜜饯和“六必居”酱菜等北京的土特产品,还要把剩下的九盒名烟,连同抽过的半包一起给子珍带去,原因是她喜欢抽烟,让她好好过过瘾。
  
  当毛泽东亲手把这九包半烟放在书桌上,再三嘱咐李敏给她妈妈带去时,她看到爸爸的眼睛——那两只充满真情的眼睛,正定定地注视着她,目光温柔流连,叫人说不出地激动和感慨。这时她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嘀咕:“妈妈啊,妈妈!爸爸让女儿带来的仅仅是几盒烟吗?不!不!这是一颗血肉相连的心呀!”
  
  一年一度见妈妈,自然是李敏天大的喜事,但何尝不也是贺子珍天大的喜事呢!李敏把爸爸置办的土特产当做黄金首饰店的珍品一般,一件一件地摆在客厅里,让妈妈一样一样地过目。她发现,尽管妈妈的心肠早已被锤炼得十分坚硬,但是老人家细细看着爸爸让捎来的东西,也禁不住眼里潮润起来。她极力忍住泪水水没有让它涌流出来。
  
  贺子珍最高兴的,不只是品尝毛泽东特意捎来的北京土特产。更让她兴奋不已的,是听女儿讲爸爸给妈妈捎来的口信,以及女儿讲她在爸爸身边的生活。当贺子珍从女儿的叙说中得知毛泽东再忙,也要抽时间教李敏学写字,还要检查李敏的作业的时候,当她从女儿的叙说中得知毛泽东再三嘱咐要她保重身体,还要她多看看社会主义;当她从女儿的叙说中了解到,有一回毛泽东给她写信,不禁淌下几滴热泪的时候……她强烈地意识到毛泽东对她那未了的丰厚感情,她甚至强烈地意识到秦观所抒发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诗句像是专为她和毛泽东写的。是啊,只要双方真诚相爱,是不在乎朝夕聚在一起的,她理解毛泽东要她“保重身体,顾全大局”的良苦用心,她也时时要求自己要“顾全大局”,接受既成事实。
  
  贺子珍虽然努力这样去做,不给毛泽东增添任何麻烦,但是,她内心却依然十分想念毛泽东,有时甚至萌生了想见见毛泽东的念头。不管怎么说,她和毛泽东到底是10年的夫妻了,他们又分别了十几个春秋,该有多少知心的话要向毛泽东说啊!她觉得,这些话并没有多少秘密,可就是想说给他听听。此情此意,没有她那种经历的人是难以体会到的。
  
  这种想法,贺子珍既没法跟女儿说,也没法同陈毅、谭震林等老战友说,她不得不违心地把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丝毫不外露。那时候,李敏年龄还小,并不懂得妈妈心里储满了几多的怀念,几多的情思。
  
  贺子珍的想法能否变成现实呢?如果能,那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她没有料到,“命运是一个瞎眼的、喜怒无常的养娘,她对她所抚养的孩子常常是毫无选择地随意慷慨施恩”的。没过多久,机遇光临了!
  
  那是50年代末期,贺子珍和毛泽东在庐山有过激动人心的会面。这次毛与贺在庐山的会见,报刊上已经作过披露了。但是,这件事是怎样策划的,究竟是由江西省委书记方志纯出谋划策,还是由毛泽东亲自出面作的精心安排,报刊上介绍的并不明确,甚至有的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
  
  事实上,事情的起因丝毫不涉及方志纯,最早的牵线人不是江西省的这位父母官,而是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的夫人曾志同志。
  
  1959年7月,党中央在庐山召开八届八中全会,曾志已经得到了通知:去庐山出席会议。可谁知她到达南昌后正要上山,她突然听说贺子珍正在南昌。作为井冈山时期的老战友,自然要去看望。
  
  曾志在南昌见到的贺子珍,神智清醒,态度安详,思维清晰,而且谈笑风生,不乏诙谐,完全是个正常人。尤其是叙谈往事,记忆准确过人,连地名、河川都说得准确无误,没有一星半点错误之处。当谈到井冈山的一次反围剿时,连呼:“好极了,好极了!这一仗打得真漂亮,好过瘾!”真是豪情犹在,不减当年!说到兴奋时,只见她顺手操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几笔,搁笔后就爽朗地哈哈笑起来。曾志一看,她写的是“毛泽东十六字诀”七个字,写得遒劲有力,宛如书法家的手迹。
  
