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峪出名，刘耀梅是很大一个原因。”阜平县罗峪村的人对我们说。　　 　　罗峪人说的不错，罗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为我们所知，是因为这个小山村５６年前出了一个将永远被记载于史册的２２岁的民族女英雄刘耀梅。 　　　　认识刘耀梅，或者说最早知道刘耀梅这个名字，更多的中国人恐怕是通过５６年前留下来的一幅女英雄惨死后的照片。照片原始，毫无遮拦，无疑是在第一现场拍摄而成。我们想，看到这幅照片的每一位中国人，都会被２２岁的女孩子所具有的刚烈之气和牺牲之节深深打动，并为之感到作为一个大义凛然的中国人的壮烈；它还让我们看到了真实存在过的历史————曾经的历史是如此血腥如此惨烈如此兽性如此不人道。 　　　　到目前为止，我们见到的关于刘耀梅之死的可靠文字还不是很多。当时由于处于战乱，记下的文字材料大多零星简约，其中１９４７年１０月２５日冀晋行政公署“平阳惨案”“寇灾调查典型材料”记载：“罗峪村妇救会主任刘耀梅被鬼子搜山捉回，因拒绝鬼子的奸污和保守抗日工作秘密，（被）割下两腿上的肉，一群鬼子包成人肉饺子吃。”其后，特别是１９８０年以后，经过进一步抢救搜集、调查、整理，刘耀梅牺牲的整个过程较以往任何时间都“丰富”、“翔实 　　”，于是我们可以在有关的书上读到这样的文字——— 　　　　１９４３年１１月２１日，晋察冀边区阜平县罗峪村妇救会主任刘耀梅不幸被捕，日军大队长荒井得知她是员、抗日干部，立即亲自审问，让她说出边区机关和八路军的住址，交出村干部和名单，刘耀梅昂首挺立，一声不吭，视死如归。荒井命手下对她施加酷刑，刘耀梅厉声斥骂，荒井即令汉奸剥下刘耀梅的衣服，亲自将她大腿上的肉割下来，让人烤熟，而后用刀叉起一块，边吃边说，“好吃，好吃。”刘耀梅忍着剧疼，大骂日军是两条腿的野兽。荒井指使日本兵，将刘耀梅腿上、胳膊上、胸脯上的肉一块块零割下来，烧熟后用刀子叉起来让被逼前来的群众观看，而后吃掉，还把肉放在刘耀梅的嘴里。刘耀梅成了血人，几次昏死过去。最后荒井举刀逼向刘耀梅，要挖出她的心肝，刘耀梅用尽最后力气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荒井将她的头割下来，扔到井里，把她身躯上的肉挖割下来，用铁丝串上，提回去说要剁成饺子馅吃掉。 　　　　从阜平县城到平阳３０公里路。我们出阜平县城向东，沿沙河一路蜿蜒曲折，过王林口、五丈湾、铁岭等村庄。在５０多年前的浴血抗战中，这些村庄像平阳一样，因为坚贞神勇抗击日本侵略者，成为晋察冀边区威名远扬的英雄村庄。５０多年前的那场惨烈战争，如今在村庄一些老人的记忆深处仍然天崩地裂山呼海啸，对更多的村民来说却好像越来越成为传说中的陈年旧事；把经济搞上去才是头等大事，所以我们看到一路之上一个连一个的煤场浑然天成，一辆接一辆的拉煤车层出不穷，“山西的煤先送到这儿，再从这儿倒卖出去。”我们被告知，倒卖煤是这一带村民眼下最看好的发家致富之道。 　　　　罗峪村在平阳北面，需要翻过一座小山。山谷下，就是安静的小山村。这里突出的是贫困和纯朴。小山村的安静让我们仿佛步入时光隧道，隐隐约约我们仿佛听到了一个刚刚降生的女婴嘹亮的啼哭，在１９２１年的农历９月１８日回响。