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宁临走时很是眷恋这个家。我们有一双出色的儿女。在他们面前，我们既是父母也 　　是朋友。 　　 　　 　　往来家书 　　（他生活在爱的摇篮） 　　 　　（1）1990-5-2 小岚去美国后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小岚： 　　 读了你4月25日的来信，我第一次因为担心、挂念一个人而失眠了。你说你刚到洛杉矶，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到学校食堂去打工。搬运、上架、提桶倒水，最后心脏病发作。我好心疼，好内疚，好后悔哟！我们一直把你当强劳力使用，从十岁时搬家，到换煤气灌儿……家里有两个医生，却没有给你检查一下心电图。你有一次昏倒在洗澡间，爸爸说可能是低血糖，下次不要饿着肚子去洗澡；还有一次昏倒在公共汽车站，爸爸说你太累了，以后不要“开夜车”太晚；出国体检时，发现心率特别慢，爸爸又说你是运动员体质。直到第二天上午就要去飞机场了，头天下午四点钟，我突然觉得不对头，于是带你到医院去看医生、做心电图和超声心动。医生责备我：“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已经四点钟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是的，我早干什么去了？在以后的几个月里，我天天生活在自责中，就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说：“真的，我好后悔，我们只知道要求孩子争气、要强，却忽略了孩子的健康。”现在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小岚，你听我说，你初去乍到，在还没有完全适应的情况下，就匆忙地去做重体力活儿，这会进一步毁坏心脏。当然，我们到美国去是为了创业，已做好了吃苦的思想准备。但就你目前的健康状况，你该在没有医疗保护的情况下，爱惜心脏，集中精力攻读英语，找个“脑力”一点的工作。否则，为了挣得每天15元的生活费，在很疲惫的状态下也会影响读书效率，延长掌握语言继续深造的期限，这不合算也不明智，你说对吗？我知道你很要强，你想自立，不想靠丈夫养活，但是必竟小东的全额奖学金可以暂时免除你的后顾之忧呀。 　　小岚，我非常想念你，挂念你。这种想念与日俱增，叫人心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开始分别时傻乎乎的，好像你不久就会回来。现在才知道，你们是一对冲出牢笼的金丝鸟，飞去再不会飞回。虽然我非常渴望能不断地读到你们的来信，知道你们的详细情况，但是假若你写信用的时间可以给你挣得更多的休息时间；可以给你赢得更多的学习时间，那么，我宁肯忍耐。 　　小峰近来一直十分懂事，他虽然因病休学，却一直在自觉地读书、学习英语、练习打字、看小说修养自我并提高写作能力。而且担负着买菜做饭的任务，做的饭菜十分可口，动作也较麻利。自你走后，我和你爸都好像失去了动力，你爸再没有为我们做过红烧鸡、白切鸡。而我，攒了一大桶核桃，再也不想去砸、去剥、去蒸包子。好像生活停止了，没有光彩了。是小弟默默地，自觉地在这里维系着这些破碎的心。他安慰我说：“你不要过分为我姐担心，她很年轻，不久就会适应那里的生活，你自己也会慢慢适应这种生活的。”这些话语和他的行为很使我感动，能有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子会像他这样懂事的？多亏了他，否则我们都要垮了。真舍不得再让他也离去。 　　 　　 妈妈1990-5-2 　　 　　（2）一九九零年末，一九九一年初，中国电视播放了连续剧《渴望》和《围城》。那时小岚在美国西部洛杉矶，加宁在美国东部大瀑布城，而我们在北京。我们曾就“小草”“大树”“理解”“成功”“伪善”等问题展开了全家性“全球性”的大讨论，很有意思，现在节选一部分。 　　 　　加宁： 新年好！ 　　最近北京人都在感叹中国的第一部室内电视剧，五十集的《渴望》。它从一九六九年演到八十年代末，跨越二十年，写王家（知识分子）和刘家（工人阶级）的悲欢离合。这是一部伦理道德片，看完了这五十集《渴望》仿佛是一场好朋友的聚会散场。当你在家门口送走了最后一个朋友，返身回家，看到这人走楼空的景象，耳边好像还响着刚才大家快乐的笑语，以及对许许多多往事的回忆。于是，那种落寞、空寂之感始终充盈着我这段日子。好像它不是一部电影，而是我们自家的事。就像每一集片头歌唱的：“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是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如今举杯祝愿，好人一生平安。”每当我听到这首歌时，就好像在向你祝福：“好人一生平安”，因为你是最好的一个人。所有的人都祝你一生平安。我们应当满足，我们拥有一个相当美满的家，个个成员都很出色。