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洒着绵绵细雨，我又一次来到父亲墓前。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五年了，凝望照片上父亲慈祥的面容，深情的怀念，撕扯着我的心绪，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父亲走的再久再远也没走出我的记忆...... 　　记忆把我带回到一九九三年九月二十七日，那天是星期一。一早，我和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上班，路过父母家门时，我想下车去看看，这时，我抬起手，看看表，还有五分钟就要到上班时间了。我迟疑了一下，没下车，直接向单位骑去。 　　人到了单位，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烦躁焦虑、脑子里很乱。时间刚刚敲过九点，喇叭里还没吹响上第二节课的号声，“铃......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让我清醒，我感到一阵紧张，慌乱中，我接电话的手都在颤抖，一种不祥的预感闪在脑子里，只听电话里传出哥哥的声音，“快回家，爸爸犯病了......”我放下电话飞一般地骑上自行车往家赶。以往从单位到家只有七，八分钟的路，可是那天我感觉车骑的很慢很慢。我冲进院门，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楼，只见医生们全都围在父亲的床前，全套抢救设备都用上了，顿时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哭着喊着，“爸爸，你睁开眼睛看看，是我啊......”。爸爸听到我的喊声，使劲睁开了眼睛，用劲了力气和我说了最后一句话“二胖，爸爸这次是不行了......”。我看着父亲对生命眷恋的眼神，仿佛还有对子女交代着没说完的事情，无奈地闭上了双眼。我哭着扑到爸爸的身上，用手握住了爸爸那还有温度的手，这手我不知道握了多少次，可这一次却让我永生难忘。那一天，我经历了人生第一次生离死别，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撕心裂肺。也第一次知道什么才是失去。 　　记得小时候，爸爸常给我们剪指甲。说老实话，我们都不愿意让爸爸给剪，因为爸爸常给我们把指甲剪的很短，一碰就疼。为这事，妈妈没少说他，妈妈说，你给她们把指甲留的长一点，不然她们玩起土来很疼。爸爸根本不理会，照样把我们的手指甲剪的很短很短。每次爸爸给我剪指甲时，总要摸着我的手，不是拉拉手指，就是看看手掌，常夸我的手长的漂亮，秀气。等我长大后，我才明白是啥原因，那是因为我的手长的象妈妈。 　　爸爸革命几十年，从没为家事耽误过工作。1959年夏天，妈妈常常发低烧，人瘦的只有78斤，到医院一检查，发现肺上长了瘤子，需要马上手术。妈妈很犹豫，因为爸爸马上就要下部队去蹲点，家里的孩子没人管。爸爸看出了妈妈的顾虑，给妈妈做工作，把只有2岁的孩子也送进幼儿园。爸爸把妈妈送到医院后，在手术单上签完字，就匆匆地离开家，到大连炮团蹲点去了。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妈妈做的是开胸大手术，用的全麻。全靠邻居阿姨照顾，后来听妈妈讲起这事时，从没听过一声埋怨的话。 　　在我的印象中，爸爸一直很忙，在家的时间很少，不是下部队，就是到边防。哨所上留下父亲的脚印，边防线有父亲走过的足迹。每年大年三十，爸爸都坐上吉普车到几十里外的柞树林去和战士们一起过年，这好象已经成为惯例。他对基层干部说，我们要把战士看成自己的孩子，我们当领导的就是这些战士的父母。松花江上的守桥部队是爸爸常去的地方，战士们和爸爸就象老朋友，哪个战士有解不开的事，都愿意和爸爸聊聊。 　　机关食堂的厨师，烧锅炉的工人，站岗的战士，部队干部的家属，大院的人对父亲都很熟悉。虽然父亲已经走了十几年，但我每遇到这些人，他们还常和我聊起父亲，那些陈年往事，让这些年过花甲的人说起来仍然滔滔不绝，很感慨，很难忘。 　　 　　爸爸爱我们，喜欢他的每一个孩子，只要有时间就和我们一起玩。我们常常围在爸爸的身边，用红毛线给爸爸扎小辫，扎上小辫后爸爸带着我们扭秧歌，我们高兴地唱啊，跳啊，只要爸爸在家，家里就充满笑声。过年时爸爸领着我们玩游艺，乒乓球跳水是我们家的保留节目，爸爸把我们分成几个组，大的孩子站的距离远，越小的孩子站的距离越近，由于我掌握不好要领，玩到最后常常啥奖品也得不到。看着大家手里有奖品，心里很委屈，每到这时，爸爸都要给我个特殊的奖励。 　　爸爸给我们讲故事，猜谜语，打扑克，下棋。还和我们一起玩瞎子摸人的游戏。爸爸喜欢给我们变戏法，把乒乓球吃到嘴里从后脖子拿出来，天真的孩子们以为爸爸把乒乓球咽进肚子里了，也模仿爸爸吃球，可怎么咽也咽不下去。我们围着爸爸抢着说，抢着笑，爸爸用那爽朗的笑声为我们营造着祥和愉快的家庭。父亲的爱让我们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 　　文革时，爸爸在市里支左，繁忙的工作常常让我们很难见到爸爸一面。每天早晨，我们醒来准备去上学时，爸爸常常是忙了一夜刚刚睡下，晚上，我们已经进入梦乡，爸爸往往是开会还没回来，一连好几天，甚至一星期都很难见到爸爸的面。文革十年，爸爸在地方支左十年。这十年，是爸爸最辛苦最劳累的十年，长期超负荷的工作让爸爸得了很严重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医生都劝爸爸这样下去可不行。可是在那特殊的年代，不允许爸爸有更多的时间休息。不是下基层到工厂给工人“演讲”，就是到大专院校去给“红卫兵”开会。