  没有人知道曾志为什么上庐山后突然对毛泽东讲了见到贺子珍的情形。是否因为她想起了关于贺子珍得了神经病的传言而一时决定要揭穿谣传呢?是的,完全可以这样理解。尽管此时此刻,她并未获悉毛泽东会在庐山召见贺子珍,但她无论如何要把贺子珍的真实情况告诉毛泽东,因为那些流言也会使毛泽东半信半疑,
  她觉得有责任把事情说清楚。于是,她向毛泽东原原本本地谈了贺子珍的实情之后,特别加重语气说:“我看子珍很好嘛,言谈举止都很正常,而且对过去的事讲得那么清楚,那么详细,哪有什么精神病呀!”曾志绝对没有料到,她的话在毛泽东敏感的心上投下一道亮光。沉吟少顷,毛泽东不禁动了真情,甚为激动他说:“哎呀,我们到底是10年夫妻了,还是很想她。我想见一见她。自从在延安分开后就没有见过面了。你同汪东兴谈一谈。”
  
  是啊,无情未必真豪杰!毛泽东,作为震烁全世界的一代伟人,作为共和国的伟大缔造者,他有着伟大人物的特质,同时也有着普通人的情感。真诚的情感原是人类基本的美德,历史上的圣者,无穷的魅力,辉煌的诗篇,都是受它的感应。毛泽东自然也不例外。别的事情姑且不谈,单单就他与曾志的谈话而言,不就分明体现了他既富于思想、又富于情感的光辉么!
  
  曾志把毛泽东的意见转告给江东兴。作为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的汪东兴,其思想的敏锐,头脑的机灵,局内人无不知晓。他从曾志认认真真的传活中,掂出了毛泽东出口之言的分量!主席在这样的时候,这样慎重地指名道姓地叫自己办这件事,可想而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替主席办事,责无旁贷啊!
  
  向来办事机警的汪东兴,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找到了方志纯和朱旦华(朱旦华原来是毛泽东的弟弟毛泽民的夫人,毛泽民不幸遇难后,她与方志纯结婚),让朱旦华把贺子珍从南昌接上庐山。
  
  7月8日晚上八九点钟,贺子珍由朱旦华和江西省委第一书记杨尚奎的夫人水静陪同抵达庐山。
  
  贺子珍居住的别墅,是在庐山一个既僻静又优美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游人到此。毛泽东在关照秘密牵线人的同时,也叮嘱身边有关工作人员,要找个僻静的住所,千万不要泄露风声,让江青知道了,这个刁蛮的女人会马上上山的,因为她行为放肆,什么事都做各出来。贺子珍直到此刻,对于这场神秘的安排还一无所知。自从她1938年离开延安去苏联同毛泽东分手后,一别就是2O年。在这20个春秋里,她历尽人间沧桑,尝尽世态炎凉,只能在梦魂中寻觅欢乐和慰藉。在那崎旋的幻景中,她曾不止千百次地和毛泽东倾诉衷肠,也曾不止千百次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与他见面,是她长久以来的强烈愿望,如果实现这个愿望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未她会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一切。事实上,为了这次见面,她所付出的代价还算小吗?整整20年呵,20年!这期间,中国和她个人的命运都发生了巨变,人民共和国诞生在世界的东方,她却失去了相懦以沫的丈夫。而她的丈夫率领中国人民势如破竹地创造了人间伟业,被亿万人民拥戴为共和国的最高首脑。也许,这是贺子珍一生中最大的牺牲和不幸!善良的贺子珍,这年才50岁,但永远无法医治的抑郁症却折磨得她消瘦不堪,头发也花白了,稀少了。为了借烟消愁,她抽得很凶,没有人劝得了她。
  
  7月12日晚上,玉盘似的月亮浮在白云间,灰白的天空洒满了星斗,月光与星光交相辉映,向着大地展开一种神秘的微笑。此时此刻,按照毛泽东安排的时间,朱旦华、水静同贺子珍乘一辆黑色小轿车驶向美庐。
  
  美庐,原是英国著名牙科医生巴蕾夫人的一栋二层楼私人别墅,典雅而精致,掩映在扶疏的花木之中。30年代,巴蕾夫人将它赠送给宋美龄,取名为“美庐”。蒋介石和宋美龄曾20余次登临庐山,大部分住在美庐别墅。新中国成立之后,美庐别墅以接待党和国家领导人、外国元首、高级贵宾为主,毛泽东几次来庐山,都下榻在这里。
  