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儿子，一个出色的父亲和一个也不错的母亲，现在又有了一个很优秀的女婿。这是人生中很难得的幸福，让我们大家共同珍惜这一切美好吧！ 　　收到你前一封对“小草”“大树”和“理解”发表看法的信，我觉得你写得非常好，好极了。晚饭后我读给小峰听，他认真地听着，仔细地想着，仿佛若有所思，若有所悟。我觉得我们就一个主题展开了全家性全球性的大讨论，从地球的一边到另一边，然后又反馈回来，真是太有意思了。……（删节） 　　 　　景英 1990-12-27 　　 　　 　　加宁的来信： 　　……信上读到你们母子俩争论的事情，很有意思。关于人生的价值谁也无法在短短的一封信或是一场争论中说得很清楚。但对于青年人来说，有理想，有向上的精神是可嘉的，特别是在竞争激烈的年代。……医生在美国社会上可算是第一号富有，但专业不同也有不同的待遇。即使是同一专业，名气大小不同差别也很大。普通大学毕业生在待业期间，有做勤杂工的、有做生意的，有生活潦倒的、有富得流油的。在西方国家注重劳动价值，即对社会的贡献。至于做“小草”做“螺丝钉”那是另一种含意。对于整个国家社会来说，任何人，即使是有名的科学家也是一个大机器中的一个螺丝钉，每个人都应该这样看待自己。但是每个人都要努力使自己成为“大树”，只是有时因为环境的影响，即使自己很努力、很有理想，但是因为没有机遇，成不了大树，只好作小草，作铺路的石子，甘心情愿地让人们踏着自己的身躯前进。他们自然也很光荣伟大，但也有无奈的成分。小峰还小，不能认为妈妈让你奋发向上，争取做大树就是“伪善”的表现。“噢！你们平时说‘从不寂寞，从无烦恼，我愿作一棵无名的小草。’怎么到了你的儿子就不行了，一定要当大树不能做小草。这不是伪善又是什么呢？”不是这样的，小峰长大后就会明白了。 　　我在延庆蔡木沟下乡时，许多人连二十五里外的小镇都没有去过，更谈不上到城市去认识世界了。但他们为社会做出了贡献，他们种了粮食，养育了城里的人们。但他们的环境、条件、机遇不允许他们受高等教育成长为大树，而你有条件、有机遇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小草才不是伪善了呢。我始终是非常尊敬农民的，越是社会底层的人，我越是体谅他们、理解他们。例如，我遇到外地来京做工的农民，他们本想出来做工挣点钱回去好改善生活条件，没想到手受了伤。在急诊室你就会发现他们那种惊恐、无助、失望的神情。如果医生服务态度好一点，收费少一点，不是很能做到理解和体谅吗？但是医院也要生存，不能不收费。如果哪位护士开了绿灯少收了钱，那这损失就要这位护士补上，谁又能理解和体谅这位护士呢？所以我只能是尽量在急诊室里给他们做小一点的手术，器械简单些，效果还要差不多，这样做就既理解了病人也理解了医院。 　　我们不教导你们追求名利，但教育你们尽最大努力创造美好前途还是对的，因为个人的前途也是与国家的前途相连的。“小草”“大树”“奉献”“理解”“伪善”这些都是带哲理性的概念。等小峰长大了就会明白。 　　 　　 爸爸90-12-16 　　 　　 　　（3）给小岚的信，继续讨论。 　　 　　小岚： 　　……有一次小峰说：“假若没有那篇‘渴望’的辩论，咱们都没有什么可写了。你说姐姐出国久了，以后我会不会和我姐姐没有共同语言了，我们还能平等地争论一件事吗？”“假若我坦率地说出我自己的看法，例如现在有些人非出国不可，我认为他们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爱，边防战士为什么非要去理解他们，保卫他们呢？如果我对姐姐说了这些话，她会不会认为我是妒嫉？”我说：“我以为，她更可能认为你是小毛孩说大话，唱高调，不实际。但是，假若她是爱你的，她会为你的‘高调、大话’感到欣慰。正像当年我对待她的‘大话’和现在对待你的‘大话’一样。因为你们还小，是个大少年或小青年，你们应该是清纯的，理想的。随着年龄长大，你也会遇到许多实际问题，那时你的想法会改变。但是一个思想品格好的人，现实地考虑问题不等于玩世不恭。清纯正直的思想表露自然也不等于唱高调，说大话了。所以你尽可以毫无顾及地发表你的不同见解。” 　　…… 　　 —— 妈妈—— 　　 　　 　　小岚的回信： 　　……我也谈谈“小草”的问题，我觉得宣传小草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呢？我理解应是“理解”而不是劝导人人去做。因为世上芸芸众生，总有人做大树也有人做小草。国家需要小草的奉献，何尝不更需要大树的奉献呢，一个是量，一个是质，缺一不可。但对于个人来说，大树的奉献就是比小草的高级，大树做枕木、做栋梁、家具、房子，牺牲了也有人知道。小草呢，做饲料、做农家的灶柴，死了也无闻，因为太多太小了。名人与百姓如此，“高知”与农民也是如此。“高知”也有他的痛苦与牺牲，不是么？那谁该做大树谁又该做小草呢？有两件事决定了这个命运：一是天生的资才；一是社会的安排。两者都是我们无法“选择”的，假若我生来平庸，也许自然做了小草；或是我绝顶地聪明，却遇上了“上山下乡”，不可避免地我也只能当小草了。