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著名书法家任政先生诞辰90周年。有关任政先生的生平纪事,多有文章见诸报刊,而我师从任政先生学习书法20余年,在先生那间简陋的办公室共同经历的一些旧事,颇显先生的品格风貌。
1978年春,经家慈旧友介绍,我来到上海邮政总局任政先生的办公室。这是三楼宣传科专门隔出的一个单间,仅有10多平米,两张旧写字台拼成了任先生的书案,还摆放着旧沙发、书柜等简单用品。任先生平生大多数作品就出自于这间办公室。当时,任先生已名满天下,他对我这个爱好书法的小青年和蔼可亲,对我呈上的书法习作当即作了评点并热情鼓励。渐渐地,我成了任先生办公室的“常客”,有时一周要去数次之多。我看到任先生办公室里经常挤满索书者,任先生是有求必应,对慕名而来的陌生人也不例外。1980年中期的某一天,我到任先生的办公室,看他正利用空隙,书写字大径寸的繁体行楷,见我进门,也未停笔。我好奇地探问其故。任先生回答:“多年前为报社写了6000余字的行楷字模,是简化字,现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将用我的字体,由于其读者群是华侨,阅读繁体字,因此要我补写一二千个繁体字。”我随口问:“有稿费吗?”“应该是有的,不过我没问。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把字补齐,尽快投入使用。”任先生多年前写的6000多字行书字模是义务贡献的,在那时稿费制度尚未恢复,又收了600多元的“笔墨费”,但任先生从未有过怨言。后来电脑逐渐普及,任政先生书写的这套字模,被人轻松便捷地输入字库,成为“行楷”字体,既未付分文版权费,也未征得任先生同意。有一次我与任先生谈及此事,戏云:“你可用法律来提起诉讼,索要版权费。”可任先生只莞尔轻言道:“只要我的字能为大家带来实用,我就心满意足了。” 有天傍晚,我一人去任先生办公室,正好求书者均已离去,仅任先生一人坐在案边若有所思。见我进门,任先生猛一高兴:“你来得正好,有件事要你帮忙。”原来,上海市副市长谢丽娟同志的父亲去世,有关部门请任先生赶写挽联,且约定明日中午派人来取。任先生告诉我,由于近几日求字者甚众,十分疲劳,且撰写挽联并非自己擅长,想了几条均不满意。我明白任先生让我帮忙,是因为我是半江诗画社的成员,粗通诗文。但我要接此任务,心里也没底。看着任先生真诚期待的面孔,我突然有了主意:“由我求王晓园老先生如何?”王老先生是诗界前辈,与我可谓是忘年之交。任先生当即表示同意,并叮嘱我明天10时前务必将内容送到他家。我赶紧回家,稍稍用过饭后,即快步走到复兴中学对面志安坊王晓园先生的家里。王老问明缘由,让我稍坐片刻。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只听王老叫了一声:“好了!”我上前一看,一幅用小楷毛笔书写的纸条,有二行秀丽的行书墨迹:“有女才华超詠絮,嗟公溘逝痛骑鲸”。此联上联“詠絮”,意指东晋才女谢道韫,并有一段典故。用于此联含有后继超轶之喻,文词贴切,对仗工整,平仄相合,实为佳构。翌日清晨,我趋位于威海路黄陂路口的任先生家,当我抬级二楼敲门后,任先生亲自开门,一见我即大声说:“喔哟!你准时得很啊!”任先生看过内容,即有人来报,说轿车已等在楼下弄堂口。我与任先生一起又来到他的办公室,只见任先生精神抖擞、展纸泼墨,一挥而就,一幅珠联璧合的作品由此面世。 有一天,我接到任先生来函,让我去他那里,说有事相商。我走进他办公室,见有一斗方,上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八字,书风秀逸,潇洒流落,一派二王遗韵,也体现书写者襟怀。在另一墙上,我不意间见贴有一纸条:“亲戚同事,一张为限。速战速决,不宜久留。”此言既说明任政先生待人真情,同时也提示了他盛名之下,疲以应酬之难。本来已是言简意赅,无需修饰。但那时我年少轻狂,竟对任先生说,此句似有可改之处,并当场诉说一遍。不意任先生却说:“你把它写下来。”我即书录于下:“亲友索书,一张为限,陋室狭窄,不宜久留。”他看后一笑,用笔再书一遍,只将第三句“陋室”改成“寒斋”,转身覆于原条之上。先生虚怀,由此可见一斑。 任政先生1999年病逝。任先生毕生都在努力,用他的字为人们服务,我在他办公室时感受最深。有人说任政先生是作品留世最多的书法字,这个评价应该是确实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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