  盛夏的庐山之夜,月光皎洁,山色旖旎,清凉如水,爽气宜人。
  
  两位江西省负责人的夫人焙同贺子珍乘坐的车子准时来到180号时,门口没有警卫,车子直接驶进美庐。
  
  “你们可以走了。”毛泽东轻声对朱旦华和水静说。于是,她们两上人立刻退到楼下值班室等候。紧接着,卫士封幼松又下来把贺子珍领上楼,然后推开套间的门,让贺子珍进去。他也许不知道进去的是谁,但他明白来者神秘而微妙,所以他没敢进去,很机灵地随手关上了门,退到楼下值班室,与朱旦华、水静坐在那里,等着毛泽东的召唤。
  
  贺子珍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她一眼看清了毛泽东。顿时大吃一惊,仿佛觉得刚从一场梦里醒来。刹那间,她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地在脑子里回旋了,又看见自己在梦里与毛泽东促膝谈心了。可她旋即镇定下来,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一个亲爱的人,命运把她送到这个人面前。这不是梦,是真的!顷刻问,她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双眉飞展,两眼晶亮,双唇颤抖,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毛泽东见她来了,连忙站起身,抢走两步,紧紧拉住她的手,充满无限激情他说:“快坐下,子珍!快坐下。”说着,顺手拿了两个杯子,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贺子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他们在沙发上坐下了,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茶几。
  
  “我们见面了,子珍!我们终于见面了!”毛泽东微笑着亲切地说。
  
  贺子珍虽然在梦里常常见到毛泽东,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见到自己的亲人。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坐在毛泽东对面了,听着他浓重的湖南乡音,看着他和蔼的微笑,便禁不住惊喜交加,哆嗦着声音说:“哦,润之!是您?润之!老天把我送上门来了,让我们千里有缘来相见……”说到这里,她那辛酸的眼泪,不由一颗颗滴在茶杯里。她想忍住,不让它流出,但没有用,一串接一串的泪水,依旧从她那清癯的脸颊上,沿着一条条皱纹,无声地涌流出来。
  
  望着泪流满面的贺子珍,毛泽东不觉眼眶潮了,他努力抑制着,才把眼泪噙在眼眶里,没有流出来。这时他还是微笑着亲切地说:“子珍,我们见面了,应该好好谈谈,你不要哭嘛!”他呷了口茶,关切地问道:“你这几年生活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贺子珍很快平静下来,她望着毛泽东和蔼可亲的脸庞,回眸一笑说:“我好多了,我看您的身体不如以前了,您要多保重才是啊!”
  
  毛泽东诙谐他说:“曹营之事,多得很哪!忙呀,一天到晚总忙不完。”
  
  这几句模仿京剧道白的话,逗得贺子珍哈哈地笑。听到她那兴致勃勃的笑声,毛泽东不能不爽朗地笑起来。
  
  接下去,毛泽东详细询问了贺子珍在苏联的情况,贺子珍绘声绘色地一一说了。当说到在异国出生的孩子死在她的怀抱里时,贺子珍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出来,毛泽东也忍不住落下了泪水。当说到残酷的苏德战争把刚刚沉浸在母女团聚欢欣里的她,又推人了灾难的深渊的时候,贺子珍吸位得说不下去了,毛泽东望着她伤心的神色,禁不住叹息一声,充满痛愧他说:“子珍,我对不起你……”
  
  “不,不!”贺子珍忙打断他的话,无不懊悔他说:“润之,都怪我不好,那时我年轻气盛,太任性,太不懂事了。要是听你的话,不去苏联就……”
  
  贺子珍没有再往下说,只是不住地用手背擦眼泪。望着这情景,毛泽东不忍听她再说下去,便适时地转换了话题,缅怀他说:“子珍,你还记得我们在井冈山的那段生活吗?”
  
  “记得,记得!”贺子珍毫不迟疑地答道,“那一切,都记在我心里,一辈子也忘不了哟!”
  
  她缓缓地呷了口茶,沉吟着。难以忘却的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1927年永新暴动后,贺子珍随袁文才、王佐的工农革命军上了罗霄山脉中段的井冈山。她是在井冈山上迎接毛泽东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上井冈山的。从此以后,她跟随毛泽东在井冈山地区活动,多次与男同志一起并肩作战。
  
  一天,她在执行一次侦察任务时,发现中央机关突然被敌人包围了。她立即跳上一匹马,双手各持一支手枪,一口气奔驰了二十余里,转移了敌人的注意力,使毛泽东、朱德得以分别从两个方向突围,脱离了危险。
  
