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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得功纪念馆

与父亲在一起的最后十天

傅学军

  与父亲在一起的最后十天
  我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能与父亲在一起多待些时日,能最后陪伴在他老人家身边略尽孝心,比起弟弟、妹妹是幸运的。但那也是令我惶恐、跌宕、直到痛彻心肺的记忆。早想写点儿东西,以表达对父亲的怀念。可每每要提笔时,那一幕幕痛苦的记忆总会清晰的浮现眼前,眼泪会不自觉地夺眶而出。总是泪眼蒙蒙,而无从下笔,十年来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痛。我不善言辞,所以将父亲在世的最后日子用文字描述出来,成了我的责任和使命。
  十年前当看到父亲的病历诊断怀疑为肝癌时,就如同晴天霹雳,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也不愿接受,期望是医院误诊。所以,我们兄妹与母亲商议决定将父亲转到哈尔滨医科大学去进一步诊断并治疗。谁知,这一去竟是永诀,而且离去的脚步是那样匆忙,离开克拉玛依是5月6日,而5月17日就永远的离开了我们,甚至未来不急说告别的话,也没能留下遗嘱。
  我很后悔一直没有告诉父亲真实病情,怕无情地打击会加重他的病情。但实际上父亲比我想象的要刚强得多,绝非不敢直面死亡之人。我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当初能把病情跟父亲说清楚,以父亲的渊博和见识,他肯定会清楚判断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在余下的时间里会更多的讲明他的遗憾、他放心不下的事情以及他的嘱托。然而,父亲似乎也并非全然不知自己的病情,从自身的病理表现,我想父亲已然知道将不久于人世,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不久”会是如此的短暂。
  离开克拉玛依那天,为了让他能够抵御长途旅行的疲劳,我提前和小芳联系好,早上到她那里输一瓶白蛋白,在走到总医院住院部门口碰到五厂的老同事,人问:“老傅,咋不舒服呀?看着脸色不太好。”父亲笑着答到:“要去小西湖报到了。”到了哈尔滨的第二天一早,我和陈阳陪着父亲坐在陈光派的军车前往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路上,父亲忽然对陈阳说:傅强今年要高考了,陕西的分数线高,考本科可能有些困难,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他弄到你们学校来。回想起来,这应该算是唯一的一个比较正式的嘱托。住院后的第二天晚上,陈光给我们拿了个手机过来,当我拨通家里的电话跟天天通话时,父亲的脸上早已堆满了笑意,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手还在不停得动着,看得出来是迫不及待想我把电话给他,我也很知趣赶紧跟天天说“跟爷爷说话呵”,父亲接过电话后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了,用他惯用的对天天说话的口气:“你乖不乖呀,听不听话呀……爷爷好着呢,没事儿……”说完后还余兴未尽,看着我又象看着我身后,说:“这孩子心事重,很善良,也很聪明,就是有些贪玩……”。后来又挂通了姑姑的电话,父亲那时嗓子有些沙哑,略带严肃的对姑姑说:“我没事儿,别告诉爸爸……”。也正因此,父亲去世的消息大家也都瞒着爷爷,直到爷爷去世的时候都不知道他的大儿子早已先他五年前就走了。叔叔那儿的电话没让挂,因为爷爷常在叔叔那里,怕不经意间会让爷爷查觉。父亲跟我的话很少,只是吩咐我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有些事他甚至还不愿意“麻烦”我,第三天中午他吃了点我给他买的“东北大茬粥”,然后吩咐我说“军军,你把它吃了吧,别浪费了。然后去买点儿白糖,我嘴里苦得很。”父亲那时已有糖尿病并发症,他自己也知道,我不安的问:“不行吧?”父亲却说:“没事儿的,我知道的,口苦是低血糖症状,要吃点糖的。”父亲在离开克拉玛依之前就已经常腰疼,坐着时候常用按摩器顶着腰部,到哈尔滨后肝腹水已经很严重,往往坐不了多一会就得躺下,只有我说:“爸,你侧躺下,我给你按按腰吧”时,他才会说:“好吧”,才把身子侧过去,而他从没主动说出他哪儿难受,需要我帮他按一按。第四天的中午过了一会儿,我以为父亲休息了,就坐在旁边的空床上随手拿了本书看着,猛然间发现父亲正用一种我几年来都未曾见过的非常严肃的目光直盯盯的看着我,我感觉到他有话要对我说,我赶紧下床,俯在他的头边说:“爸,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结果父亲又慢慢得将头转向另一边,轻声说了句:“没事儿”。那一记目光令我永生难忘,从目光中我看到了忧虑不安、看到了牵挂、也似乎看到了一丝埋怨,埋怨我不该将病情向他隐瞒还是不该带他远离他所钟爱并为之奋斗一生的克拉玛依?在我心中有过无数猜测,也成了我心中永远无法解开的迷。第六天的早上,我给父亲打好洗脸水放在床边,然后又去盥洗室办点别的事,等我回到病房发现父亲已作在床边耷拉着头,床边的洗脸盒已被碰翻,水洒了一地。我说:“爸,你要干什么等我回来么”。他有气无力说:“感到没有力气”。我扶他重新躺下时,发现他已经不能自己抬起腿来了。当天下午就开始出现肝昏迷的状况,话也只能断续说出几个词了,眼睛也再没睁开过。