……理解小草，并不该是宣传让人人去做，妈妈也不会想让自己的孩子去做。因为当大树的人可以去做小草，当教授的外公不是也下乡劳动吗？但当小草的人却不一定能当大树。生活的选择与淘汰也是个“自然选择”的过程。很矛盾，人活于世，高级低级都少不了，可对个人而言，高级就比低级好。因此，“人往高处走”也是另一个“自然规律”，走不到，那是另一回事了。 　　随着成长，你会从前人和自己的经验里学到很多对生活的认识。有了前人的经验，就可以走捷径。何必事必亲躬再踏一遍旧脚印呢？咱家人很好，上代下代之间交流较多，后辈人可从中收益很多。……我这个人，太壮烈的事做不来，在清华大学教书时，也起早贪黑，尽心竭力。然而为了我和小东团聚的幸福，我还是抛开了满意的工作和已有的成就感、自在感，到美国“享福”去了。这就是我的选择，在个人与社会之间的选择。为了我们两人一生一次的幸福，我岂有不去的道理呢？ 　　 ——岚岚—— 　　 　　 　　（4）回小岚的信： 　　 　　小岚，你好！ 　　收到了你的长信，我们都很认真地读了，我想对小峰肯定是很有帮助的。我十分爱读这种信，是种享受，午饭和午觉都免了。只是你花费的时间太多，以后不宜常写。 　　你和弟弟都是我的骄傲，即使在你们一本正经地发表政论批判我时，我仍感到欣慰。你们都成长得很健康，很正直。当然我不能看着你们冒傻气，所以小峰才要说我“伪善”呢！看来小岚现在成熟了，我放心了。 　　你说小峰是个大男孩儿了，我该给他一些自由。我认为我和爸爸都是开明的，给了你们足够的自由，你们可以平等地发表意见、交友、外出旅游等等。我只是事先把你们可能会遇到的麻烦描述给你们，希望能打点预防针，保护你们平安地度过这段朦胧时期。因为事先说，你们认为与己无关，不会反感，等遇到情况时再说就反感了。前段时期可能正是碰到“时候”了，所以小峰对我特别反感。你认为小峰在给你的信中对我的描述绘声绘色，其实是当事人的“做贼心虚”，我还不至于庸俗到有意去偷看别人信件、日记的地步。（具体事件因涉及‘隐私’，不再抄录。）你说，我可以让他自己试试，碰碰钉子，我认为他没有时间走此弯路了。他还没有成熟到让我放心地给他自由的时候。 　　…… 　　妈妈 1990-6 　　 　　小岚给小峰的信： 　　 　　亲爱的峰峰： 　　读了你的信真令人喜出望外，一封长信令我大笑不止起码三、四次，纵使真的有什么病，也会被这快乐的笑声驱跑了的。谢谢你寄给了我如此多的欢乐。 　　……我首先很理解你，而后又转回头理解了妈妈。事情总是这样——站在不同的立场上，对问题的看法、要求、感受就不同……谁当孩子时都希望——病了、伤了、渴望关心了，爹妈就呵护着送来关心和爱护；想独立了、野心勃勃了，又嫌爹妈问得多余，管得太紧。当妈的却总是一如既往地对孩子，无论是病时的疼爱，还是你想飞时的担心。这是父母的本能，你已是她习惯中的一部分了，不管你，她还有什么其他的乐趣么？作为你，需要的就接受，不需要的可以听她的意见，主意还是自己拿，不过也只能是5的决策与她相反，否则，当妈的这一辈子的经验也就太差劲了。当孩子的经验少，多听无碍的，只要自己有分析、有头脑、不依赖……这也很正常，否则，为何孩子要到了十八岁才能独立呢？你也就剩4、5年听训的机会了，以后凡事自己干，或许还怀念现在的时光呢。 　　关于男女问题，对于15——22岁的小孩来说，都是不怎么安全的。小孩子总是太相信自己的眼力及控制力，其实，22岁以前这些都靠不住。你可以通过自然的经历去感知它，以积累经验，但千万别在错误的时候，驻足在一个错误的地方——不要停下来享受，只能走马观花。直到22—23岁以后，男孩儿更晚一点也无妨。不断保护你、叫你清醒的，可能是舆论、可能是书中的的警示、可能是自己的猛醒、也可能是父母的“冷嘲热讽”，若讽得恰是时候，就保护了你了。 　　你和妈妈是一对矛盾的统一体，没有这些，生活还有什么朴素的乐趣呢？总不能一天一个样地尝鲜吧！你的生活实则也够精彩、生动、有趣呢！太有趣了，只是当事人无觉。你感到愤怒、伤心……诸如此类的不快。我为当事人时也一样，大悲大怒的，但快乐时呢？悠闲时呢？又常因平常而毫无感知。人生经历过的都是宝贵的——过去了的就再追不回来，只有怀念的份儿了。去感受它吧！ 　　 　　 姐姐1990-6-29 　　 　　 　　（5）小岚的回信关于《渴望》《围城》和“成功”话题的讨论。 　　 　　亲爱的妈妈、小弟： 　　《围城》的剪报和信以及《渴望》的剪报和信都先后收到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们身处海外的“莘莘学子”赶也赶不上你们，只能跟在你们“口诛笔伐”的母子俩身后喝口“汤”，品品味儿了。真是难得，隔着大洋，你们竟能把如此耐人寻味的抽象的东西……描述得让我们尝出了它们的味道！有这样好的作品，日子真是好过多了。 　　谈到“成功”，若不是妈妈自己披露自己有点旧式教育女子的思想——即“受教育是嫁人的妆奁”，是人生的一种情调和“娱乐”，自认无目标、无渴望……，我还真不会得出这种结论来呢！但细细想来，妈的自供也不无道理。妈并没有因自己要革命、要事业而忽视对子女的教育及家庭精神的建设。正相反，在家庭及子女方面，妈妈的成功是十分辉煌的。究竟怎么样认识“成功”呢？又是一个大题目。