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家父任政诞辰90周年。父亲跟我讲述他那甘苦的前尘影事,时常会叩击我的记忆之门,唤起我对他深深的怀念。
刻有“家在雁荡天台之间”词句的一颗印章,是父亲十分喜爱而经常使用的。这就是父亲自幼生长的地方——风景幽美的浙江黄岩的一个小镇。自7岁起他就跟从叔祖、晚清名孝廉任心尹公研习诗文书法。 每当老先生摊纸磨墨疑神挥毫时,就要求他站在身旁看着。每天布置给他的功课是悬腕悬肘临写柳公权《玄秘塔碑》两百大字。不管笔画和结构,但必须悬腕悬肘,称之为“放胆”课。这使我父亲自幼打下了扎实的功底。 父亲12岁时就在乡间已经小有名气,经常为村坊写婚丧喜事的对联条幅。 1938年,父亲只身来到大上海。22岁的他,却不得已进了曹家渡一家染织厂,干着跟童工性质差不多的重活。但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父亲抱着“即使是石缝中,也要拚尽全力钻出苗来”的决心和勇气,起早摸黑补习英文,研读诗文及有关课程。终于考入了上海邮政局。父亲他公暇临池,分阴不辍,一头扎入纸墨笔砚之中。 父亲曾伫立在黄浦江边,凝神滚滚的江水,久久陷入沉思:眼前这条大江不正是无数山溪流水汇集成的吗?在书艺上要有突破、创新,不正需要汇集前人的“山溪流水”?由此,他悟出了学书的道理:“一专、二博、三创造。” 父亲还如饥似渴地搜集购置历代名碑法帖。有时,上午拿到工资,下班之后就直奔四马路。见到一本好帖,全部工资不够,就把身上衣服卖了去凑足数。回到家里不顾我母亲的埋怨,他自己却为得到一本好帖而窃喜不已。 父亲非常注重自身的修养。他曾要求我牢记《翰林粹言》中一句精当之言:“有功无性,神采不生;有性无功,神采不实。”此“功”就是指技法功夫,此“性”乃学问修养。 父亲善于虚心求教于长者和能者。解放初年,沈尹默先生从重庆来上海定居。父亲早仰沈老的大名,十分兴奋,在制笔大师杨振华的引见下,趋前拜识。凭着他谦逊恭谨的态度和学养技艺的水平,很快得到了沈老的赏识。沈老谈论技法,分析碑帖,但涉及较多的却是读书。沈老是浙江吴兴人,我父亲是浙江黄岩人。见是同乡,沈老便高兴地说:“浙江有个传统,远在元代赵孟頫\、明代徐青藤、清代赵叔孺,以至近代诸家,他们的造诣都扎根在学问的基础上。” 在大量的实践中,父亲创造出自己独特的书法教学方法。他大量借助生活中常见的事理作比喻。边讲边示范,通俗易懂地传授运笔、结构、章法的书法理论。父亲之所以愿如此无私地奉献,是因为他认为:书法艺术,这棵传统艺术之树,应该深深植根于人民土壤之中。脱离了这块土壤,它就会失去蓬勃向上的活力。 父亲曾多次对我说:“历史是无情的,字的好坏与否,需由历史的检验。不该只看它一时的荣耀,而要看它能否久久流传,两百年后见分晓!”他还说:“生命有限,艺术长存!” 回想起来,感到十分欣慰的是:父亲在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看到,他在1979年获选书写的行楷字模7000余字,已进入了电脑汉字行楷字库。如今,深受广大民众喜爱的“任体”行楷,随处可见,传遍了全中国、全世界。 |
原文2006年7月15日 发表于《新民晚报》 浏览:117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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