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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海寿山纪念园__著名金石書畫家陳子奮先生紀念館
福海寿山纪念园

《漓元气具真魂》——书法视角刍议陈子奋艺术

口 蒋平畴

  
  中国诗、书、画之间,交织着扑朔迷离的关系网,它们可以铸为一体,这在世界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画坛上出现的巨匠,尤其文人画家,殊难纯以“画法”论之,这个现象耐人寻味,或可称之为中国特色。象摩诘、青藤、雪个、苦瓜、缶老……无一不具有这个特色,
  吾州陈子奋,则是本世纪承继这个传统而又大胆开拓的猛士。诚如徐悲鸿所曾经评价的:
  “来往千古,戛戛独造。”
  
  (一)
  陈子奋是一位天才、早熟的艺术家。
  他19岁丧父,走上职业画师的道路,即被社会激赏,前辈嘉许。当年榕城前辈为他颐谖楼作记可视为写照:“先德逝后,薏芗严母教如父,习艺事自给,书画金石,精能超众。”另一位前辈陈衍亲自为他拟润格,其中写道:“陈薏芗子奋精金石之学,擅丹青,尤工治印,画则人物、山水、花鸟皆近老莲,椠则融皖浙派于一炉,而追慕秦汉,瘁心力以赴之,故其笔力苍劲浑厚。”当时这位文坛泰斗尚无法预见到子奋在绘画上的裂变,但十分推崇他精通金石学。实际上子奋会意取象的艺术启程,于书法金石较之绘画则先了一步。这个缘起当归功于他的启蒙老师——父亲吉光的引导。吉光是一位穷秀才,舌耕为生,但谙于书画,也许他意识到孩子的天才,故谆谆教导:“画的技法需要笔墨,所以必须学习书法;画的意境需要诗文,增进其情趣,所以要有文学修养。”这段话,子奋至老还频仍动情叙及。这个观点,前不鲜见,但对于少年的子奋无疑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唐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曾例证过书画用笔之同:“惟至王子敬明其深旨,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其前行,世上谓之一笔书。其后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故知书画用笔同好。陆探微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时无等伦。张僧繇点曳斫怫,依卫夫人《笔阵》,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授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一笔画”与“一笔书”在书画点线营构之中,其用笔,分而观之,可具无数点线;合而视之,则彼此呼应,气脉通达。净化线条的成熟自书法而至绘画,创造主体的情感流绪、生命情愫与诗意憧,通过被净化的线条得以充分表达。在书法领域中,这个由笔墨运化不以摹拟物象的线之美,对绘画领域中“勾线填色”产生了深邃的影响,促进绘画点线笔墨运动的不断发展。书画虽各行其道,却有着亲逾骨肉的美学关系。子奋秉承了这个“笔性墨情”传统,似乎已经注定了他一生艺事所要走的路。
  十八世纪的扬州八怪,十九世纪的海上画派,一方面突破传统文人画在意蕴上的局限,另一方面开拓了文人画在思想上和艺术上新领域,撼了当时画坛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涌现出一批独造其妙的金石书画。在他们那里,诗书画印互相配合、映衬、渗透而熔于一炉,如前之高凤翰、汪士慎、金冬心、郑板桥,后之黄易、赵之谦、吴昌硕、高邕就各擅胜场。他们对线之美的体味,点线营构的理解乃至情余笔外的感知,波讨源,以执着的追求,形成各自的表达方式。作为天才画家,他们将所捕捉的物象化解成艺术形象时,虽然各具特色,但都共同透露出非金石家莫属的艺术精神。
  20世纪前后,在画坛上存在着或临或抚或摹或仿的现象,引人关,发人深省。不少人为中国绘画衰微感到担忧,好心人还提出拯救方案,有为就指天画地否定传统写意画,高呼“合中西为画学,倡写实欲以拯中国画之衰微”云云,对此观点,或附和或对立不一而足。时代的思,对于每一个涉足艺坛者,概难例外。年青子奋秉承“笔性墨情”这个传统,际逢世纪接轨与转换,归麾与否,面临着重大的考验。他觉察到中国书画艺术领域里,有众家说,有众家貌,尚有许多需要人们继续探讨的问题,蕴藏着给人以无穷回味的智慧,而这智慧建构所达到的高度和深度并非终极,有足可延伸之路。鉴此,他揆古察今,探颐索隐,作出决断摸索因大写意花鸟画兴起而见中断的白描花卉。这个决断是他严肃思考的结果。他有坚实的基础,以充分的信心迈开步伐,研究前人白描双钩或疏体之截铁,或密体之游丝,同时,他不忘根底在于学问,把卷不倦,潜精金石文字,鼎力书道,随着这些方面的深入与发掘,为绘画筑下坚实的柱石,而由于艺事精进,绘画语言就不期而然地回流到他的字里行间,产生效应。有云:“以书法透人于画,而画无不妙;以画法参人于书,而书无不神,”信耶。
  踏人子奋艺术殿堂,无论从什么角度省察,无不惊讶这个殿堂涵盖面之广,蕴涵之深。毋庸置疑,只有对之作全方位的比较和揣摩,方能体验到这位能够站在时代前头的艺术家。在近代,陈子奋为什么能够与齐白石、黄宾虹巨匠一样,取法至高之境界,开拓独造之域,将有中华民族特色的诗、书、画、印融为一体,舒展风彩呢?他们作为画家,作为时代的大手笔,倘没有属于他们各自的书法体系,那就要大大逊色,于这个认识,从书法视角考察其艺术时,不但不会隔雾观花看不清,而且会更容易地使我们贴近他们的艺术世界。可不,在我们欣赏品评陈子奋书法艺术时,总会感觉作品中所闪烁的智慧灵光,所折射的一种精神和力量,蓦然有一个身影走来——一个伟大的画家与可爱的诗人。
  
