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初参加革命的战士来说,“班长”两个字是亲切的。
我们离开家里的亲人,踏上陌生的革命征途,首先接触到的就是自己的班长。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教会我们使用手中武器,在战场消灭敌人,保存自己。他以自己的行动,为我们树立榜样,使我们慢慢地成为一个真正的革命战士! 让我也来讲讲我的班长吧。我的班长姓欧阳,湖南浏阳人。他的名宇我已记不得了。姓名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留给我的一切难忘记忆…… 一九三O年初夏,刚成立的红十六军来到我的家乡湖南湘阴东乡。为了壮大红军主力,湘北特委发出号召掀起一个空前未有的参军热潮,运动一开展,赤卫队员。和少先队员踊跃去苏维埃报名。 我也被批准了。我们龙洞村的几个人,都分配在七师三团五连。 连部设在一座有院子的大房子里,新战士在院子里等着由各班班长来带领,院子里熙熙攘攘,非常热闹。忽然喊到我的名字了,我忙应:“嗳 ,在这里!” 一个高个子走来,拉住我的手说:“我是五班长。你以后就生活在五班。” 又放轻嗓门说:“革命军人在答应的时候,应该挺起胸脯,精神饱满地应——到!” “暧,”我又脱口而出,慌忙改成:“到!” 就在这时候,我看清了班长的面孔,不禁大吃一惊。他的脸上有条足足四寸长的疤痕,红里透黑,疤痕很深地陷进肉里,从左额骨穿过左眼皮和鼻尖,捎带右嘴角,一直到下巴边。猛地看去,活象一条大蜈蚣爬在他脸上,把他的脸分成两半。真是怕人! 班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袖章,上面有“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六军” 几个字。他摘下我衣袖上的少先队符号,换上这个袖章,边说:“以后,你就是红军战士了。”又问:“几岁啦?”我回答道:“十六。”但不敢朝他的脸看。 班长点点头,又摸出一副绑腿,蹲在我脚前说道:“你仔细看好,”说着就帮我打着绑腿,一面讲着要领,一面叮咛。“绑腿打不好。行军就会掉队。” 我们回到班里没多久,就吃夜饭。班长匆匆地吃完饭,说声:“我到连部去开会,”就走了。等班长开完会回来,已到就寝时间,同志们把屋角一堆干禾草铺开,有枪的同志把枪背带穿在手膀子上,抱住枪躺下后,身子一侧就睡了。 我觉得很奇怪,这又硬又长的枪,抱在怀里能睡得热么?班长见我呆呆地望得出神,他拖了我一把说:“我们革命军人,没有枪就不能革命,枪是我们的第二生命,人不离枪,枪不离身,在睡觉的时候也不例外。” 这时,同志们都已躺下了,大家都从身底下抓出一些禾草盖在身上。同志们称这叫“金丝被”。这种“金丝被”盖厚了,身底下垫的就要减少。我刚躺下时一点也不觉得冷,就没有多盖,睡到半夜里,身子越来越紧,还是冷得要死。我又贪睡,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后来也没有再冷醒。 第二天清早起床,我发觉身上盖的禾草多了不少。我坐起身子,见睡在我旁边的班长已蹲在那里打绑腿。我看看他睡的地方,禾草显然少了,连禾草底下的地皮也看得见。“班长,你,”我不禁感动得失声呼叫起来。班长回过头来朝我笑笑:“起来,打绑腿,不会我再教你。” 打完绑腿,全班同志都已起床了。班长站起身拍掉沾在身上的禾草屑,对我说:“你和同志们把禾草捆好,把所有从房东家借来的东西还掉。”我问道:“我们今天要出发了吗?” “不管出发不出发,都要这么做。这是我们红军的纪律。”接着,班长简要地把“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给我讲解了一下,又说:“等有空的时候,我把这支歌教给你唱,这样容易记住。” 早饭后,大家等候哨音出操。我望望老同志手里的枪,问班长:“班长,什么时候发给我枪?”班长还是用那不紧不慢的声调说:“我们还没有自己的兵工厂,武器全得从白匪手里夺来。你不要急,在战斗中只要勇敢,就一定会有枪的。”他说的时侯,拍拍自己的步枪,又说:“等会出操,你先用我这枝枪学动作。”我忙把班长的枪抱在怀里,东摸西看爱不释手,随口问:“班长,你这枝枪是哪一次战斗中缴来的?” “不是缴来的,是我带过来的。”他刚说到这里,外面吹哨子出操了。班长见我满脸不解的神色,匆匆地补充了两句:“我本来在反动军队当兵,我是哗变过来的。” 我来不及再问下去,就集合了。这天练习的是预备放的姿势和瞄准击发。我拿着班长的枪在练,这步枪扛在肩上倒不觉得怎么样,可是一托在手里瞄准,就够呛了。不到一分钟,胳臂就又转筋又打哆嗦,我的身予直向后倾仰,枪口就瞄到目标上空去了。 “你在瞄麻雀打吗?”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粗大的声音,原来是连长站在我面前,他的两条粗黑的扁担眉,紧紧拧在一起。我吓得出了一身汗,幸好连长吼了一句,就走开了。 下操后,我心里觉得很委屈。班长挑着一担空水桶走来,对我说:“小鬼,我们给房东挑水去。”我们边走边谈,班长说:“你一定认为连长很凶,是吗?”我老老实实点着头。班长很恳切地说:“连长当然知道你还是第一次摸枪,可是你要懂得。要不严厉督促着点,象你们这样的小鬼,贪玩爱吵,在家里又散慢惯了,就不能很快学好军事技术。”班长说到这里,语气严肃起来:“不很快学好本领是不行的,说不定明天就会有战斗。” 这时我们已走到溪边,班长用空桶去勺水,他意重地说:“我们连长是个好同志!你要是在反动军队里当过一天兵,就会明白。” 这天黄昏,班长又把他的步枪递给我,说:“我们到外面再练习练习。” 走到村前的一块平地上,班长搬拢七块大砖头,他卧下来支起左肘,叫我把砖头一块一块放到他的手心里。砖头从一块加到七块,但班长的手始终稳如磐石。他说:“手臂无力,打起枪来,枪弹就不能命中目标。在战斗中,你一枪打不死敌人,就可能被敌人回击一枪打死。” 班长叫我卧倒,支起左肘,他替我在手心里放砖头。砖头才加到第三块;我的臂膀就酸得发麻了。“要坚持,要记住:这是为了消灭白匪!’班长在一旁鼓励我。就这样,我一直练到天黑。在回屋去的路上,我甩着酸麻的左臂,问道:“班长,你的臂力这么大,练了多久才练出来的?” “我可不是练出来的,是逼出来的,是在鞭子和钉靴下逼出来。”话开了头,班长就告诉我他过去的悲惨遭遇:班长原先在一个土豪家当长工,土豪和白匪串通,把班长卖了壮了。班长的妻子嫁了别人,老娘无人养活,抱着不满周岁的小孩出去要饭,死在他乡。班长在反动军队里,每顿饭都吃不饱,有个姓吕的壮了,联串了班长他们五个人,在一天深夜逃出兵营,不幸被发觉了,当场给打死两个,总算逃掉一个,但听说这人在途中又被另一帮白匪捉住,在那里当了兵。班长和姓日的壮了被抓回去,五花大绑押到队伍前面,当官的手里拿着一把雪亮的指挥刀,指挥刀一举,两技对准他们后脑壳的枪响了。 ---未完待续 --- |
原文1962.6 发表于江西人民出版社 浏览:149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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