这之前父亲一直住在普通病房,房内六、七张床位几乎每天都是满的,父亲喜欢热闹,或者怕高干病房价钱太贵,所以,当天下午当我和陈阳在医生的协助下将他抬上移动床并告诉他我们将转到高干病房去时,父亲一路只重复着两个字:“不去”,从普通病房到高干病房大概要走10分钟,父亲至少说了4分钟,断断续续地,而且声音越来越微弱。高干病房是单人间,可以很方便的解除父亲身上所有束缚,以使他能好受些。当天晚上父亲说得最后的话就重昨着一个字“起”,起初我们都无法领会意思,后来明白了,妈妈和我还有陈阳扶他靠墙坐了一会儿,后来再没能说出任何可以意会的字了,当天夜里还能使尽全身微弱的力气挪移身体来表示自己失禁了,当我给父亲擦洗完,我们都看见父亲眼角流出眼泪,而且偶尔还伴随着呻吟的声音。我只好告慰他:“爸,别难过,病了嘛,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正常的,我能做的也是应该做的。”至此,父亲所能表达的思想或意愿就全部表达完了,在以后的四天里都是被动的接受治了,听我们说话。医生说人在这种深度昏迷的状态已完全没有意识,也听不到我们说话。但我感觉直到心脏停止跳动前,父亲都能听到我们说话,只是无法回应,有时他会用调整呼息来回应,也有时以流出眼泪来回应。我觉得父亲是有嘱托的,一是可能还没有完全想好,二是可能觉得还不到时候,所以一直压着没说,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进入昏迷状态而再也无法表达了。
  “没事儿”是父亲生病以后说得频次最高的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父亲是不希望关心他的人为他担心。所以无论多么难受或痛苦,在他意识清醒时,在妈妈和陈阳以及陈阳的家人面前,在外人面前,总表现出轻松的神情,脸上始终都挂着微笑,只有和我独处时,才会流露出严肃的表情,但我还从没见过他流露出痛苦的样子呢。离开克拉玛依那天中午到了黄沙梁,我们要了父亲最爱吃的大盘鸡,可他因为腹水挤压胃部,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他还是勉强吃了一点点,然后双手撑着膝盖很轻巧的说了句:“吃不下了”,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一点也看不出难受的样了。到了乌市姑父家,把姑父接上直奔新疆医学院咨询了肝病专家这样病情能否乘飞机的问题,得到肯定回答后,才回到姑父家。正如可可回忆的,见到可可后还很轻松的跟她开玩笑。在飞机上,我让他把椅背调平些,怕他窝得慌,并跟后坐人说明了情况,他都不肯,说:“没事儿”。妈妈坐飞机较少,为防压耳,他还给妈妈做示范,用大张嘴的方法解除压耳。到了哈尔滨,陈阳和他父亲及陈光到飞机舷梯口来接我们,空姐和我要扶他,都被他摆脱,到机舱门口面带笑容俯视在地,还摆了个中央首长式的造型,向陈阳他们挥手致意。出机场后上了车,在到哈尔滨的路上,父亲与陈爸寒暄了几句后也没多说话。到敏敏家安顿好不久,陈爸回阿城前对我说:“你爸这回病得不轻呀,原来是多健谈的人呵.....”住院后的第一天夜里,由我一人在医院里陪护,由于病房里住满了患者,我就睡在陈光提供的军用气垫上,半夜里父亲自己起夜,也没有开灯,回来时不小心碰出点动静才把我惊醒,我赶紧起来扶他上床躺下,并问道:怎么不叫我呀?他还是那句话:没事儿。父亲躺下后,我没敢再熟睡,也睡不死,一直到一大早妈妈和陈阳到医院来后,让我回敏敏家去睡一会,我才离开,结果回到家里躺在床上也睡不着,索性没到中午就又赶到医院,还是觉得在医院踏实。第三天的上午,父亲的病床前来了许多医生,其实主要是医科大学的学生,医生叫父亲把肚子上的衣服掀起来,父亲很配合,而且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医生就在当场给学生讲述肝病的明显临床表象:肝掌和蜘蛛痣。这时,陈阳赶到了,把医生们赶走了,还埋怨我为什么不阻拦。父亲还是笑着说:“没事儿,这也是人家的工作嘛!”我知道父亲说的是真心话,因为非常乐于帮助培养年轻人,而且我相信他要是能立下遗嘱,并且知道可已捐赠眼角膜或其它有用的器官的话,肯定会写明捐赠。因为,父亲曾经说过:“我死后,就把遗体交给医学院解剖!”那是当着爷爷、奶奶的面儿说的,当时奶奶说她死后要让我父亲把她的骨灰送回老家埋进祖坟,父亲当即表示:“我才不送呢!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呵!”紧接着就说出那句话,当时在场的还有父亲的老朋友们,表面上看似说笑,但父亲是心口如一的人,他说出的话肯定是曾经想过。父亲也是非常孝顺的人,爷爷、奶奶在克拉玛依住的时候,对他们照顾得非常好,令很多人羡慕不已。对老人,他讲究“优养薄葬”,也极其热衷于公益事业,所以他所表达的意愿决非哗众取宠。前面已写到过,父亲甚至连我都不愿意“麻烦”,更不愿让妈妈和陈阳跟着受累。第四天晚上,因为我三天来基本都在医院,妈妈和陈阳那天抢着要换我,让我回家好好睡一晚,最后争执不下,妈妈就对父亲说:“你看晚上你想让谁留在这”。父亲一时也不置可否,我说了句:我没事儿,也不累。父亲才接着说:“那就军军吧。”我听后,说不出心酸和幸福,心酸的是父亲确实感到了痛苦、虚弱和无奈,否则他会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不用你们陪。幸福的是父亲还是愿意“麻烦”我,使我又能和父亲在一起多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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