  类似这样机智勇敢的事儿还有几次。这一切果断行动,使贺子珍在工农红军中出了名,人们誉称她为“智勇双全的红军女战士”!毛泽东十二分喜欢这个身材苗条、充满活力的年轻姑娘。那时她才十六八岁,还不懂得男女之间的爱是什么,但是毛泽东的闯入,使她感到了惬意和温暖。正是这时,爱的大潮咆哮着涌进了贺子珍的情海;同样地,这种大潮咆哮着也涌进了毛泽东的情海。
  
  他们怀着很深的情意,开始在井冈山上并肩散步。井冈山上的夜晚,山风拂面,空气清新,漫山遍野的松、杉、毛竹和不知名的杂树,随风飘动,美不胜收。他们踏着月色,尽拣没人的地方走,踩着柔软的落叶,沙沙的响,宛如轻音乐一般。两个人总想并着肩儿沿着山间小路慢慢地踱来踱去,可又怕遇到老乡和战友,常常采取合中有分,分中有合的“策略”。有时行走到老乡和战士们居住的地方,两人便马上分开一前一后走。有时来到偏僻之处,哪怕是在羊肠小道,哪怕要翻越山梁,两个人也要并肩往前走。那时,不知情的人只以为那不过是他们的一种怪僻,却不知道是情和爱这根绳索把他门紧紧拴在了一起……
  
  回想着峥嵘岁月的甜甜蜜蜜,简直使贺子珍几乎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自己是呆在什么地方。她陶醉在昨天的快乐和幸福之中,脸上显现出欣欣然的神情。这时,毛泽东打断了贺子珍美好的回忆,兴致盎然他说:“子珍,你是稀客,今天我用这里的石鸡、石鱼、石耳三样名莱招待你。”
  
  “庐山三石”,确实名气不凡,不仅色泽鲜艳,香气扑鼻,而且味道极佳,越嚼越爽口。毛泽东喝着醇香浓郁的茅台酒,笑呵呵他说:“我还是这个老毛病,少不了酒,但不多喝。”
  
  贺子珍一边吃着石鱼,一边笑逐颜开地点头称好。
  
  毛泽东依然笑呵呵他说:“你喜欢,那就尽管多吃。在我这里,可不许作假啰!”
  
  饭桌上的话是随意的,说到哪里就是哪里。
  
  贺子珍谈了自己想找点工作做的想法。
  
  毛泽东抿了一小口茅台酒后说:“很好,很好,你有这个想法很好,想干社会主义么!”旋即,他告诉贺子珍,娇娇有朋友了,问她是否同意娇娇的婚事。贺子珍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这顿饭的气氛和谐而融洽,可以用“谈得投机,吃得香甜”八个字来概括。
  
  饭毕,毛泽东借着酒兴,兴致勃勃地邀贺子珍一起出去走走。
  
  毛泽东的雅兴,自然使贺子珍感动不已。
  
  两人踏着月光,漫步在美庐附近的旖旎景色中。
  
  庐山之夜,如诗似画。月亮穿过云雾,把透明的光辉洒在奇特万端的老峰山,洒在苍龙昂首的龙首崖,洒在势含鄱湖的含鄱口,洒在霞落云飞的大天池,洒在四山回合的白鹿洞,洒在碧波奔流的玉渊潭,洒在碑刻如林的奇秀峰,洒在清波荡漾的芦林湖……于是,这些迷人的景点,像是镀了一层银,变成了透明的、奇异的、童话般的世界。
  
  夜晚的庐山,好一派温顺和幽美的风光!
  
  “匡庐奇秀甲天下”的庐山,曾使历代多少文人墨客慕名前来!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苏拭、陆游、范仲淹等纷纷到此赋诗填词,岳飞、文天祥、李时珍、徐霞客也曾到此观光揽胜。相传唐元和十三年(公元818年)著名诗人白居易登山游览,漫步庐山牯岭西谷的花径,正值大林寺桃花盛开,即兴赋诗一首:“人间四月芳菲尽,册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李白曾在庐山万松平1公里处放眼峰峦陡峭,诸峰绵延,各自成奇的五老峰,顿时诗兴大发,赋诗云:“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由此可以想见,庐山的巨大魅力曾使多少诗人心动目炫啊!
  