文革武斗是家常便饭的事，两派组织常为一个观点的激烈辩论，发展到武斗。大炮、坦克开上了街、全副武装的人们身挎机关枪，整个城市处在一片恐怖中。为了保卫国家的安全，为了人民的生命，爸爸废寝忘食地做着两大派群众的工作，阻止了多次武斗，终于实现了大联合。 　　 　　一九七五年，我参加挖人防工程建设，由于长期在地下工作，得了雷诺斯病。不论夏天的阴雨日，还是冬天的风雪天，我的手只要遇到一点冷，十个手指就没有血色，没有知觉。每到这时，爸爸就把我的手握在他的大手里，来回给我搓，把温暖用他的体温传递给我，直到我的手恢复过来。七十年代末，我得了黄疸性肝炎，由于精神紧张害怕，吓哭了。爸爸那时在医院住院，特地打电话给我，劝我别着急，别害怕，安慰着我，开导着我，让我树立起战胜疾病的信心。爸爸对我说，你和爸爸住到一个医院来，有爸爸在，啥也别怕。“有爸爸在，啥也别怕”，让我第一次感觉到，父亲在我心中的分量，有父亲女儿是多么幸福！ 　　我记的，在我第一次婚姻失败后，很多年，我不敢触碰感情，大家也不敢问我。我看的出来，爸爸很想和我聊聊，但又怕哪句话说的不妥引起我伤心。爸爸只能用他对女儿特有的爱来关心我，傍晚，领着我散步，尽量说着让我开心的事，中午吃饭时，问问我单位的一些事，也和我探讨人生和学习上的问题。 　　一次，爸爸请周叔叔吃饭，两个老战友拉开了话匣子，小声的谈了很长时间。虽然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我能从他们说话的语气中和他们的眼神里，知道一定是在谈我。吃过饭，周叔叔临走时，对我说，“云云，你知道吗？你是你父亲的一块心病啊”！周叔叔的话让我一震，我看到父亲用期盼又很无奈的眼光望着我，顿时，我的心里象倒进了热水，烫的难受，看着一天天衰老的父亲，突然间，有一种对父母深深的愧疚感涌上心来。从那以后，我试着和爸爸主动谈一些自己的想法，接受爸爸对我的帮助。爸爸在精神上鼓励我，在生活上关心我，渐渐地我走出了婚姻的阴影，敢于面对人生了。从此，我和爸爸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一天中午，我和爸爸在楼上吃饭（爸爸那时候病的很重了，医生不让他下楼活动，每天我都把饭给爸爸端到楼上书房去）。爸爸谈到他的病时，对我说“爸爸不怕死，也没有啥放不下的事，唯有你的个人问题是爸最放心不下的，你的婚姻不解决，爸爸死不瞑目啊”！爸爸说到这，眼睛里已经全是眼泪，一个快七十岁的老人，在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记时时，心里没有他自己，还想着他的女儿。我赶忙站起身，来到爸爸的面前，用手给爸爸一遍遍地擦着眼泪，拥入爸爸的怀里。这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父亲的爱是那么深沉，那么宽厚，那么博大。他希望他的女儿生活的美好，他不愿意看到当他离开这个世界后，我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 　　我紧紧地攥住父亲的手，伏在他还温热的身体上一声声的叫着，“爸爸，爸爸”，想把他唤回，我仿佛感觉到爸爸能听到我的声音。凶恶的心脏病闪电般的夺去了爸爸的生命，他那曾经为我温暖的大手，在我手里慢慢地没有了温度，父亲那刚劲有力的大手顷刻间变的苍白。我失声痛哭，就在父亲离开我的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山塌地陷的感觉，那时，我才真正感觉到，我失去了靠山，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长青的松柏，洁白的鲜花，深沉的哀乐，鲜红的党旗，父亲已听不见女儿的呼唤，父亲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父亲是女儿一生的保护伞，终身为女儿遮风挡雨，父亲是一座伟岸的大山，拥有厚实的胸怀和深沉的力量，父亲又是浩瀚无边的大海，包容接纳着女儿的一切。父亲的爱大度深沉，内敛克制。每个女孩子对父亲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她们以父亲为榜样，为目标，终身寻找着父亲的影子。父亲影响着女儿的一生，他是女儿心中的偶像，是女儿一生的标尺。很多女孩子都说过这样的话，“我长大了找对象也找个象我父亲一样的人”。父亲以特殊的方式默默地关注着女儿的一切，不管父亲离我有多远，这种感觉常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在父亲离开我的十几年里，每逢遇到大事，我都会想起父亲那亲切的话语、温暖的双手、爽朗的笑声。父亲那双炯炯有深的睛睛永远注视着我，看着我的人生路...... 　　父亲对我没有过高的要求，只希望他的女儿一生平安幸福。父亲把生命延续给了我的同时，更希望我像他一样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父亲曾为我写下《云海》两个字的条幅，写完后，父亲语重心长的对我说，“爸爸希望你的胸怀象大海般宽阔，不管今后遇到什么困难，也要想的开......”。失去父亲后才让我更加体会到，父亲对一个女儿多么重要，即便女儿已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在她的心里依然离不开父亲。 　　人的一生要经历很多次失去，失去父亲是终生的痛，是那样的刻骨铭心......

原文2008年4月4日 发表于故乡的云博客  浏览：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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