我们走进罗峪村，走进刘耀梅的降生地，时间是１９９９年７月初的一天上午。　　刘耀梅的家差不多位于罗峪村中央。刘耀梅在罗峪村的嫡亲只剩弟弟刘耀存一家。“我姐坚强，头荒乱以前就跟我爹说：咱死死咱一个人，不能连带别人。 　　”刘耀存因有病，行动要靠人来扶持，说话只能断断续续。提起姐姐刘耀梅，刘耀存尽量强忍着泪水，最后还是忍不住让泪水掉了下来，“我家那年死了三口人，我爹４８岁上，我大哥１９岁上，我大姐２３岁（虚岁）上……都是叫洋鬼子害死的。我爹死得可苦哩，身上叫洋狗咬得乱七八糟，我大姐死得也苦……” 　　　　１９４３年，刘耀存１４岁，在刘家的孩子中，刘耀梅是当头老大。刘耀存记得，出事头一天的黑夜，他跟姐姐跑到了离罗峪村２０里地的连家沟，天亮的时候被鬼子围住了。“我姐说：‘让枪子儿打死，也不让洋鬼子杀死。’就往外闯，闯不出去呀，洋鬼子抓住我姐的头发往墙上撞。我姐给洋鬼子踹了几个滚儿，就被绑起来弄到上平阳去了。” 　　　　“听闲话闲语说过我姐怎么死的，说是有汉奸，有投降过去的人出卖了…… 这么多年啦，记不清啦，记不清啦。” 　　　　刘耀存是真记不清了？是不愿意深入谈及让他伤心的人和事？还是对物是人非的过去他已感觉没有多大意义？“以前也有人来过，问过。”刘耀存叹息说， 　　“２０年前我娘活着的时候，也被人带去讲过，讲过不知多少回，可每次回到家，她都会半月二十天地伤心，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无疑，战争这部杀人机器一旦运转起来，每一个齿轮每一个缝隙都变得血淋淋。虽然时过境迁，今天已经很难复原许多残忍的战争细节和残酷的战争场景，但是我们看到，在罗峪村像刘耀存这样的死里逃生的老辈人眼里，的的确确是恐怖的战争让他们流干眼泪变得坚强，让他们变得不得不空前的无所畏惧。无疑，从５６年前开始，从刘耀梅英勇就义时，罗峪就有了罗峪自己的一个象征，罗峪人就有了子子孙孙一代一代传颂下去的永恒的精神主题。罗峪人至今都在叨念：２２岁的女孩子，拿到现在说，兴许还在大学读书，兴许才参加工作不久；２２岁，对一个女孩子一生，是最美最浪漫最富憧憬最热烈的大好时光。“刘耀梅要活着，一定是个大干部了。” 　　　　翻阅刘耀梅的个人档案，我们对此会更加毋庸置疑。１９３８年，敌后抗日根据地的烽火在阜平呈燎原之势，这年，罗峪筹建妇女救国会，提倡妇女散脚，剪辫子，起来参政，跟男人平等，自己解放自己。刘耀梅时年１８岁，在大会上她当众拿出剪子剪了自己的辫子，撕掉缠脚布，散了自己的脚，号召全村的姐妹都这样做，敢说敢做的刘耀梅还在村里组织了识字班。她没上过学，却可以看简单的文件，开便条，这都归功于她在识字班识了字。同年秋天，刘耀梅加入了中国，并担任罗峪村妇救会主任。 　　　　“刘耀梅比我大两岁，我属猪，她属鸡。”罗峪的刘荣福在向我们回忆当年的刘耀梅时说，“刘耀梅白净儿，大高个儿，挺俊，挺能干，可积极勇敢哩。” 　　１９４３年１月，晋察冀边区政府颁布了新婚姻法，规定女１８男２０才能结婚。此时刘耀梅刚刚结婚，而她的丈夫按规定尚不够结婚年龄，政府政策必须坚决执行，刘耀梅毅然从五丈湾婆家回到了罗峪村，与丈夫“隔婚”，即与丈夫不解除婚姻暂时分居。 　　　　阜平当时是晋察冀边区及其北岳区党政军领导机关所在地，也是日军发动围攻和扫荡的重点目标，从１９３８年２月到１９４３年冬，日军先后对阜平“清剿”八次，罗峪所在平阳一带更是日军扫荡的“重中之重”。 　　　　