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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先生纪念馆

怀念


  怀念家坤
  
  家坤永远离我而去了。听到这一消息的人无不为之惋惜:他太年轻了。是的,他才五十五岁,他的五位长辈还健在:两位叔叔、一位姑妈、一位姨妈都已八十多岁,他的岳父更是九十六高龄。当我将噩耗告诉一位在外地的农场老朋友时,电话那头的她泣不成声:老天爷对他太不公平了!
  我与他的缘分从三十六年前开始。1968年8月19日,共同的理想把我们两个单纯幼稚的年轻人用同一列火车拉到了同一个地方:黑龙江嫩江双山,当时那里是军垦农场——中国人民解放军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五师五十三团(后来改为九三农场管理局下属红五月农场)。我们被分到二连的上海人仅六人,二男四女。我和他一直没有离开过连队,直到79年回城,而其他四位都先后调去团部或另去他处了。
  我们把青春最好的年华贡献给了那片黑土地。他从小喜欢生物,农场为他提供了发展的舞台。他是连队科研班班长,在农业技术员老程的指导下,他带领科研班在繁殖优良品种中做了大量深入细致的工作,他自己在75年曾去海南岛参加种子南繁工作,时间长达半年。他带领的科研班曾获得77年红五月农场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先进集体,他本人也被评为九三农场管理局科技先进标兵。他去阿里河林场参加伐木时,也被评为先进。此外他还多次得到农场及连队的各种奖励,仅保存至今的奖状就有三张,还有一些实物。我与他一样,也是“老先进“。至今家里那两条浅蓝色的大毛巾就是有一年我们俩各自获得的奖品。
  至今我们对那里仍有割舍不了的情。我们一直想有机会重返农场,看看那里的变化,会会真诚朴实的农民老朋友。1989年秋,他有过一次机会,重返第二故乡。他在他曾工作过的科研班小房前、正在收割中的康拜因上、我和他带着我们的儿子曾居住过的小屋门前都留下影。他还与当时关系最密切,并给予他很多帮助的农业技术员老程全家及我和他共同的好朋友蒲志合影。回来途经哈尔滨、齐齐哈尔,又与当时的知青朋友相会,留下了不少珍贵的照片。每年过年,我们都会给老程和蒲志寄去两斤糖,他们也会寄点土产来。我们淳朴的友谊一直延续至今。这次家坤患病的消息传到那里,农场的老朋友多次打来长途问候。蒲志还从他每月仅700多元的退休养老金中寄来500元,一定让我给家坤买点他能吃的东西。上海的知青朋友更是多人多次来访。周以俊、蔡丽君夫妇两次来探望,不仅留下了钱,还带来了最珍贵的礼物:“北大荒影集”、“农场知青聚会”、“老三届与共和国同行”等光盘,家坤看时特别兴奋。5月3日,他的情况已不太好了,我本不想让陈传勤等来看他了,但她们说哪怕家坤睡着了,我们来看他一眼也行。这份深深的情谊使我无法拒绝。她们来时,在我事先并未告诉过家坤的情况下,他竟能准确地说出十多年未见面的陈传勤的名字和黄仲玉的姓,令大家惊喜万分。在他病情较严重时,听到我告诉他来电问候的农场老朋友的名字时,他会说“记得”,并说“我也想他们”。本来他一直希望有机会带着我和儿子一起再去农场一次,后来知道没有希望了,他在留下的遗嘱中写道:“琤琤如果去红五月二连的话,请将装有我照片的结实的小瓶子封好,深埋在我曾经工作过的科研班小房地底下,给那些故去的连队同龄人和知青,洒上几瓶白酒。”
  我与他的结合是齐齐哈尔知识青年朱振牵的线。在连队老职工和各地知青的眼里,我和他同一批来自同一个大城市,有着共同的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的品质,同样经常受到各种奖励,而且大家认为我与他个性中有许多相象的地方,唯一的缺憾是我年龄比他大。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定的环境下,这也算不了什么。于是我们在75年初正式结为夫妻。那个年代我们没有举办过婚礼,刚开始几个月也没有自己的房子,还是在连队领导的关心和司务长杨庭顺的具体安排下,才分到和当地人一样的一间房。简单收拾好新房,从上海托运回在当地人看来是高档的家具,其实也就是一张钢丝床,、一个被柜、一张方桌而已(当地人睡土炕,不用床,被子放在炕上,吃饭盘腿坐在炕上,围在炕桌边)。两人生活开始不久他就去“南繁”了,半年后才回来。