正如每个事物都有不同的反光面一样，从不同角度射向成功的思考，也会得出不同的答案。这种对成功的评价，应是“多层次”“多方位”的。就妈妈这个人来剖析吧！除了家庭子女方面的成功以外，七十年代初，自己创建了一个科室，无论是从顺应时代发展，有眼光，肯钻研，能开拓，会组织，有设计管理能力等方面肯定，还是从其它任何方面来说，妈妈都无愧于有“女强人”的精髓了。我一直很敬佩妈妈，很赞赏和崇拜她的才华和灵性，智慧和她那种似水一般——在平静，温柔之中创造一切和奇异的风格。妈在很多方面一直是我不断学习的榜样。我们做晚辈的荣幸和荣耀就是借鉴于前人而超越前人。而现在，妈妈仍有许多令人学习的地方：她的口才、灵性、悟性、细腻，许许多多出色的地方！我认为即是在事业方面，妈妈仍是“强人”，是成功者。她干得很漂亮很漂亮，而且至今也没有停止学习与钻研。当然，我也认为妈的这种事业的成功，并不像别人一样——是孜孜以求的结果。就像她的不断学习一样，很大成份不是那种的“自觉”而是环境所驱使，习惯所使然，乐趣所使然的。在这方面，我和妈妈同属女子，有许多相似之处：有灵性和悟性，崇尚“小资”生活情趣与追求，只求生活得随意有情致——为此，我甚至于为自己高兴，或为出风头或为“虚荣心”之类去干出一切漂亮的活儿，而不是像有些“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人那样：“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孜孜以求事业的成功。这两种人是就“以事业为主题”的一个目标与手段的倒置。我本人的主题不是事业而是家庭的幸福，而这种幸福是与事业的成功分不开的。 　　但若批评妈“没目标，没渴求”我也赞成。因为我觉得妈这个人，就象某个“小阶级”一样，发育得极不充分，具有多重性，多面性，哪一面也不够彻底：说她像旧式教育下的女子吧，她又做不到付雷夫人那样鞠躬尽瘁，毫无怨言；说她有才，有头脑，但她也很少动“真格”的，只是“偶尔露峥嵘”，露上几手，并不拼命。结果，在家里：教授、医生、太太、夫人、母亲、老妈子、小姐……多重身份。在子女面前也一样身兼数职：母亲、良师、益友，外加吵架的对手……这种家庭角色组成的家庭注定就与众不同——给子女创造了最全面而健康，有趣的成长环境，同时也教育了子女——人之复杂。这种“小阶级”的人，他们的追求从来都是恬淡，暂短而具有临时性似的——不像有些人，一生一世就认准一个“理儿”；有人就一心侍奉丈夫，拉扯孩子，再苦也认为是“理”是乐；有人就认事业，家庭怎么潦倒也不觉得。咱妈是少了这根“筋”，目标的认定不够鲜明。而“有根筋的人”就会循着那根筋活下去，孜孜不倦地一天一天地活，每一天都很充实，很满足，直到自己悄悄地迈进另一个世界的门。爸爸就是属于这种人。 　　能够正确地认识自己不容易，能认识自己的缺点并真心改正则更难，为改正自己而不懈努力就更是可贵了。如果能把自己变得更好一分，日子也就在永远地美好中流动起来了。对于我来说，我希望凭我的智慧与灵性，避免人生的困惑，创造出和美、幸福的生活，这是我追求的首要的一种成功。在事业上，我也会坚韧不拔地不断探索，不断发展的。 　　 　　 岚 1991-1-10 　　 　　 　　（6）2003年5月16日加宁患了胃癌，并已晚期。这是小岚回国探望父亲，又回到洛杉矶半年后给父亲写的一封信。 　　 　　亲爱的爸爸： 　　今天能在电话里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其实我很早就想给你写信，但一直无法下笔。心里有很多话想说，白天想起来就泪流满面，夜里想起来就痛哭失声，半宿半宿睡不着。我不知道怎样控制自己，有话怎样说……直到这两天，我突然想到，再不写信，以后你能读到我的信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今夜我又是泪湿枕巾，辗转难眠。虽然已是夜里两点多钟了，我想了想还是起来写信吧——写困了就睡了，话说了心里也就踏实了。 　　妈妈给我寄来了报道你事迹的那张《健康报》，我很喜欢那上面你的近照。妈妈说那相片显得人憔悴，我觉得你虽瘦弱了，但嘴角的那一抹微笑仍然那么有光彩，令我温暖；你的眼神仍那么炯炯，透着你一贯的神彩与安祥。只是我此刻没有勇气再看它——自得知你生病以来，任何一个与你有关的信息都会引我哭泣。记得在你的病床前我因时常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轻松话题，让弟弟批评我不合时宜。是的，可是有谁了解我的内心？有谁能够帮助我去接受父亲病重的现实呢？我至今也无法坦然地面对这个现实。 　　 　　当我不时地回忆你时，没有想到，你给我留下的记忆是如此地东鳞西爪，支离破碎。——你能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毕竟有限。但那些景象又是如此地刻骨铭心，栩栩如生——让我终生都能回味你的爱与教诲。可见，父爱并不在于日夜看护，而在于深入人心。想写你时，难免会提到你的光荣，但那些无法避免的例证，对我来说都只是些耳熟能详的老生常谈。