  作为人民领袖兼诗人的毛泽东,对古代诗词造诣极深,而且常有佳作问世。贺子珍对古代诗词的娴熟程度虽不如毛泽东,但也知之甚多。所以,他们在淡雅多姿的庐山月景中,很自然地谈起李白、杜甫、白居易在此吟唱的瑰丽诗篇。他们谈得兴味盎然,妙趣横生,时而看法和谐,时而各执一辞,终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步出美庐不远,顺东谷而下,碧绿碧绿的芦林湖就映入毛泽东和贺子珍的眼帘,于是芦林湖一时又成了他们议论的中心。
  
  “润之,您看山峦环抱中的芦林湖,像不像美女晨妆时天启的明净的镜面呵?”望着一湖凝碧的微波,贺于珍高兴地这么间道。
  
  “你说得不错,子珍!”毛泽东倾向于贺子珍的看法,接着又诙谐道,“假若此时水面上浮出几只小鸟,点缀在这清幽的境界中,那更是一幅天然的绝妙图画啊!”
  
  贺子珍笑笑说:“润之,您这个诗人可真是善于联想呀!”
  
  毛泽东也笑笑说:“哪里,哪里,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嘛!”
  
  从芦林湖下行约数百米,便到了黄龙潭。潭深似一大瓮,有石如玉横亘中流。涧水奔注潭中,白浪飞溢,珠玉四溅,雨雾缤纷。面对此情此景,毛泽东不由低声吟起明朝诗人陈凤梧的一首七言律诗来:“百丈崖高锁云烟,半空垂下玉龙涎,天晴六月常飞雨,风静味:“润之呵,您看诗中的‘玉龙涎,一词,不是比飞花碎玉,比细雨蒙蒙更形象、更新颖么?而‘白奏弦’三个字,则更是烛照古今的珠玑妙语啊!”
  
  毛泽东显然很赞赏贺子珍的体会,他微微点了点头。
  
  庐山的夜,已渐渐深了。
  
  毛泽东怕贺子珍的身体吃不消,便向她建议返回庐山别墅。
  
  同毛泽东告别回来,贺子珍很兴奋。因为临别时,毛泽东紧紧握住她的手,十分高兴他说:“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谈!”这几句话,贺子珍视为一种希望,而希望是通向天堂的阶梯。所以,她觉得眼前的世界,展开在她面前的尽是欢喜,尽是期待。
  
  她苦苦期待着与毛泽东再谈!
  
  然而,贺子珍万万没有料到,她与毛泽东这次在庐山的一场激动人心的会见,竟成了他们两人最后的相聚。以后,她再没有与毛泽东一起谈吐的机会了!
  
  庐山,留下了历史的遗憾。
  
  当时,贺子珍并不知道会留下这个遗憾,更不知道为何留下这个遗憾。
  
  在会见毛泽东以后,贺子珍的心情异常激动和兴奋。那一夜,她伴随着澎湃的心潮,一直捱到天明。20年后的突然重逢,对她的刺激太强烈了。谁知道,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她是用怎样焦急的心情在盼望着与毛泽东相会。虽然她的盼望的灯火时时会被陡然而起的暴风吹灭,但,她还是热切地盼望着。后来,好不容易熬过了20个春秋,终于机遇降临,她与毛泽东相聚了。然而,他们难得的一次见面却是那么短促、那么短促啊!……这夜里,她的心扉掀起万丈狂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如果说她过去对毛泽东思念心切,那么现在这种思念更急切了。她甚至等不到天明,真想立刻跑啊,跑啊,跑到美庐,跑到毛泽东身边。可是不行啊!
  
  也许是心里憋得慌,也许是按捺不住激越的心绪,她向水静袒露了自己的心迹,并滔滔不绝地向水静讲述她与毛泽东的许多往事,一直唠叨到五更天。她一遍又一遍地对水静说:“润之说了,我们明天再见面,再谈谈。”她还一遍又一遍地对水静说:“夜太长,怎么黎明还不到来呢!”由此可以想象出她是用多么急迫的心情期待与毛泽东再次握手言欢;她发了一夜的誓,明天见到润之决不再哭,决不再将这20年的苦难化作泪水,一古脑儿倾泄在他的身上。她懊悔自己的泪水像打开了闸门的水坝,浩荡奔流,再也关不住了。她要告诉他,她整整清理了一夜杂乱无章的思绪,她要抓住时机向他说说经过精心选择的最紧要的话,她要向他表明历经炼狱之苦后所期待的东西……
  
  谁知,天亮了,太阳出来了,一辆轿车停在贺子珍下榻的别墅门口,水静扶她上了车,却没有对她说到哪里去。可怜兮兮的贺子珍以为真的再次去见毛泽东,与她的润之在庐山第二次握手,可她哪里会知道,轿车不是开向美庐,而是沿着下山的路盘旋,一直开到南昌。
  
  回到南昌住所,贺子珍欲哭无泪。她的神经似乎紊乱了!她经常自言自语,反复唠叨两句话:“他说了明天还要见我的呀!”“他会见我,他一定会见我的!”
  