新婚后的那段日子,我们之间的感情是很好的。1977年2月15日,我们爱情的结晶诞生了。我们的孩子跟随我们在那里生活了一年半。有了孩子,我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孩子身上,并且在工作中我一直要求自己做得十分完美,还不甘落后,坚持业余学习。这样在工作、学习、家务和孩子的教育方面开始出现了矛盾,性格方面的差异也逐步显现出来,我们之间有了摩擦。这种摩擦一直延续到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我们的住房条件得到改善,我们各自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不断成熟。即使在矛盾比较激烈的时候,我们也很少大声争吵,,而是互不理睬,几天甚至十天半个月不说一句话,在一间房内各做各的事,在一张桌上各吃各的饭。在我们的内心深处,都知道对方是大好人,在感情上是绝对忠诚的,相互都尊重对方的长辈,在经济上也从未有过任何不快。因此在阿爸的多次开导下,摩擦越来越少了,我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了。许多东西往往在将要失去时才感到它的珍贵,我们之间的这种感情也是这样。所以当他的病情确诊后,我们都更加珍惜这份感情。我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我对他承诺:我要把以前欠他的感情补回来,把以后应给他的感情提前支付给他。他也说,死并不可怕,就是舍不得离开我,舍不得这个家。
  79年2、3月间,我们按政策相继回城,分别顶替各自的父母,进了工厂和学校。他是个很要强的人,总认为学历比我低、工作单位不如我,家庭环境也不一样,他不服气(其实我从来没有这种他认为的优越感)。因此回来后他就发愤学习,先是在81年7月攻下了业余高中的全部课程,紧接着88年7月又拿到了企业管理大专文凭。这样我们在学历上达到了同一层次(而且我们现在还成了华师大的校友)。我先后评上了专业技术的初、中级职称,他也拿到了初级职称的证书,只是因后来他下岗了,才没有了评中级职称的机会。他说我是个“正宗”的党员,后来他在工厂也入了党,也是个“正宗”的党员,而且在组织科工作,还是个党务工作者。
  回来后,他先在色织整理厂总务科工作,后勤这一摊管的就是吃喝拉撒睡,作为科长助理的他什么都干,他的吃苦耐劳、热心助人精神在这个岗位上表现得十分突出,给他的同事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就是直到他离开工厂那么多年后,患病期间,他的整理厂同事仍有16人近30次来看他的原因。离开总务科,又到组织科。在此期间,他代表组织到江、浙一带看望当年上山下乡,至今尚未回城的单位职工子女,反映他们的困难。93年参加了全国信访干部培训班。以后又被调到经营科。他是一个十分正宗的共产党员,从不利用工作的便利获取个人的好处。同行不理解,头头也将信将疑:现在哪有这样不为名利的好人?可他就是认准一个理:我是一心一意为企业,不吃不拿,办事理直气壮!他的毕业论文中曾对整理厂的发展规划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可惜在改革的大潮中,纺织企业首当其冲受到冲击,他下岗了。下岗后的他很消极。可是他仍很要强,他不愿意依靠我的工资生活。他很快经同学介绍到建材商城做仓库保管员。后来又到周氏电业公司,先搞人事管理,再做采购。最后工作的地方是松江新桥龙川电子公司,是采购主管。他在每一个岗位上都会把自己的精力毫无保留地投入进去,他保存至今的从整理厂开始到龙川工作期间的各种各样的原始记录、技术资料、各种台帐,足以看出他是何等热爱自己的工作,勤勤恳恳,一丝不苟。
  他热爱生活,兴趣爱好广泛。
  他喜欢旅游。近的苏州、无锡、天台山、普陀山,较远的北京、沈阳、庐山、鸭绿江,再远的香港、泰国,都留下了他的身影。他有一个特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隔了若干年后还能说出那里的景点。他还通过学习考试取得了导游资格。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导”过一回,甚至答应为我到龙华寺导游的承诺都来不及实现。他在遗嘱中还说:“琤琤你如果外出游玩的话,希望能带上我最喜欢的那张照片,心愿你能带我一起去游玩。”