在我的脑子里，除了书中的偶像，我从来没有顶礼膜拜过任何实体，你是唯一的例外：你出神入化的医术对我来说是个永远也打不破的传奇；你完璧无暇的为人与处世，一直是我成长与进取的明灯；你永不知疲倦的超人精力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传承；你对完美的敏感与追求，你丰富的想象力和神奇的创造力，是留给我的又一榜样和瑰宝。回首往事，你是这样一个忙碌的父亲，但你仍在所能找到的片刻间隙里给予了我，我所能想象得到的所有关注和宠爱。难得会有这样一个父亲：你从他的样子里学到的都是光辉的榜样；你从他的眼中看到的都是充满骄傲的欣赏；你从他口中听到的都是生动的人生故事，以及暖心的、充满爱意的赞扬……。这就是我眼中的你。 　　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白璧无染，神圣不可侵犯的。但同时我也知道你是一个鲜活而普通的人。随着我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也越来越能看到你作为普通人的平凡与不凡。我能体会你的七情六欲，因而更加惊讶于你做人的杰出。我看到了你是怎样从一个平常青年，历经动荡与砺炼，挫折与挣扎，而走入你今天的辉煌的。我看过你和妈妈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对孩子来说，那永远都是一个惊天骇地，担心天要塌下来的时刻；但从中我也开始体悟人生与家庭，开始从不同的角度理解人性的无辜。我也见到了你那次摔杯子，匍伏在地时的景象。妈妈说这该是令你汗颜的坏形象。但年幼困惑中的我却没有这样想，因为一个正常的人做出非同寻常的举动必定是会有原因的。但这原因，却是我二十年后，在异乡的土地上饱受了锤炼以后才明悟的。 　　记得从九七年读硕士学位时开始，我就是早出晚归地读书，别人三年学的课程，我硬是两年就学下来了。工作后更是辛苦：一年中有八、九个月要加班，一天工作十三、五个小时；上下班往返八十英哩，又是三个多小时。晚上十一点回到家中还要和先生一起做做家事，准备大人和孩子次日的午饭、晚饭。每天只有五小时的睡眠，一连气干了九个多月。到最后身体真的顶不住了，睡梦里时常会被发自身体里的呻吟声惊醒。每个漆黑的黎明都是纯粹凭了意志才摇摇晃晃地爬起床的。人在体力耗尽的时候精神就会变得格外地脆弱。我们做税务的工作强度很大，时常忙得连午饭也忘了吃。工作不顺利时，还时常会受冤枉，要忍受个别暴躁主管的训斥，要宽容同事发泄情绪时的不敬，也要承受因自己不善申辩而导致的哑吧亏。我的老板夸赞我，这个家住最远，又有孩子的人是他最勤奋敬业的职员；苦熬中的同事们惊叹我天天笑脸迎人，什么时候都那么愉快，精力充沛，乐于助人。可是，他们不会知道我体力的透支，不会了解到我心内的压力、不平与挣扎。在狂风暴雨的夜里我开车疾驶在回家的山路上，外面的雨水狠命地抽打着车窗，我曾在车内放声大哭：我在同辈的同事里是最聪慧的，只因为我是唯一的外国人，语言比不过别人而要忍受不平；我这么勤奋地工作，让丈夫没人扶助，让孩子日夜见不到娘，让父母公婆老来为我受累，让我自己掏空了精髓变成一架机器还看不到前途……幸亏我有一个体贴的丈夫能给我一个安稳的家，一个温暖的缓冲站。否则一句相激的话，一次不予支持的举动，我一定会全盘崩溃的。由此，我回想起当年自己父亲的那一幕。我中年的父亲真不易呵——你是那么一个万人求，又会受百人欺的“老好人”，在那个艰苦的奋斗岁月里，工作的紧张疲惫，同事间的勾心斗角，上司的偏袒不公，事业的压力，加上家庭的重担……一个人要有怎样强壮的体魄，怎样坚韧的神经，怎样宽敞的胸襟，才能勉强撑过这些人生的险礁呢。但是我的父亲——你是这样光荣成功地走过来了。有多少人在赞美你的风彩，惊叹你的能力才华；但是没有多少人看得到你这一路走得多艰辛，多疼痛！你的成功，是在于你有超人的意志力，你有执着，你能坚守，你抓得住机遇，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是一个忍让得起的强人。你谦让荣誉、谦让所得、谦让机会——换了别人，这样的好人可做不起——一生都会让出去了。但你没有，你一路像太阳一样不停地给于光和热，传播着爱也收获着爱。到头来你还是你。这不是很多人都能创造的传奇。 　　作为你的女儿，我能体会你心里的许多慧敏与浓情。但人不能面面兼顾，你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你曾是那么一个爱玩会玩，又多才多艺的人。但你在严酷的生存竟赛中，只保留了与你的专业有助的爱好作娱乐。你为生活引入了娱乐的精神，也把工作与生存本身当作一种娱乐。这里面的智慧、悟性、责任心与意志力是一种令人敬畏的人格魅力和力量。 　　在我回忆你时，你是这样一位慈爱的父亲，不知是我很乖，还是你脾气修养真的好。比起我现在作母亲的记录，我发现你绝少打孩子或发脾气。我只记得你宠爱着我：妈妈住院时，你做完手术再晚也不忘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家；你宠爱着我给我买最高级的文具；你宠爱着我为我亲手打造玩具，为我的娃娃缝合小手；你宠爱着我，穷时富时都不忘给我买好吃的东西打牙祭。