  贺子珍有所不知,昨晚美庐传来北戴河的电话,江青很快就要飞到庐山了。虽然贺子珍与毛泽东的会见天不知,地不知,可以说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但是,江青的确就要上山了,毛泽东不马上派人把贺子珍送下山去怎么行呢?如果说,毛泽东和江青结婚以后矛盾甚多,和谐甚少,他曾经多次萌动过同贺子珍破镜重圆的念头的话,那么,这回恐怕是最后一次了。据水静后来回忆说:贺子珍上庐山那天,“主席嘱咐完,看我要走了,突然又冒了一句:‘希望她能一拍即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主席没有解释,我也不便多问。从主席与贺子珍会面后的失望情绪看,是否他的希望落了空,没有做到一拍即合”?可见,毛泽东确实有过同贺子珍破镜重圆的念头,然而,不幸的是,最后一次机遇失去了。
  
  尽管如此,毛泽东直至去世,一直思念着贺子珍,并在关键时刻给予她许多实际的关切和帮助,这确实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就在贺子珍回到南昌不久,毛泽东从李敏的报告中得知她妈妈病重的信息,骤然间显得心事重重,惆怅万端,因为他猜得到子珍生病的原因,而他,却不能有效地为子珍减轻病痛之苦。不是他不愿做,而是他有难言的苦衷。作为人民的伟大领袖,其地位和身份不允许他把子珍接到北京来,甚至也不允许他做得更多更好更细。如果做得过分,让江青知道了,这个泼妇岂肯善罢甘休!所以,毛泽东听了李敏的报告,脸上流露出难以启齿的痛苦。怎么办?过了两天,他把李敏叫到身边,语调缓慢而沉重地对女儿说:“中央办公厅已经准备好一架专机,你马上到南昌去照顾妈妈,越快越好。”
  
  李敏一听就知道,爸爸惦记着妈妈。她理解爸爸的苦衷。照顾妈妈的担子,只有她这个做女儿的来承担,她要代替爸爸来照顾妈妈。她要用母女之爱这股圣洁的泉水,潺潺地流进妈妈干枯的心田,使妈妈心坎上有自己的绿荫、水芹和花草,甚至有自己的太阳、月亮和星辰。
  
  一辆吉普车把李敏送到首都机场。同她一起动身去南昌的,还有毛泽东身边的一位管理员,这是毛泽东特意派去安排贺子珍的医疗和生活问题的。同时毛泽东还用自己的稿费买了两大筐新鲜水果,捎给生病的贺子珍。他考虑子珍饮食甚少,让她多吃些水果,一来可以解渴,二来可以补充营养,以便收到一举两得之效。为国为民日理万机的毛泽东,为子珍所想所做的是何等周到啊!
  
  李敏的到来,自然使病中的贺子珍十分高兴,更令她高兴的是李敏给她捎来了毛泽东的切切叮嘱:“要顾全大局,多看看社会主义。”这两句肺腑之言所包含的情爱有多深,她一时虽然说不上来,但她觉得这情爱充满她的整个心灵,它和血液一起在血管中奔流,在心脏里跳动,遍布每根神经和身体各个部位。
  
  她沉浸在毛泽东的爱中。
  
  有了这种爱的感受,加上李敏的精心照料,很快,贺子珍肯喝水了,肯进食了,神情也开朗起来了。一天,她望着女儿用水果刀削着润之捎来的苹果,竟高兴得甜甜地笑了起来。这时,女儿将削好的一片送进妈妈的嘴里,她慢慢地咀嚼着,不觉眼睛里闪射出快乐和幸福的光彩。坐在一旁的李敏看得出,妈妈真正体味到情爱的滋味。
  
  没过多久,贺子珍的身体恢复了健康。她不辜负毛泽东要她“多看看社会主义”的期望,高高兴兴地到家乡永新县去了一趟。老家的山山水水,尤其是那里的崭新的面貌,使她的心胸豁然开阔。她说:“今后,我每年都要到各地走走,多看看社会主义。”
  