有史记载：平阳在抗战期间共经敌之扫荡，未有１９４３年秋季大扫荡之残酷者。当时以阜平为扫荡中心，而平阳一带尤为扫荡之重点，敌人专调杀人魔王荒井战犯，率领一联队的兵力约四五千人洗灭平阳，世称“平阳惨案”。 　　　　我们在阜平县烈士陵园见到了“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一月十三日阜平县庆功祝捷誓志复仇大会公立”的“反‘扫荡’纪念碑”，上有文字：“……尤以平阳惨案，破孕妇之腹，餐生人之肉，腥风血雨，凄绝人寰！” 　　 　　　　在上平阳千人墓墓碑上的平阳惨案罹难者名单中，我们找到了刘耀梅的名字，刘耀梅的父亲刘荣榜、弟弟刘耀星的名字也同样出现在这个近千人的名单中。这些人都没有确切的死难日，我们心里能够说清楚的是，这些人都惨死于日军自１９４３年阴历８月２１日至１９４３年阴历１１月１９日长达三个月的扫荡之中。 　　　　找到上平阳的李钧是在离千人墓不远的田里。 　　　　“畜牲不如的鬼子把刘耀梅从连家沟押到我们村的‘红部’，‘红部’专司杀人。鬼子割下她的肉捏饺子吃，还让捉住的中国人吃。鬼子还问吃的中国人说你们吃了这饺子香不，你们吃出来了吗？这是刘耀梅的肉。吃的人全都哕了。” 　　　　“捉人的全是从下边各炮楼抽来的汉奸，不是鬼子。荒井部队谁都知道，连特务一共才三百多人，鬼子过不了几十人。全是当地人暴露的，刘耀梅被抓不是有人暴露吗？后来崩了好几个都是当地的。” 　　 　　　　鬼子退那天，刚天明，李钧偷偷摸回了上平阳。“此时的上平阳，简直成了一座大坟场，道儿上、院儿里都是死人。” 　　　　“刘耀梅的尸体被鬼子扔在下平阳村北一口水井里后，漂着没沉底儿，是日下午才被陆续赶回村的村民打捞上来。” 　　　　想搞清楚刘耀梅在１９４３年遇害的确切日期已经变得近乎不可能。我们见到的所有的文字记录中，刘耀梅遇害的日子有１１月１７日、１１月１９日、１１月２１日等几种说法。已经无法找到英雄死难现场的见证人，据说在场的目击者当时也几乎全被杀绝；即便有幸存者，因为当时每天都可能耳闻目睹太多的野蛮杀戮，也不会记得这样一个现在才显得特别重要的日子。“她是跑到连家沟让捉住的。汉奸认得她，说她是刘耀梅，是个主要干部，她就跑不了。”刘荣福告诉我们，“到底是哪一天被害的，谁也说不清。” 　　　　刘荣福是当年到下平阳为刘耀梅收尸的四个罗峪人中的一个，他说，“我们到时人已经打井里捞上来了。一个冬天，脸还没变样，能看出来，一见就认哩。 ” 　　　　“我哪回都跑出了鬼子的包围圈。跑不出圈也得给鬼子弄死。”刘荣福说， “刘耀梅比刘胡兰还刘胡兰。看她死的那个惨劲儿，我们去抬她的４个人全哭啦 　　……鬼子把她腿上的肉割没啦，脑袋耷拉着，就连着一层皮皮。” 　　　　四个罗峪人悲痛万分，找来找去，找不到更好的衣服，他们便只把找到的一条破小棉裤给刘耀梅穿上。他们把她抬上担架，上了路，方向不是罗峪而是西边的五丈湾刘耀梅的婆家，“没往回抬。结婚连一年都不到。那年她娘家死了她爹她弟连她三口，婆家死了她公公她男人连她也是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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