你带我一起做帮助病人的支具，搭防震棚；你让我看到你是怎样为手术描图画画；你给同样爱“开夜车”的我做夜宵。你当年做的姜葱粥和肉末面，是我尝到过的最香最好吃的粥和面。 　　记得妈妈常笑你没有业余生活，不懂得文学和艺术。但我却不以为然——读书可多可少，有些人看了一辈子的文学名著，却对美没有多少灵犀与感悟。但你不是。据我观察，你是男人中为数不多的，对美很敏感、审美有品味、会着装配色、知道怎样为太太和孩子选购衣物的模范人物。谈到婚姻世界，爸爸，我觉得还有一点我很像你：我们有大爱，不怜惜自己，有多少光就发多少热。因为我们知道，这世上每个人爱人的能力和方式是不同的。有了爱的实在，我们不细究量与质谁予多少。只要我们对爱有信赖，会感受，我们的幸福就是圆满的。在生活里，我们是全心付出并在这种全力中享受着完满的那种踏实与满足的。在我看来，人生的幸福，婚姻的美满其实不全在于实体与指数，而是一切凭心——看你我怎样去接纳和感受它。 　　 　　我常常沾沾自喜于自己传承了父亲的不少精髓，这是血液与遗传的优势。在我的心里你总是站得很近，虽然近十三年来我被爱人牵手远渡重洋，与父亲相聚的日子不足百天，但在我心里你和我一天也没有分开过。无论我什么时候想起你，都能看到你满脸满眼的笑意，能听到你说想念我。但自离开你的病床以后，真正使我无法解脱的是那种无法言表的悲哀与无奈：看着你宝贵的生命在脆弱而顽强地挣扎着，而我却被人妻人母的责任牵走，回到离你那么遥远的地方去过一种貌似平静的生活……在北京，在洛杉矶，我都无数次地问自己：我，一个既不懂得医学，又没有根的过客，我能为挽救你的生命做些什么呢？在你和我的父女缘分里，我除了爱你，崇拜你，又为你做过什么呢？你总是扮演富足的父亲，我总显得身无分文——我能用金钱取悦你的，你早就有了，有更好的了；你总是那么完美能干，我总是显得如影随形，——我能用才干提供你的，都是那么的不完美。你生病时，我连给你揉腿拍背，都不如护工小张做得好。我不知道自己对你真的有什么用场。可是我是你的女儿，我很爱你，而这爱是真切圆满的。我很怕你真的离开我。十几年来我都没有机会和你相处在一起，如今怕你真的要走了，我想做的、能做的、只是想天天都能拉着你的手。可是就连这一点我也办不到，我只剩下想到你就自责、伤心、痛哭流涕了。 　　 　　刚才给妈妈打电话，得知你二月五日下午突然呕吐到呕血。凑巧，就在那个时刻——我们的半夜里，我做了一个你起死回生的梦。别人可能会说它有些骇人，但薛松说那是个好梦。 　　…… 　　我梦见，你已经过世了，我回去参加你的移葬仪式。在一个很讲究的古式陵园里，工人们正在把一个绿色有铁锈的棺木挖出来移葬。你被移进一个新棺木中，由几个大小伙子抬着。他们身穿古式制服，边走边颠轿子似的变换着花步，唱着号子或歌。我跟在别的家人后面走着，因为我是远道赶来的，家人都把我当个可有可无的人。我一直旁观者似地跟着。轿停了，新墓也挖好了，工人和别的家属都散去吃午饭了。我从别的墓碑后溜出来，走到你的灵柩前。你的新棺木是个木制钢琴的形状，我绕着它走了两圈，看见琴盖还张着半尺宽的一条缝。你躺在里面，我凑近缝隙想辩清哪边是头哪边是脚。我看见你从头到脚缠着白布，又罩着透明塑料布。我看清了你的头形，另一头矮下去的便是脚了。我还看见你的手没有缠白布，在塑料下面显得苍白。我已经绕到棺木后面了，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忽然很想再好好看看你那没有包起来的左手。我又绕回缝隙前，凑近去看你的手，近了，再凑近些。就在这时，我看见你的手在塑料布下动了一动，又用力向上动了一下，好像胳膊被绑住了不得伸展，好像你想去拿水或挠痒。我愣着看着，这过程也就两、三秒钟，突然我醒过味来，连哭带叫地惊喊着：“爸爸，爸爸！”我用力推开棺盖——那盖子仍像琴盖一样半支着。我三把两把扯去绑在你身上的那些带子。不一会儿，你就坐起来了。样子和你刚做完手术后差不多，很瘦，但精神还好，还穿着医院的病服。你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我扶你下地后，挠挠头说想喝水，我又惊又喜，一边扶着你一边四处张望，带你去找水。 　　我真希望你能够在一段静养后遇到奇迹，重返平安。我给你和妈妈买的玉环，虽不是精品，但也是好几百元一只的，希望有人能用红线缠的橡皮筋套在你的手腕或脚腕上。愿你平安。因为我不敢想象有一天你会真的离开我。 　　 　　保重，爸爸！ 祝你天天快乐！ 　　 　　女儿 小岚 2003-2-14 凌晨 　　 　　 　　 　　（7）小岚写信祝贺小峰三十岁生日： 　　 　　亲爱的峰峰： 　　今天是你三十周岁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倏然间很多年过去了，每年的三月九日，远远近近，我都会想到祝贺你的生日。只是随着你的长大和我们之间距离的渐远，这一切也都变为一种顺便了。但是今年不同。 　　俗话说“三十而立”，三十岁便成为了一种迈进成年和成熟的标致。我觉得在此时刻，我有很多理由恭贺你。 　　回想你成长的整个过程，除了年幼时的几年懵懂木纳以外，你一直是个成熟懂事的男孩。