  他喜欢养花弄草。曾为工厂设计了屋顶花园。儿子家天井里的花都是他从松江的苗圃中搬回来并帮助种的,其实那时他已有病了,只是当时没有明显的症状还未去检查。莘庄家中阳台更是他的“试验田”和“苗圃”,最多时有六十几盆,还让我送给我的同事,我称为“女儿出嫁”。在龙华医院化疗期间,将那棵儿子他们称之为“食人掌”的大芦荟送给了医院病房做药用,还说出院后如果体力可能的话,再去为他们买一棵送去,也算做点好事。
  他喜欢画画。家中现在还有不少他的作品,包括几十幅到朱家角、佘山等处写生的水彩画、一本钢笔和铅笔的素描。住院期间,他还抓紧时间为病房的板报画报头。家中还储备了不少画纸、画笔和颜料等,他本来准备退休以后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作几幅画,可是来不及了。
  他喜欢唱歌,尤其是民歌。他曾为“民歌好听还是流行歌曲好听”这个问题与儿子争得面红耳赤。他喜欢刘欢的“少年壮志不言仇”和腾格尔的“故乡”,也喜欢胡松华的东北民歌。他一直想家中能有一套音响和卡拉OK设备,好一展歌喉。有一张照片是他在工厂的文娱晚会上引吭高歌的情景,看他那得意的样子,我想一定是在唱那首他最拿手“乌苏里船歌”。在医院病房里,他也带去歌本,自己唱,还教护工唱。有一次,有病友对我说,他们起先还以为是电视或广播中的歌声,后来才知道歌声来自病房,真为他的乐观而感动。在4月份的一天,我放音乐CD片,他竟能跟着哼起了“乌苏里船歌”。他对歌唱家都很熟悉,在脑子已不太清楚的时候,还准确说出这个是“李双江”,那个是“毛阿敏”。
  他喜欢摄影。每次带着相机出去,他自己不要拍,但要给别人拍。儿子小时候,每次带他出去玩,总会留下影,而且他回来自己冲洗,放大。至今还有不少没来得及印出来的黑白照。我的侄子和外甥女小时候跟他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他更是精心寻找好的景点,尽量为他们留下最可爱的一瞬间。
  他喜欢看书、看报、看电视。家里有他的许多藏书,种类繁多,政治经济的、历史地理的、书法绘画的、园林花卉的、医药卫生的、菜谱歌谱、围棋编织等等,至于工具书、字典、教材更是五花八门。还有许多名著和武侠小说。他曾对儿子说过,我将来留给你的这些书,就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他最喜欢看《参考消息》,每次到我家,在问候了我的父亲之后,就坐在一边,拿着岳父特意为他留着的一大叠《参考消息》,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全然不知其他人在做什么。我与他两人外出坐车时,他也总拿着书或报纸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看电视那种入迷的程度更可以忘记一切,几十个频道象弹钢琴一样弹来弹去,只要一回家,电视机就是打开的,即使不看听听也好,直到半夜屏幕上出现“晚安”才罢休。我曾对他说,“下辈子你不要娶老婆了,娶个电视机吧”。在他化疗回家休养的那段日子里,我看他一整天躺着看电视,想让他起来多活动活动,他说“你就让我再看看够吧,以后看不着了”,这话让人心酸。果然当他的病情严重时,他连电视也不想看了。
  他是能工巧匠。大到自己装修房屋,木工、电工、泥水匠,样样能干,并且已有了众所周知的伟大作品。小到钉鞋掌、修拉链、甚至用缝纫机补工作服,没有他干不了的事。在单位里他帮助装空调,修脱排;在家里他帮邻居做花架,修板凳。由于他的能干,我产生了依赖性:坏了的东西他总有办法,我就不去动脑筋了。我的头发也一直是他给修理的,二十几年,理发工具也已经换过一茬了。
  他看问题很有远见卓识。别人家都在看小黑白电视机,他就把大彩电搬回了八平方的亭子间,不久家家户户都升级换代了;当电话还只是单位的办公用品时,他就申请家中安装电话,不久大家都感到少不了这一方便实用的通讯工具;他自己对电脑并不十分在行,但他支持我和儿子买电脑、学电脑,这次他患病期间,我和儿子就利用电脑网络查找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后来他也学会了上网,住在儿子家的时候,他经常上网,那些军事网站几乎都让他逛遍了。