  李敏的南昌之行,毛泽东非常满意。压在他心坎上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下地来。
  
  转眼一年过去,李敏又要去看望妈妈了。临行前,毛泽东递给女儿两个细瓷五雨盘子,兴奋地说:“这是我特意送给你妈妈的,带去吧。”李敏忙把盘子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端祥着,只见盘子的边上全是红玫瑰,花形优美,色彩艳丽,颇有“红玫冠天下,芳香扑鼻来”的风采。看着,看着,她不由暗想:盘子真好看,不愧为传世珍品,可是爸爸为何要突然拿出来送给妈妈呢?她困惑不解,又不便多问。沉思了好一会,终于,她想起来了:妈妈是1910年中秋节出生的,那时正是皓月当空,桂花飘香的佳节良辰,她那白嫩的皮肤宛如桂圆肉,于是,祖父母给她起了一个富于诗意的名字:“桂圆”。她长大成人后,觉得桂圆这个名字“太软绵绵了”,便改为子珍。玫瑰的瑰字与她原来的名字是偕音,所以爸爸特别喜欢玫瑰花,在中南海居住的地方亲手种上了玫瑰花,还为它浇过水……想到这里,李敏蓦然醒悟了:爸爸正是因为这对盘子画有玫瑰,才让她给妈妈捎去的。理解了爸爸的用心,李敏心中骤然间好像燃起一盆火焰,她感到浑身灼热。她的内心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妈妈,我的好妈妈!你老人家知道吗?爸爸是多么思念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爸爸最思念你啊!”
  
  这种思念,好似流不完的水,扯不断的线,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即使毛泽东在弥留之际,即使他那顽强的生命在同死神搏斗中几乎耗尽了,他脑子里依然想着贺子珍,想着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中建立起来的深情厚谊。据李敏回忆:1976年8月下旬的一天,毛泽东突然完完全全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无神的眼睛直定定地望着女儿,一边喘息,一边微笑,用十分清晰的声音,艰难他说:“娇娇,你来看我了。”
  
  李敏微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毛泽东极慢极慢地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连成一个圆圈。旋即又极艰难极艰难他说了一句话。
  
  毛泽东说了一句什么呢?由于他的声音很微弱,李敏没有听清,身边的医护人员也没有听清。
  
  莫非,这是行将就木的毛泽东对贺子珍的最后一次忠告!
  
  莫非,这是即将仙逝的毛泽东对娇娇的遗训:“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你的妈妈!”
  莫非,毛泽东用手势比画的圆圈,是合上贺子珍原来的名字“桂圆”的圆字!
  
  莫非,这个圆圈是毛泽东多次萌动过的心绪的再现,抑或是破镜重圆的生动形象的体现!
  
  也许,这些说法是猜测和分析;也许,这些诠释都有一定的道理。
  
  不管怎么说,从事实上看,毛泽东和贺子珍的那种若即若离、不即不离的微妙关系是颇耐人寻味的。作为一代伟人的毛泽东,他坦然地承受着命运赐予他的种种幸运与不幸。他和江青的爱情生活越是不幸,便越是怀念和眷恋昨夜辉煌的星辰。回首峥嵘岁月,他一辈子也忘不掉与贺子珍充满温馨的憧憬和梦幻的爱情生活,一辈子也忘不掉与这位才女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人间真情,一辈子也忘不掉他曾拥有过的儿女柔肠……
  
  人们关心他们敬爱的导师毛泽东,因而从不同的视角去探究、评说毛泽东与贺子珍的家庭悲剧,或去埋怨贺,或去责怪毛,或去同情他的妻子。但,凡是熟悉他们的人,没有人不认为,1927年在井冈山相遇之后,他们曾经同生死、共患难,在一起戎马情歌、愉悦和谐地生活了10年,是一对冰清玉洁、相敬相爱的夫妻,拥有真挚的爱情和美满家庭。
  
  记不清哪位先哲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由于种种原因,毛泽东与贺子珍的家庭终于破碎了,这是特别使世人注目和伤感的悲剧。
  
  有人问:既然家庭破碎了,为何毛泽东还要那么怀念贺子珍呢?
  
  乍一听,这是一个不易回答的难题。
  
  但是,如果追溯到他们的结合,从他们初恋的感情碰撞,井冈山浪漫传奇的婚恋历程,以至长征中健康和睦的爱情生活,去探索他们在战火纷飞的特殊年代建立起来的真诚感情,似乎答案是不难作出的。正由于他们曾有过那么长的同生死、共患难的生活,也正由于他们的分离是在特定的环境中酿出的(当然也有主观上的因素),因而可以说这是一个带有违心色彩的家庭悲剧。而这,致使贺子珍历经坎坷、大半生在常人难以想象的孤独中生活,且身患多种疾病,苦不堪言。这一切,使毛泽东深感不安,甚至屡觉痛愧。这位在漫长的革命征途中乐于与人风雨同舟、相互扶持,而且富有博大精深、浓烈丰厚的感情世界的伟人,怎能不去怀念、关心他的红颜知己和亲密战友呢?!加上后来他与江青的关系恶化,更促使他对贺子珍保持地久夭长的深深眷恋之情。应该说,这种情感(或者说情爱)是无可非议的。因为毛泽东是人,不是神,他何尝不该具有普通人七情六欲的真实人性呢?!
  