  (二)
  陈子奋曰:游丝莲子爱春蚕,水墨文长笔更酣,不尽千秋知己……
  青藤引起具有创造精神的后起大家的推崇,郑板桥甘愿“青藤门下牛马走”,齐白石自谓:“三家(青藤、雪个、缶老)门下转轮来”,子奋则引为“知己”,这一个倾吐,绝非信口开河,有其深意藏焉。他曾这样说过:“既用籀文又集秦字,仿佛李碑,又似汉器,究不知其源之所自,自应曰:‘自学自。”’画乃自家画,书乃吾自书,这是子奋一生从艺宗旨。他与青藤相隔将近四百载,犹高山流水,心领意会,感触到徐渭作品无不飘逸着强烈的主体色彩,折射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徐渭重个性,重抒性,醉心大写意,但对于随手涂抹之墨戏而自以为野逸者却不引为同调。他针对画坛上对“逸”所存在的偏向或模糊的认识,在理论上对宋元以来文人画重逸气美学要求作出了补充阐释,提出了自己主张:“工而入逸,斯为妙品。”强调“逸”必须建立在工”的基础上,这个具有新内容的美学要求,化解在他那“孤蓬自振、沙坐飞、飞鸟出林”的草书世界之中,真力弥满,天衣无缝,铸出了一以贯之的艺术品格。有趣的是,陈子奋则提出:
  ·艺事由来重含蓄。
  ·矜奇务怪逐外道,拔剑张弩成粗狂。
  ·艺之至者还婴儿。
  ·真魂已具弃形貌。
  ·俗工画论抑何怪,遗神取貌藐宗派。
  精枝大叶竟狂豪,语以精致则聋瞶。
  子奋白描花卉的双钩线条,如蚕吐丝,多姿多情,极曲线之能事,这与他长期浸润三代吉金文字所体验出来的笔意一脉相承,他为花写照,精致双钩,点到为止,“真魂已具弃形貌”,其之“工”就与青藤有了相同的旨归,不是“谨严工细”之类,有“大刀阔斧”之意,鉴此,一帧帧称意作品,自然“未计笔墨之工”了。书境、画境臻微妙处无有差别。这两位风格不同的书画家,在笔墨运化上却“心有灵犀一点通。”
  徐渭说:“世间无事无三昧,老来戏谑涂花卉,藤长刺阔臂几枯,三合茅柴不成醉。葫芦依样不胜揩,能如造化绝安排。不求形似求韵胜,根拔皆吾五指栽,胡为乎区区枝剪而叶裁?君莫猜,墨色淋漓雨泼开。”(《徐文长集》卷五《画百花卷与史甥·题曰漱老谑墨》)
  纵笔恣狂,墨色淋漓,不求形似,仿佛粗豪,但收气象,含意蕴,随机变化,十分精到而丰富,以致激越高亢的感情之水,跌宕纵横的笔墨与穷微测渺的构成交织出一帧帧精品。
  而子奋双钩白描,调遣笔墨则极力主张:
  ·画理诗心细细参,墨花飞舞笔花酣。
  ·画法所贵墨与笔,湿中有燥虚中实。
  ·元气淋漓化万象,时时有鬼腕中出。
  ·却疑惜墨终无当,湿染浓渲气更浑。
  ·元气生淋漓。