  他对长辈十分尊重,逢年过节总不忘去看望各位长辈。他知道我父亲喜欢吃水果,每年春节都要送去各种各样的水果一大堆,以致我父亲看着实在太多的水果发愁。姆妈去世后,阿爸一人孤独,他经常到楼下去陪伴,并买点老人家喜欢的东西给他吃,后来每周日我们都让老爸到楼上来吃饭,共享天伦之乐,老人高兴地对街坊邻居说“我到三楼饭店去吃饭”。去年中秋节前,他正住院,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特意买了月饼和水果,让我陪他去最后一次孝敬他的叔叔和姑妈。并一再关照,今后他“走”后,千万不能告诉年迈的长辈。
  他是属“牛”的,他身上有着典型的“老黄牛”精神,吃苦耐劳、忠于职守、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他对自己克勤克俭,可对别人又那样慷慨大方。他吃淡馒头在工厂是有名的,可是同事家中有事,他总会带着礼品前去探望。他下岗后在外打工不容易,有一次一个迷路的老者向他求助时,他仍慷慨解囊。不管是长辈,还是同事朋友,别人的难处他总当自己的事来办。甚至同事家里办丧事,他都毫无顾忌地去帮忙。他处处为别人着想,很少想到自己。在这次患病中,他不肯多花钱,不让我多买营养品,为的是我以后还要生活下去。他还不想惊动大家,怕给别人添麻烦。甚至住在儿子家,他还几次问我:会不会影响儿子他们?他一直坚持要捐献遗体,一是他的思想境界高,“走”后还想对活着的人做点贡献,并且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认为人死后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处理都行。其实他还对我说过,既然人死后什么都不知道了,何必还要活着的人化钱、花时间、化精力来纪念死者呢?所以他一再关照,他的后事要“一切从简”,并留下了这样的遗嘱:“不要举行任何形式的追悼会”,“也不要接受亲朋好友的挽金、挽物”,甚至还有这样的话:“不要带黑纱,人早晚总是要走的,我不希望我的亲人们生活在阴影中”。
  他具有“牛”的所有优秀品质,但也有“牛”脾气,犟头倔脑,爱钻牛角尖。否则他可能不会“走”得那么早。
  家坤患病一年半中,我全心全意照顾他,想方设法减轻他精神和肉体上的痛苦,并且尊重和理解他的想法和做法。为了他,我顾不上年迈的父亲,愧对父亲,但父亲毕竟还有我的弟弟妹妹的关心和照顾。而他是我的丈夫,我不照顾谁来照顾?我很庆幸自己生活在和睦的吴氏大家庭中,他的各位哥嫂、侄儿女们也给予他许多亲情关爱,特别是住在楼上的二哥二嫂。这是他在如此严重的病情下还能坚持一年半的重要原因之一。同时,我也受到大家的关心和安慰。我还要感谢我的儿子和媳妇青青,在他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时,我们就闯入了他们本来应该幸福平静的小家庭,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阴影。儿子是我的主心骨和依靠,每一次重大的决策都得到儿子的支持和理解,每一次我做不了的思想工作儿子都能帮我做通,每一次我心中烦闷时,都能从儿子那里得到安慰(当然还有二哥)。青青和我们相处不久,但她很尊重我们,并且总是很亲热地叫着“爸爸”、“妈妈”。近十个月的共同生活中,我们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弄脏了他们的新房,有时还影响了他们的生活节奏,但她从未有过丝毫不悦的表示,相反还为我们安排了舒适的居住环境,给家坤买了新衣,特意给他烧菜,还帮了不少其他的忙。家坤为能在这种温馨的家庭气氛中享受到天伦之乐而感到心满意足。此外,还有亲家母的关心。
  “七”马上要结束了,但我对家坤的思念是永远的。“七”以后,我将遵照他的遗愿,好好地健康地生活下去。我会照顾好自己,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让儿子媳妇放心。我也会适时适当地帮助儿子和青青,让他们安心地工作、学习和抚育下一代。我还会尽我所能,参加一些社会活动,为老年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并参加老年大学的学习,不断地充电。我的晚年生活一定会很充实。
  安息吧,家坤!
  
  方琤
  2004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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