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山上红旗飘 　　—连队生活回忆片断 　　（一） 　　上将黄永胜 　　（原载于1960年6月版《红旗飘飘》第十四集） 　　 　　爬过一座山，又是一座山；穿过一片森林，又是一片森林。队伍从天一亮就进入了井冈山区，太阳偏西了还在万山之中蜿蜒前进。山一个比一个高大，森林一片比一片深密，崎岖的羊肠小道越走越艰难。部队从秋收起义失利之后，一个多月来，在毛委员的率领下走了不少地方，可是象这样多的大山，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些山什么时候才能走完呢？我们又到什么地方落脚呢？有些人越走越不摸底，班里的几个弟兄（当时都这样称呼）一路上不断问我：“班长！咱们要到甚么地方去呀？好家伙！这么多的山！”其实，我和他们也差不多，只知道跟着前面的人走。部队要上井冈山，这是大家知道的，可是谁也不知道井冈山是个甚么样子。有的人还以为井冈山就是孤零零的一座大山呢，哪能知道竟是这样无边无际的一片大山呀！ 　　 　　艰苦的生活 　　 　　正是晚秋时节，井冈山上依然一片翠绿，到处充满了生机，越发令人觉得深不可测。深山里静悄悄的，陪伴着寂静山林的只有叮咚的涧水和轻柔的松涛，再就是几声不知名的鸟叫。 　　走了整整一天，部队才在一个山坳的小村子里住下了。老乡们都用惊异地眼光看着我们这支衣装褴褛，疲惫不堪却又十分和蔼可亲的军队。他们不明白我们这甚么放着山外的许多好地方不去，偏偏钻到这穷山沟里来。 　　上了井冈山，首先面临的困难就是吃饭穿衣。井冈山是个出粮的地方，农民们在山腰上和山脚下的小平坝子上，辛勤地开出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田地，凡是能长点东西的地方都种上了庄稼，收成不算太坏。可是，全井冈山才十多个村庄，男女老少不过几千人，产量终究有限，除去他们自己吃用以外，剩下的也就不多了。还有油盐布疋这些东西，山上一点办法也没有，历来都是依靠山下的城镇供应的。工农革命军上山不久，通过宣传和实际行动，军民之间的关系很快打成了一片，老百姓对于支援军队的事十分热心，他们说：“宁可我们自己苦一点，也不能叫自己的军队冻着、饿着！”可是，毛委员没有把事情看得那样简单。他认为：老百姓积极支援军队，当然是好事情；但在军队来说，要尽可能地减轻人民群众的负担，不然，时间久了，就会损害群众利益和损伤群众的积极性，使军队脱离群众。很明显，单靠山上的出产来养活这支军队是绝不可能的，军队必须自力更生。为此，毛委员远见定部队除了打仗之外，要把发动群众和打土豪（地主）筹款的任务同时担当起来。这就是以后工农红军三大任务的由来。 　　1928年春，由朱德、陈毅等同志率领的南昌起义部队同毛委员率领的秋收起义部队在井冈山下会师了。部队人数骤然增加很多，同时由于对敌斗争不断取得胜利，部队还在继续扩大。这时候，山下周围的土豪也都打得差不多了。有些比较有钱的大土豪，干脆带丰一家老小和金银财宝逃到城城去；国民党反动派也因我们的胜利而惊恐不安，派重兵占领了山下的城镇要冲，把井冈山团团围住，进行了连续不断的“围剿”；实行严密的经济封锁。山上的物质生活越来越困难了。在这种艰难的环境里，必须具有高度的政治觉悟，亲密无间的团结，能于忍受一切痛苦的坚强意志和充沛的革命乐观精神，才能同强大的敌人和物质困难作斗争。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同志领导的工农红军，正是一支这样的英雄队伍。 　　既然经费来得有限，干革命又不是三天二天的事，日子就不能不过得紧巴一点。先说吃饭吧，毛委员规定无论官兵每人每天只有五分钱的菜金。五分钱可以换十二、三个二十文的大铜板，买油买盐买菜就全靠这一点钱。要知道，油盐这些东西都在敌人手里控制着，老百姓想尽办法运上山来一点，价钱便比山下贵了许多，这五分钱无形之中打了一个折扣。除去油盐钱，剩下用来买菜的钱就少得可怜了。有些时候，这微不足道的五分钱也并不是完全有保证的，记得在1928年下半年的一段时间里，供给标准就曾经一降再降，甚至只发三、五个大铜板，也还是难以为继。要买菜，只能拣最便宜的买。山上的南瓜最多最贱，保存的时间也久，于是南瓜汤就几乎成为我们每顿饭必不可少的东西。汤里放上一点盐，吃起来就觉得香甜得不得了；至于油，在后来那些比较困难的时候则是很难见到的。