  一工一写,笔墨相通,子奋之“元气淋漓”比徐渭“墨色淋漓”更见透辟。将子奋衰年变法的“草草不工”的白描花卉与徐渭“根拔皆吾五指栽”大写意置之相较,相得益彰,那潜藏的奥妙岂不是殊途同归,有异曲同工之妙么?青藤、薏芗从书法领域脱胎而出的具有他研习隶书,尤致力《祀三公山碑》、《张渤、《礼器》,匠心独运,腕下凝炼遒劲。认为《三公碑》有“八分遗意,赵撝叔以侧锋临之,故不脱剑拔弩张之势”,他则施以大篆笔意,形与势均异于赵,但于隶书的创作构成似略有意取赵之谦摇移之态,书字斑澜多姿,出人意外。他那不拘一格,遗貌聚神,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观其所书,当会慨叹:真乃常人所不及。
  他行楷初习颜书,后追李北海,而至魏晋碑刻,尤重二》、《嵩高灵庙》诸六朝碑刻。他侧重金石碑学,但潜契行草却能妙取颜鲁公运化古籀之法,亦能参悟帖学之“游丝”处有“情余笔外”的韵致,不断研修,熔为一炉,尽管在书字的构成中有刻意参以篆隶倾向,有的不免诘屈聱牙,但奇肆朴密,自成家数,尤其题入画图,倍觉维妙维肖。
  无论题款,还是独立书作,其篇章布白似由颜平原与散氏盘衍化而出,书字大小反差不大,字并行距俱见紧挨密实,即使行草书字亦多见独立,但奔雷坠石,鸾舞蛇惊、行云舒卷,穿插迂回,却能以“参差有致”了法,腕运而出的线条,截铁与游丝并之,似无规则但有法度,似茂密无间,但间不容光,山从树杪参差见,水过花阴曲折通,那主宾、虚实、斜正、起伏,随心所欲而临事从宜。他有一首《题自书行草》,可谓写照:
  竹同人与书俱瘠,花似毫兼墨两融。
  一味凝眸疑有触,斜斜乱柳燕鸾风。
  这位杰出画家,既能透彻理解“一画”真谛,以篆以隶以楷以草为载体,运化而成书法世界,若将之与绘画世界并在一起审视,人们自会有这样的感觉,其清丽疏放处,饶有一致风貌的金石味。
  中国画坛,出现过无数画家,但是有典型意义的巨匠却寥若晨星。“一味窥天倪,弧月行空夜清彻。”多少年啊才一个。徐渭鲜活酣畅大写意与驰纵腾掷的草书,如翻江倒海的倾吐,何以璧合?陈子奋迎风含露的白描与寓有金石味书字,所娓娓诉来的心声,何以珠联?古往今来,那璧合珠联之间竟有这么多剪不断的情结!陈子奋先生艺术是全面的,而说其书法竟引出这许多话题,却是笔者始料不及。中国特色的线条的意味,移之于绘画世界,犹鱼得水,淋漓酣畅,成为他们共同的取向,正由于两位画家有着关于“墨色淋漓”或“元气淋漓”的鲜明主张与不懈实践,故而随着艺程延伸,他们的书法就愈使人感到:一种由画家所能感受到的特有情趣融化在书法点线之中,同具“淋漓酣畅”气象,但却辟出不同的书法
  天地,这不正是薏芗与青藤既相通又迥异的契合的关节,倘从这个契合的关节处体味子奋的书法也许更有意义些。
  
