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一件事 　　 　　物质生活苦到这般程度，特别是由于毛委员的不断教育，部队很快就养成了艰苦朴素的良好风气。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大家对公物的爱护精神，无论是公家的一文钱，一点小东西，无不爱护备至，十分珍惜。就说一块擦枪布吧，都是用脏了，洗出来下次再用，直到用得象一团纸屑，碎得无法再洗时，才怀着惋惜的心情把它丢掉。如果谁偶然不慎损坏或丢失了公家的一点东西，都会长时间的受到自己内心责备。记得在1928年秋天，有一次轮到我担任连的采买。吃过早饭，我同连里的军需上士到墟上去买东西。那天上士泻肚子，快到墟上时，他交给我一块大洋，叫我先去买菜。我把钱随手往口袋里一放，便穿过拥挤的人群，直向菜摊走去。买好了菜，准备付钱，我往口袋里一掏，里面竟甚么东西也没有了！翻过衣襟一看，衣服口袋不知甚么时候扯了一个二寸来长的大口子。这一下把我急坏了。头上立即冒出黄豆大的汗珠子。稍定了定神，我便急忙低着头瞪着眼睛沿着来路找出，一面走一面心里象打鼓似地通通直跳。一直走到原来上士交给我钱的地方，哪里还有它的影子！以后便遇见了上士，当他知道了这件严重的事情，便着急得没有好声好气地埋怨我说：“你怎么没把自己也丢了呀？这是全连一天的的菜钱，你这不是存心不叫大家吃饭了吗？”钱始终没有找到，幸好上士还另外带了一点钱，勉强买刘了我们所要的东西。在挑着担子往回走的路上，上士还是边走边咕咕噜噜地埋怨着我，我又急又气又难过，可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想：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怕是要受严厉处分了；自从参加革命以来，自己还没受过任何处分呢！受处分倒也罢了，如果能把钱找回来该有多好！现在公家这么艰难，这多么对不起上级和同志们对自己信任和委托呀！ 　　回到连里，上士便同我去见罗党代表。我一见罗党代表便说：“报告党代表，我今天犯了一个大错误！” 　　党代表讶异地问道：“犯了什么大错误呀？” 　　上士插咀说：“他把连里买菜的一块大洋丢了！” 　　党代表皱了皱眉头。我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他听了之后便对我说：“你怎么这么粗心大意呀？你不知道公家现在困难得很吗？别说一块钱，就是一毛、一分钱也来之不易呀！” 　　我惭愧地说：“我也知道丢了公家这么多钱叫公家受了损失，太可惜了。这只怪自己太不小心，以后一定注意改正。我现在请求党代表给我处分；丢了公家的钱，就从分给我的伙食尾子里慢慢地扣吧！” 　　党代表看着我那惶惶不安的样子，就笑着问道：“你想受什么处分呢？扣你的伙食尾子，这要扣到哪一年才能扣得清呀？” 　　“连里给我甚么处分我也没意见。伙食尾子甚么时候扣清甚么时候算。” 　　党代表见我十分认真，便既严肃又和蔼地说道：“算了，这次不给你甚么处分了，伙食尾子也不扣。不过错误可不能再犯，这次你虽然是偶然不小心的，也是要不得的。衣服口袋破了，为什么不早点补好呢？这样不经心是会坏大事的。你已经当了这么久班长了，要处处给大家作模范才行，以后可不能那么孩子气了！” 　　上士问道：“这个亏空怎么办呢？” 　　罗党代表略考虑了一下，便说：“想办法从连的办公费里挤一挤吧，在家的伙食一定要想办法办好！” 　　从连部出来，我心里十分激动。罗党代表既没处罚我，又没扣我的伙食尾子，是为了使我今后更好地改正错误，是对我的一次有力鞭策；正因如此，我也越发为自己的过失而羞愧不安。我暗暗的责备自己，今后不管做什么事情，再不能这样粗心大意的了。不然就会给革命事业造成意想不到的损失，那就太对不起党代表对的教育和期望了。 　　 　　党代表的启示 　　 　　在我们革命军队里，在毛泽东司志的建军思想的指导和教育下，从一开始不逐步建立起一种新的完全不同于旧军队的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士兵与士兵之间如此，干部和士兵之间也是如此。谁要是破坏了这种关系，就会受到群众的批评和指责，甚至陷入孤立。这里我想起我当班长时第一次打从的事。大约是1928年初冬的一天，傍晚时分，我们班完成了军士哨，回到连的驻地。