  这段评说看来不可少,但似乎长了些,还是让我们言归正传吧!
  
  这里有个插曲。在“文化大革命”中,江青“要整整贺子珍”!这个泼妇恨不得把贺子珍置于死地而后快。然而,毛泽东洞察一切,他下令不许江青动贺子珍,一根汗毛也不许动!毛泽东的威严保护了贺子珍,而贺子珍则忘记自己的得失和病痛,常常叮嘱李敏要多多看望、多多体贴处于孤寂中的爸爸。她不止一次地对李敏说:“你不要管我,要好好照料你的爸爸。”这两句话看似平常,并不是什么豪言壮语,却生动地体现了她对毛泽东深深的爱。毛泽东仙逝之后,贺子珍不顾多种病痛缠身,几次提出要到北京,目的就是瞻仰主席的遗容。后来,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当她坐着轮椅从毛主席纪念堂的正门进入,一眼看清了安然长眠在水晶棺里的亲密战友时,禁不住老泪纵横,放声恸哭,几乎哭得气都回不过来了。李敏急忙给妈妈捶背,泪和言语一起放出来:“不能哭坏了身子哟!妈妈!别哭喽!妈妈!”贺子珍这才抽噎着,慢慢缓过气来。气顺开,她又恸哭起来,闻者无不为之动容。诚然,在她与毛泽东整整10年的生活中,夫妇俩鹣鲽情深,共度艰危。后来,他们的绵绵温情和深深挚爱持续了数十年。如今,毛泽东撒手人寰,先去了,她怎能不悲痛欲绝呢!
  
  从毛主席纪念堂回来之后,贺子珍的精神,只在两句话上:“努力恢复身体健康,为继承润之的遗愿多做工作!”从此,她希望让身体好起来的愿望更强烈了。因为她明白,只有身体好了,才能继承润之的遗志,所以她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她的心思集中在治病上,仿佛治好病就是一切,别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然而,可恶的病魔一直缠绕着她。她的身体一天天地衰弱下去了。
  
  1984年4月19日,一个既伟大又平凡的女性——贺子珍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她去了,跟随她的亲密战友毛泽东去了。她享年75岁。
  
  他们的女儿李敏心中,一直装着心爱的爸爸和妈妈。为了表达她对爸爸和妈妈的深深挚爱和怀念,她在自己家的客厅西墙上,并排挂着毛泽东与贺子珍的两幅放大照片。目的是为了每天进客厅都能见到爸爸、妈妈,借以表达对两位敬爱的长辈的深深缱绻之情。照片上的爸爸戴着解放帽,穿着整洁的制服,他那温和的脸,明净的额,慈祥的目光,永远陪伴着他的亲人。而妈妈尽管头发全白,老态龙钟,但眼睛依然明亮、有神,而且显现出快乐和幸福的光彩,象征着她对亲人毛泽东永恒的眷恋情怀。
  
  这两位可敬可爱的老人,他们生前的婚姻是不幸的。世界上有许多不幸,然而最大的不幸是:人们藏在内心的痛苦,或者说是默默承受着痛苦,不愿让别人知晓、怜悯和安慰的痛苦。
  
  毛泽东与贺子珍之间,最可痛心的事莫过于彼此埋藏在心底的苦痛。这真是那种在黑暗挣扎而又不可能到达光明境界的苦痛。
  
  是的,他们的心灵是苦痛的。
  
  有幸的是,他们活着的时候,虽不能长相厮守,但情爱却始终未泯。毛泽东对贺子珍数十年如一日的爱心,使贺子珍后来黯淡悲凉的寂寞岁月有了些许亮色,而贺子珍对毛泽东久长的思念和挚爱,同样也使毛泽东痛苦的心灵得到了些许慰藉。
  
  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在世时未能实现白头偕老的愿望,在他们相继告别人世之后,他们却在自己的女儿家里肩并着肩,脸对着脸,日夜长相厮守,永不分离。这,是否意味着、象征着月儿终于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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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ly文选评论(评论于2016/5/30 14:5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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