  (三)
  萌发于雍、乾,盛行于乾、嘉的金石学以及碑学的影响,对于陈子奋研习书法、涉猎篆刻是相当深刻的。他自己就说:“文字有三代两汉六朝之好。”他习篆攻书走的是学问家之路,他嗜书成癖,以至有句咏:“书最多情傍枕摊”,年青时在“饔餐几不继”的情况下,居然典衣购置一部《说文诂林》。大量的阅读与比较,于精研文字训诂之学中,他发觉古人制字之例,举尚不详,于是试以三代甲骨金石文字,考其偏旁之组合、六书之隶归,以证古人制字之例,写出一部学术专著《三代文偏旁释例》,以“偏旁之填实与匡郭例”至“偏旁之通用例”,分四十四类加以例释,以说文与三代文相辨证,辨其所以异而证其所以同,这部近五万字专著,完稿之时作者年方二十有七,其悉心鼎力学问可想而知。以此观之当今书画坛上那些既不博观、又不厚积而动辄名家者,实在令人作呕。他由来认为“笔墨非可娱,文字莫糊涂。”他在《七十自述》时犹作如是说:“尤其于学,迟眠起早,画理诗情,竭力探讨,金石文字,旁通参考,好古敏求,弥笃至老。”
  唯学,疏神达思,怡情理性,故他“至老犹慕俗人殊,”求知如“登山焉,动而益高,如寤寐焉,久而益足,”积学酌理,锤炼出属于他自己生命情丝的线条。有一截他对石涛“一画”说的称许,很能说明他对线条的情结所在:“法乎何立,立于一画,论画以禅,人玄妙宅。故其下笔如有神,是与造化同一脉,吁嗟石公,千秋巨擘。”
  石涛认定为天地万物传神写照的线——那“一画”,不仅仅蕴含着“形而下”的技法意义,而且还意味着“形而上”的哲学意义。这种立足于对宇宙的本体的认识,溶人具体的绘画的观念中,统领艺术创作的全过程。对此子奋不但心仪,而且通过不断的艺术实践验证,作出自己的判断。他坚信“了法若一笔”,而对于“了法”,他有独到见解:“石涛说一笔了法,我同意此语。‘了法’的‘了’字是作‘了结’解,并非了解之意。”
  好一个“了结”!如何“了结”呢,子奋先生心中有一本帐!“书画理同,笔以曲不以直,意以直则曲中之直也,此屋漏不同檐瀑,古人所谓:‘直泻无情’也。”
  勿庸说,子奋书法成就较之古今若何,单说他笔下衍化出来的三真六草的婉曲点线,所洋溢的饱满的情绪,就教人畅神不已。这其中的“了结”之妙,恐非大手笔所能为。
  他习篆主攻《盂鼎》、《毛公鼎》、《散氏盤》,并受皖派舒缓精利的笔法影响,婀娜多姿,古意盎然,在其所形成的一派清丽恢宏的古籀世界中,仿佛有一位泰然自若的书生在那里谈笑风生。他有句咏“试看殷商青铜器,铭文清丽复端严”,其运斤引篆之风貌,当基于这个认识衍化而出。
  
  (作者蒋平畴系福建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福建省诗词学会副会长。)
  
  
  
  
原文1998.1 发表于《福建文史》  浏览: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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