你爱读书，喜欢思考。你对自然与生活都观察入微，见解独到。我很欣赏你对美好事物的敏感与追求；也很欣慰于你不因生病而自怜，反而刻苦进取并从此一发不可收地迈入了人生的快车道。每一次听到你又有了更高的目标，努力争取又百发百中，我都由衷地为你感到骄傲。如今，你已经成长为这么一个优秀的青年。说你优秀，并不全为你学业、事业上的节节胜利；还因为你能在道德与人生观方面站在同龄人的首端，你能辩得清生命的本属与社会的浮华，你能够认清和追求自己在社会中的正确位置。 　　和父母一样，作为你成长的监护者，我也曾尽自己所能，在你的前方指引，在你的旁边敲打，在你的身后力推……为的是你能明智地选择正确的方向，你能不受诱扰误入歧途，你能在成功的路上走得更快。我们一路都在你的左右，怀抱着对你的爱与嵬峨的寄望。如果说，什么时候你觉得我们对你过于苛刻严历了，和从前一样——这说明我们仍对你怀着爱与毕生的希望，你是我们之中最受热爱灌注的、最有生气的可塑的胚胎——我们仍一如既往地牵拉着、敲打着、敦促着你。 　　曾几何时我为你每一个成功的脚印而欣喜，曾几何时我为你每一种被宠惯了的想法而忧思，但如今我对你的一切终于能做到释怀安然了。因为在过去的近一年里，在爸爸病重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你令人欣慰的成长。 　　因为你曾是那么一个幸福的小男孩儿：为这么多人的关爱所深围，你很少有机会去体会为了付出这爱所必须忍受的疼痛与煎熬；你一直生活在十分富足的家庭环境中，很少有机会去体验一些微乎其微的所得能给人带来的满足与快乐。生活直到上一个夏天为止，给你提供的都是给予；直到爸爸病重，你才猛然撞见生活的另一面，而从此体验着付出。 　　对于一个不成熟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转折是一个残酷；但对于一个成熟的人来说，人生的这个转折是美丽的。在这种付出之中，你能看到生命传承的庄严、你可以感受父子之爱的深刻、你还能从中体会到自己付出的爱是和着泪和血的努力的。我曾在你结婚时说过，爱从来就不是轻松、浪漫的；爱是忍受着疼痛和煎熬而坚守的一份执着。这种付出，会教会你、会展示给你，你在爱父母、爱妻子、爱孩子时的那一种美丽。 　　虽然对你来说，这种转折很难在一个短时期内圆满成就，但作为你成长的观注者，我已经是深怀感动与欣慰了：看你在尽力照顾父亲的同时，奋力周旋在日常工作与博士课题的进程之间；看你在为父亲的治疗而奔波的同时，竭力顾及妻子与母亲的生活……我觉得你在突变时，变得更有担当了；在隐忍中，变得更坚强了；在生活的夹击中为生存、进取而奋斗，使你变得更成熟了。为这一切，在你三十周岁的今天，我衷心地祝贺你——三十而立，你已经立起来了。 　　 　　我很遗憾，听说由于种种原因，你们并没有为此安排任何特殊的仪式以庆贺。你们小俩口之间竟也以忙为借口，忽视这种似有可无的“节日”，实在令人不敢推崇。虽然我曾出言铿锵地说过，爱之本身并不浪漫；但在此我也要例证凿凿地说，人生与爱都需要用情调与浪漫来渲染勾勒。我觉得，一年之中，每一个生日、纪念日、父亲节、母亲节……都不应被忽视。小到一碗长寿面，大到一次旅游，都能用之来提供一种气氛，让人们彼此静坐下来体会人生、体会爱情、体会生命的短暂可贵。这种节日的气氛对夫妻、对家庭都是十分积极而具有建设性的。天长日久它甚至可以定位我们生活及相互情感的品质。希望你们小俩口，不要忽视它。 　　 　　三十岁的生日一生一次，意义非凡，究竟是有些特别。小东三十岁时孤身留学在外，举目无亲；我三十岁时，刚添贵子，又有妈妈前来帮助，可谓双喜临门；你三十岁时，我和小东远在天边，不能为你买蛋糕，点蜡烛，做寿面。我们想送给你一个小红包作为礼物。给你自豪的三十岁一个额外的庆贺。对于你，这个曾经生活一惯优越的年轻人来说，我一直不主张用钱来表达我对你的任何感情；对于我，这个一惯没什么钱的人来说，也从不曾有拿钱来凑趣的资格。但无奈，我们天各一方，音信寥寥，似乎也只有钱能给我们带来一些实惠与方便了。记得小的时候，我最羡慕那些有长姊、长兄的同学了，长兄能为她们打架撑腰，长姊能给她们好吃的和零花钱……。虽然这些美好的憧憬都不曾发生在我身上，但我一直努力着为你提供一点这样的享受。还记得我领着上小学的你去吓退那些拦路抢钱的野孩子吧？虽然在钱的恩惠上，我还不及菊菊、禾禾和申丹能给予你的幸福多。但哥哥姐姐越多越好，得一点小钱去满足自己的某个小愿望吧。 　　 　　最后再次祝你三十岁生日快乐！祝你在父母面前继续作一个诚儒实着的儿子；在妻子面前作一个体贴、能够被崇仰与信靠的丈夫。在我面前，仍是以前的，令我爱着与骄傲着的弟弟。 　　 　　 姐姐并代小东 于2003-3-9 洛杉矶 　　 　　 　　（8）儿媳——冯莉： 　　 　　“像他一样，那太难了” 　　——我的公公韦加宁 　　 　　我的公公韦加宁是全国有名的手外科专家，一年半以前，他推荐我来积水潭医院内科面试时，我曾向主任保证要像我公公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当时孙瑞忠主任对我说：“韦主任是一位医术高明，医德高尚的医生，所有的人都钦佩他，但说要像他一样，那太难了！” 　　