有时候汤里连盐也没有一点，大家还是吃得十分有味。 　　别看这么困难，我们也还有改善生活的时候咧！那时候罗荣桓同志在我们连（三营九连）当党代表，他对连队的生活十分关怀，经常提出一些改进意见。连司务长刘鑫同志很会想办法调剂生活，他根据罗党代表的指示，差不多每星期都能叫大家吃上一顿较好的菜。一到改善伙食的那天，大家都喜气洋洋，好象小孩子们过年似的。山上有一种油炸豆腐，我们平时很难吃到，连里改善生活经常吃的就是这种东西。这种豆腐一煮出来，老远就闻到一股香喷喷的味儿，汤上面飘着一层亮晶晶的油珠子，吃起来真象比肉还要香呢！ 　　为了便于群众参加伙食管理，工农红军的各个伙食单位都建立了监厨和采买制度。这两项工作通常是由正副班长们轮流担任的。监厨负责做饭和伙房卫生，掌握开饭时间，并给出差人员留饭。采买则协助司务长和军需上士购买一天所需的菜蔬。在工农红军的连队里建立了士兵委员会，这些事情士兵委员会工作的一部分。 　　在旧社会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当兵吃粮，按月关饷”。可是在工农红军里是根本无饷可关的，只是每过个把月，常常可以每人分上三、五分或毛把钱的“伙食尾子”。能够从那微乎其微的菜金里再节约出一点零花钱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山上穿的盖的比吃的东西更困难。一年之中，晚春和中秋这两个不冷不热的时节还比较好过，最难挨的是夏天和冬天。夏天，蚊子是我们的大敌。旧的农村，“卫生”这两个字根本无从提起。一到傍晚，蚊子从各个黑暗的角落里飞出来，集结在一起，嗡嗡叫着，往人们的脸上身上乱碰乱撞，随时便抓一把，至少也可以抓住三个五个。军队和老百姓都没有蚊帐，于是，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同蚊子作斗争，就成为一件大事。我们通常采用的办法是：在天黑之前，弄点晒干了的杂草掺上一些刚割的鲜草，点起来放在屋里沤烟，把屋里的蚊子赶出去。天黑之后，屋里不点灯，蚊子就不再到屋里来。再一个办法是：在睡觉时用稻草捆成一个几尺长的烟包，放在屋里，喷上点水点着，烟包在一夜之中不断地冒着一股股的浓烟，我们都靠近烟包而眠，也可以避免蚊子的骚扰。但是，不管采用哪一种办法，人们的眼睛都被熏成了孙悟空的“金睛火眼”，不断流泪；鼻子喉咙也不好受，呛得直打喷嚏，这个滋味比之蚊子咬也好受不了多少。到了冬天，由于缺乏衣被而带来的困难，更是难以忍受。山高风大，还时常雨雪交作，穿着破烂的单衣夹衣，赤脚穿丰草鞋，人们觉得里外都是一身冰。有些人的手脚冻得活象是红发面饽饽，肿过之后就发痛发痒，弄不好就流水流脓，露出血淋淋的红肉，真不好受啊！盖的东西每人（有的是两个人）只有一条破军毯或夹被，如何抗得了高山上的严冬寒气！大家便弄些稻草把地上铺上厚厚的一层，上面再盖上一层，我们班的兄弟们都把这叫“金丝被”，有的人还编了一首小唱：“干稻草来软又黄，金丝被儿盖身上，那怕北风和大雪，暖暖和和入梦乡”。天气实在冷得厉害，盖上“金丝被”也无法睡着时，就在屋子中间生上一堆火，大家围火而眠。早晨起床以后，早操照例是跑步，一直跑到身上发热或出汗为止，为一方面是一种锻炼，同时也是一种抗寒的方法。吃过早饭，倘若天晴，除了出操（军事训练）以外，通常是找个背风的地方一面上课一面晒太阳。遇上下雨下雪，大家就在屋里围火而坐，上课或开讨论会。在下课、收操或讨论会结束之后，大家便不约而同地解开或脱下衣服，展开一场紧张的“战斗”，从衣缝里搜索消灭那些吸我们血的敌人——虱子。有些人的虱子实在太多了，就干脆把衣服摊开在火上面烤，那些小东西便掉在火里烧得毕毕剥剥地响。 　　不只是士兵们的物质生活如此困苦，毛委员和各级干部也同士兵们过着完全一样的生活。如果说官司兵之间还有甚么差别的话，那就是干部办公要用一点办公用具，晚上可能多点一会儿灯，或者有时可能分上一间比较宽敞些的房子和弄块门板搭铺。在那些极艰苦的岁月里，工农红军之所以能够团结得坚如磐石，除了有党和毛委员的领导之外，干部以身作则与士兵同甘共苦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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