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天堂里的妈妈 　　 　　妈妈，你离开我们快五年了。五年来，虽然我时常想起你，想得是那样刻骨铭心，可是我一直也没写过什么东西。 　　小时候，我刚刚两岁，你就忙着大跃进，累得不亦乐乎。你一回来总是大娘领着我出去玩，怕影响了你休息。我长大一些了，你又去搞四清，而且连搞了两期。也是难得回家。好容易搞完了四清，你可以回家了，可是又赶上了文革，你参加学习班，半年才能回趟家。童年的时候我们聚少离多。我一生中唯一一次你和爸爸带我去玩就是六十年代初去上海和苏、杭。那时家里老说我是多余的，是抱养的。所以我从小始终胆怯，也始终认为你不疼我。 　　 　　那一年的冬天好冷啊，记不得是六八年还是六九年，你带我去长影看爸爸。他被关在牛棚里，还没解放。他是专政对象，见到他时，他先要请示汇报，然后才能和我们说话，还得被人监视着。我们不可能久住，就得回家。去往火车站的路上，你碰到一个熟人，就和他打听爸爸的情况。我那时候小啊，站在那里都快冻僵了。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也不来，我就想快一点上火车，好暖和一点。于是我就赌气地自己往前走。心想你那么爱和别人说话。可是我哪里知道，你又要为爸爸的事着急，又看我不在了，你心里急得要命。我当时要是知道你是在问爸爸的情况，我说什么也不会自己先走开的。可我那时总觉得是你不喜欢我。 　　1970年刚过元旦，我们全家下放去农村。那天天寒地冻，我和爸爸分坐在两辆汽车的驾驶室里。妈妈那时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是和哥哥姐姐站在卡车上。我那时年幼无知，竟没想到让妈妈坐到驾驶室里。下乡了，这回全家可是在一起了。让我惊讶的是，在那样物质匮乏、艰难困苦的年代，我妈妈依然有办法喂饱她的儿女。有一次妈妈把什么东西塞到我嘴里，我吃了才知道是鸡蛋肠。那个年代物质奇缺，已经很难买到肉肠了。怕老乡看见，觉得我们搞特殊，所以妈妈就用那样的方法给我吃东西。只是我都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准备的吃的，又是怎样把它带到乡下的。妈妈你真是个劳碌命，本来下乡已经很艰苦了，你不但要下地劳动，还经常被派到别的大队搞运动。在别的队，你只能在老乡家吃派饭，伙食之差，难以下咽，可你还是坚持下来了。不仅如此，只要一有时间，你就要翻山越岭回家来照顾我们。 　　1972年，你先回城了。我们都还在农村，你只好自己照顾自己。又要上班，又要操心我们。后来全家都回城了，我和你住在锅炉房的一间三角形房屋里。就是那样我们已经很知足了。此后，你当了科技馆的领导，我们也有了房子。离家倒是近了，可是馆里面积太大了，每天上班在馆里各处走走就够累的了。晚上下班了，一个电话打过来，你就又得过去。你一辈子都是那样奔波劳碌。中学毕业后，我曾在家待业了一段时间。为了我的工作，你都操碎了心，找人、托人、请人家吃饭，把家里仅有的副食票都用上。最后还是给我找了个不错的工作。文革结束了，大家都在忙于学习，忙于工作。每个人都想把失去的十年补回来。我也在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你虽然不愿意我考大学，怕我一个人上大学照顾不了自己。但是我执意要考，你就天天为我准备饭菜，增加营养。可是我没出息，让你失望了。 　　1979年，咱们家又回到北京，住在北影招待所里。你每天上班要倒三遍车，好容易到了班上又得下厂，你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劳累一天然后再赶回家。我那时虽然也帮助做很多家务，但主要的家务劳动还是靠你。 　　80年代，妈妈离休了。离休对妈妈的打击太大了。劳累了一生的妈妈已经习惯了工作，一闲下来，她真是无所适从。但妈妈是热爱生活的，也是勤劳惯了的。她一点也闲不住。于是我们家就有了汤圆年、粽子年、香菇年、榨菜年、瓜子年……总之是一年一个样，妈妈把家里的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而又井井有条。这一时期，我和妈妈倒是经常在一起。可我那时常常精神状态不好，有时夜晚会有恐惧感，每当这时，妈妈就会陪着我聊天，有时会聊到下半夜两点，直到我安稳睡了，她才睡觉，可是她从来就没嫌我烦过。后来我有孩子了，他的到来，给妈妈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也带来了无尽的快乐。从开始陪我去医院检查身体，到后来孩子出世，都是妈妈在帮我。去医院接我和孩子出院那天，妈妈就把孩子抱在手里，我怕她累，要和她换换手，可她怎么也不肯，她实在太喜欢这个小外孙了。也幸亏有妈妈的帮助，要不连怎样给孩子喂奶，给孩子换尿布我都不会。我妈妈是个很能干的人，干起活来手很快。孩子刚出生长得很快，妈妈就手脚不拾闲地给孩子做衣服。做一件，小了，再做一件，又小了，最后一发狠，做了件大的，总算可以了。要不是妈妈，我真不知怎样把这个孩子带大。直到这时，我才感到妈妈对我深深地爱，感到妈妈带给我的温暖。 　　此后的若干年中，无论是我在单位遇到什么不愉快，还是我的身患疾病，妈妈总是尽可能地安慰我，尽全力地照顾我。1996年，我要作个大手术，我害怕急了，妈妈怎样安慰我都没有用。她实在没办法了，最后她只好把我拥入了怀抱里。那一刻，我真是温暖极了，仿佛回到了童年。虽然童年时妈妈抱我的记忆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了，但那一次，我深切地感受到了妈妈的爱，也打消了我的恐惧。 　　 　　1998年秋以后，我身体一直不好。每当我病情加重时，妈妈都要亲自护理我，每当吃了妈妈做的饭，胃口就好一些。去医院看病也总是妈妈陪着我。长那么大，什么也没为妈妈做过，还老是麻烦她，可她总是不厌其烦。我的恐惧，除了妈妈，任何人也理解不了，为了给我开药，她想尽了一切办法，我的药就从来没断过。在她的照料陪伴下，我的病一点点减轻。 　　 　　我万万没有想到，那么乐观的妈妈，那么热爱生活的妈妈，在2005年患上了癌症。这个消息对我打击太大了。在我的心目中，妈妈的晚年还没有到，尽管她已是70多岁的人了。但她是那样有活力，那样精力充沛地干着环保，我觉得妈妈好像永远都不会老。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十天里，我天天为她做顿午饭。我总相信她会好起来，可是她还是很快地离开了我们。我和妈妈生活了40多年，可是在她生病时我只给她做了几十顿饭，平均连一年一顿都没有。她的离世，让我撕心裂肺地痛。 　　妈妈走后，我一直在自责，为社么老是她在关心我，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她的病情。其实她生命的最后两年，自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老在安排后事，可是我心里难受，每当这时我就不让她说，她就什么都不说了。我要是早一点警觉，早一点陪她去检查身体就好了。另外，由于我的恐惧，我的脆弱，她不得不让自己特别坚强。这样她就太累了。我老是觉得，是我的恐惧害了妈妈。过早地夺走了她的生命。妈妈就是临走时，还是放心不下我，把我托付给燕燕。这些年来她没少照顾我，妈妈你就放心吧。在天堂里就不要再操心，不要再那么劳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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