他做住院医生时正是“文革”时期。当时医生很少，他一个人管将近50张床，要开所有病人的出入院，给所有病人做手术。常常连续工作两三天，累了就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一会儿，或煮一把茶叶并把茶叶和水都喝下去。可他向来都会按时完成病历及手术记录，直到他生病前我还经常能看见他把白天没能画完的手术记录带回家来画。在我实习时他曾送我一支钢笔，并告诉我写好病历对内科医生很重要，要我认真完成每一份病历。他还告诉我：作住院医生的几年时间是非常重要的，这是学知识最多的时候，除了学习还要养成良好的习惯，比如早上要早到；下班一定要干完当天的工作；随身带着笔记本记录上级医师的查房和要开的医嘱。其实所有的医生都知道该这么做，但要坚持却很不容易。可是他行医40年兢兢业业，从不迟到早退，甚至于一天事假都没请过。 　　他对病人是十分耐心的，在门诊没挂到号的病人，他都让他们来病房免费为他们看病。每天早上他上班前都会有很多病人在病房门口等他。就在他病后，还有病人来他的病房看病。当时他很虚弱，血色素只有6克多，很需要休息。我们都很生气，可他依然耐心的为他们解答，并将他们介绍到其他手外科医生处治疗。记得有一次我向他说起值班时我遇到的一个病人，老说头晕心慌，可血压心率都很正常，我认为是他太焦虑了，就给了他安慰剂。爸爸很认真的对我说：在任何时候医生都不能否定病人的主诉，因为病人的感受是我们所不能体会的，不能因为自己查不出异常就下结论他是装病或是焦虑，一定要多看几次病人，自己实在诊断不出就请上级医生帮助。从那以后我都会认真听取病人的主诉，仔细分析，争取找出原因，并给予合理的治疗。我也因此常常得到上级医生的表扬，当然我都会告诉爸爸，每次都让他感到欣慰。 　　爸爸是一个很热爱生活的人。在他生病以前，他喜欢逛商场，去买很多消耗品，比如：灯泡、餐巾之类，放在储藏柜中随时要换的时候都很方便。他还喜欢在家中很多地方放置剪刀，用的时候只需伸手就可拿到。要说他最喜欢的还是手工劳作，他用木头作了四五个鸟窝，挂在几个窗外。每年都会有麻雀来这里居住，孵化小鸟，坐在家中就能听到莺莺鸟语。在我刚毕业时曾经和同学和住在一幢筒子楼中。搬家时他和韦峰都来帮我，他帮我换上新门锁，将不太牢固的窗户用螺钉固定，修理那些旧家具。他干这些活真是又快又漂亮，不亚于技术娴熟的木工。他无论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永远都有着充沛的精力，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病倒。 　　当我得知他得了胃底贲门癌，急忙赶到胃镜室。本想安慰他，还没等我开口，他先安慰我说：没事，爸爸做了手术就没事了，别担心。此后我们一家陪他走过了手术和化疗，以及现在正在进行的放疗。在术后他从未说过一次疼，没有一次要求使用止痛药。就连他的手术医生都十分佩服他，医生告诉我们这种开胸手术的术后疼痛是相当剧烈的。他很不愿我们因他的病而影响工作，在放疗开始时，有一次韦峰在上班时间去看他，又被他“赶”回了医院上班。情人节那天韦峰值班，他特意打电话嘱咐韦峰千万不要因工作忙就忘了妻子，并让他给我打电话。就在病榻上他还时时关心着我们每一个人，让我非常感动。现在他正在利用最后的时间完成他的手术图谱，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争分夺秒，和时间赛跑。 　　 　　 　　（9）一封久远的家信： 　　 　　1925年父亲写给叔祖父（李仪祉）的信。 　　1925年5月30日，国民党镇压上海工人起义，造成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那时父亲正在德国留学，听到消息后给叔父写的信： 　　 　　叔父大人： 　　许久没有接家信，甚念！近日国内之革命战争消息传来，同学在此连日开会，组织捐助中国上海等处被杀害同胞之家族及一切失业之工人、学生等。德人对华人最表同情者即德国之共产党人。他们除捐款外，还招集全体大会，在全国各大城中露天演讲，痛述中国工人学生之苦情。并且通电各国共产党，群起作中国工人、学生、农民之后盾。其义气之盛，令人可钦，其作事之精神尤其令人佩服。可是除共产党人外，对华均甚冷淡，持不理之态度。尤其令人可恨者，即许多亡国奴成性的中国学生。他们非但不表同情，不去运动，而且还要破坏我们的救国团。这些学生就是些反革命的卖国份子，只恐怕得罪了洋人，不让他们考博士，不准他们在大学上课。他们趁此时下了一个毒手，将救国团的人名开成一个单子，交与法国及德国的军警，说我们是殖民地解放运动的危险分子。法国政府得此消息，立即下令严捕，谁料竟将百数十人驱逐出境，流落四方。德国的警厅竟将十八个学生下在狱中。你想祖国生下这些亡国奴的子孙，中国焉得不亡！！ 　　 　　 专此敬请康健 　　 　　 赋京 谨禀192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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