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青枣树 　　青枣树就在自家院子里，无论从树龄、树形、价值等任何一方面来评价，都是一棵非常平凡的树。 　　但它是我们家族最看重的。它是父亲当年在此落脚安家时栽下的，如今斜斜伫立在院子的东南角，年复一年，自由快乐地发枝、开花、结果，让我们时时感觉到好像父亲一直没有离开我们，一直与我们在一起。 　　小时候我们家的房子，是农村常见的的红色夯土墙红瓦房，三间五架，东边加一间稍微矮小的厨房。房前东南面有一个过百平米的菜园，菜园四周种了一棵梨树、一棵桃树和一棵青枣树，在院子的西南边还种有一棵香泡树（类似柚子树）和一棵香椿树。那时家家户户的门口都会栽有几棵水果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一般人家很少有钱去买水果吃，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到。于是要么吃自己家的，要么摘别人家的，而且吃到嘴里的大部分都是酸涩难咽、尚未成熟的。在那个任何食物都是十分匮乏的年代，挂在树上的水果是很难挨到完全成熟的。 　　父亲十几岁时，我从未见过的爷爷奶奶就都离世了。当年父亲孤身一人能够建房成家、娶妻生子，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艰辛拼搏。在父母第一个小孩呱呱坠地的那年，也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房子和院子时，相信他们为了要在院子里栽种哪些花草树木一定花了不少心思。印象较深是那棵梨树，正好位于大门口位置，每到春天就会出现屋外香花满树、屋内花香迷人的美景。 　　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农村生活条件得到改善，加上子女逐渐长大，父母拆掉了旧房，新建了一座外形类似徽式建筑的砖瓦房，五间七架，院子的面积明显压缩，砍掉了不少树木，只保留了西北角的香泡树和东南角的青枣树。这座房子修建后的十来年间，家里发生了巨大变化。姐姐出嫁，哥哥结婚，自己也去了外地。最让家人刻骨铭心的是父亲突然离开了我们，离开了饱含他那心血和汗水的美丽家园，也离开了充满他那希望和爱意的青枣树，成为我们家人心中永远的痛。 　　再后来，一直在外打工的哥哥一家，决定拆掉了父母手上修建的老房，新建了一座三层别墅式小楼。于是，西北角的那棵香泡树也随之消失，父亲当年栽下的树木就只剩下这棵青枣树。 　　在我记事起，青枣树就一直静静地生长在院子的东南角，从未见过大人浇水施肥，也未有人修剪过，却一直长得非常茂盛。树的主干一直向上冲，不断向空中的高压电线逼近。密密的枝桠如伞样向四周撑开，枝头悠然下垂。每到农历四月份，已经是翠绿翠绿的枝条上，迅速爬满密密麻麻的米粒大白色小花，吸引来蜜蜂上下飞舞，随风摇曳的枝条不时飘洒下阵阵的枣花雨。六月份，葡萄大小的青白色小枣开始泛黄，累累的果实沉沉地将每一根枝条压向地面，预示着小枣成熟季的开始。儿时的我们就会经常来到树下，挑那些颜色稍黄个儿稍大的打下来直接塞进嘴里。小鸟儿也开始日夜惦记它们了，但吃到嘴里的并不多，因为树底下布满了被鸟儿啄过的小枣。到了冬天，光秃秃的枝条显得杂乱无章、毫无生气，但这些精瘦精瘦的枝条却非常坚韧，好像从未看到有过折断或枯死的。这些年，母亲常在电话里说，现在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很少有人会来打枣吃。好在农村的鸟儿越来越多，这些枣儿也算有了一个好归宿。 　　有一年，电力管理部门来人想要砍掉青枣树，因为树梢很快就要碰到空中的高压电线。父亲坚决不同意，他们只好在树干的半腰处砍断。记得一个周末我从学校放假回家看到被腰斩的青枣树，心里难过了好几天。从此，原本高耸的青枣树一下失去了往日的风采，犹如一位伤了腰的硬汉再也没有了挺拔的身姿，认识他的人多会唏嘘不已。后来有很多年春节回去，一看到枣树，都会想象着如果不被栏腰砍断它会长得高高的样子。如今，原来的高压电力线路早已拆除，无法向高处生长的青枣树，也把顽强的生命力向矮处的杈枝倾注。 　　树冠越来越大，树干也渐渐向邻居的院子倾斜，并覆盖住邻居院子的一棵香泡树，家人一直心有歉意。我们都想对青枣树进行修剪，希望它有一个比较漂亮的树形。前年冬天，我在老家休假，下定决心对青枣树进行修剪，专门请朋友联系好园林绿化部门的专业师傅帮忙。但不知何故，自己又放弃了。 　　后来这事就彻底放下了。 　　今天静下来仔细想想，我慢慢明白了。幂幂之中，这棵枣树之所以一直没有去修剪它、改变他，就是因为它是父亲当年亲手栽下的，而且具有生命力的纪念物，寄托着我们对父亲的深深怀念。所以，它就这样一直在院子里陪着家人，我们都不想去改变它，让它自由、快乐地生长，应该就是我们后辈们的尊重和敬畏吧。 　　哥哥的新楼建好后，又在院子里栽种了红豆杉、罗汉松、金桂等在农村看来较为名贵的花木，但他们始终难入我法眼。唯独院子一角的这棵青枣树，没有漂亮的树形，没有甜美的果实，但在我心里却是那样的贵重，值得全家人的珍惜。 　　 　　 　　庚子年清明节于广州番禺新月明珠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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