天气特别冷，又刮大风，我们回来晚了，来不及上山拾点士柴，所以无火可烤。大家钻进加盖了稻草的单薄的被子里，无论怎样也不能入睡。一个俘虏过来的永新籍士兵要求把屋里老百姓的稻草烧点取暖，我考虑到这既违反群众纪律，同时稻草又少，不能解决问题，也没多作解释，便拒绝了他的要求。他耸着肩膀，缩着脖子，把两只手放在咀边哈着气，无可奈何地出屋去了。过了不大会功夫，忽然见他高高兴兴地从外面抱着一捆士柴进来了，一面大声地吆喝着大家起来烤火，一面蹲在地下，抽聘把柴烧了起来。当我弄清楚这是拿了老百姓的东西时，便叫他立即送回原处去。他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继续往火上加柴。我生气地从铺上爬起来，把他手中的柴一下了了夺过来丢在地上，再次命令他把柴送回去。他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将熄灭了的火堆，不是不动，也不响。我越发生气，便骂了他几句；这次他却不肯示弱，站起来同我顶了几句。我气急了，便向他脸上打了一巴掌。他没有还手，在一旁象个小孩子似地伤心地哭了起来。一时屋子里的空气十分紧张。几个劝解的士兵都说那个永新士兵不该既犯了群众纪律，又不听班长的命令。他们都没说我什么，但是从他们惶惑的眼光里，我感到他们对我打人是有些不满的。以后另一个士兵把那捆柴送了回去，他回来后，我便对全班说：“今后谁也不能乱拿老百姓的东西！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是老百姓，军队拿了我们的东西，我们该怎样想法？以后大家要服从命令！”最后我还引用了过去在武汉警卫团当兵时学来的一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第二天一早，点过名之后，因下雨没有出操。连部的小传令兵忽然到班里找我，说是罗党代表要我到连部去。我到了连部，只见罗党代表同连长曾振平同志还有司爷（当时对文书的称呼）、传令兵几个人围在一起烤火。党代表见我来了，把他坐的板凳让聘书一截让我坐下，然后问道：“你们班昨天晚上出了甚么事情呀？怎么深更半夜还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听说你还打了人？” 　　当时，旧军队的作风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我并不认为上级打部下算是一件甚么严重问题，何况说被我打的人又是咎由自取呢！我把事情的经过情形同党代表讲了一遍，最后理直气壮的说：“他犯了群众纪律，又不执行命令，我才打了他一耳光。” 　　“唔！这么说你打人是对的喽》我提一个问题，不知你考虑过没有？你当班长，如果不打人，有没有办法把全班管理好呢？” 　　这倒是一个新问题，我一时竟无法回答。 　　“怎么？没有想过吧？我再问你，如果你当士兵犯了一点错误，班长把你打骂一顿，你的心里会怎样呢？” 　　我一声不响，心里却在想着党代表提出的问题：是呀！如果我的上级把我打骂一顿，我心里怎么会好受呢？我打人家不也是一样吗？ 　　党代表接着说：“毛委员教导我们，用打骂来代替管理教育，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弟兄们有了缺点错误，要反复地向他们讲清道理，使他们明白为甚么错了。要以理服人，不要以力服人；中服不如心服，只心服了，才能做到自觉地遵守纪律。今后无论如何也不准打人了！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讲的道理对不对？” 　　原来我一肚子的理由，被党代表这么一说，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终于在党代表和连长面立脚点承认了错误。这对我是一次深刻的教育，从那以后，我一直牢记着这件事情。那是我第一次打人，也是三十多年来最后一次打人。

原文1960年6月 发表于《红旗飘飘》第十四集  浏览：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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