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忘却的纪念 　　 　　一个人从出生到成人，自然是由父母哺乳喂养，直至能自谋衣食。我这半生，父亲去世甚早，除了母亲供我吃饭，我永远难忘的便是大姨供我吃饭了。几十年来，我吃了大姨无数顿饭。 　　母亲给我们做饭，把我们养大，虽然是其天职，但也是极大的负担，她劳作时是倦容满面的，温柔中带着无奈。而大姨给我吃饭是另一种情形，那在她似乎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仿佛农夫之灌园，看着清水滋养禾苗，心满意足。又像一位充满仁心的医生，为病人除去疾痛，志得意满（那时中国人普遍患有“饿病”，须以特效“药”米面之类治疗）。 　　我无论如何也无从追忆何时第一次吃大姨的饭了。印象较深地是一九五七年冬天，晚上狂风在窗外怒吼，家里灯光暗淡。我已经躺下了（兄弟三人与母亲睡在一个床上），大姨来了，她那时不到四十岁，经常骑自行车奔走于大港四方之间。那天她进屋，从包里拿出四包点心，其中一样是蘸着白糖的花生仁，甜极了。直到一九九四年我才再次吃它。那天大姨来也没什么事情，窗外寒风呼啸，大姨悄声对母亲说：这几天外边正在搞公私合营…… 　　三年困难时期，我们有幸深刻地体味了什么叫饥饿。我是学生，一个月二十四斤粮，一天八两。那时，年轻守寡的母亲每到周末就去了大姨家，星期一早上七点前匆匆赶回，拿出三个二两大的白面馒头，这是大姨的馈赠，这是无上的美味，这是救命的仙果，这是雪中的炭火，这是……，怎么形容也不过分呀！我吩咐两个弟弟一人掰一块给年迈多病的祖母，祖母为之动容！那时饥饿每时每刻都在威胁着每一个人。 　　至于我到大姨家（几乎每星期一、二次），大姨总是做好饭给我吃，以至好长时间我以为收入菲薄的大姨十分有钱。四年多前的一个冬日，我拎着两箱杏仁露去看望大姨，大约天太冷了，多年不再过问我吃饭，一般兄弟朋友见面都互相鼓励对方注意身体“少吃点”的今天，大姨突然要留我吃饭，我受宠若惊，多喝了几杯，抚今忆昔，热泪滚滚，几次搂着大姨的脖子，泣不成声，痛诉心中永不忘却的感激。 　　永远难忘的是那最后的晚餐。大姨去世前一年左右，我有一次去大姨家，三姨也在，母亲自然也在。大姨赏饭，母亲掌勺，三姨倒酒，表弟同饮，大姨面带笑容。言笑晏晏，如坐春风。大姨老矣，白霜亦染我鬓发。今非昔比，醉人岂在酒乎？最后大姨端上三碗面条，味犹如昨。我感叹：又吃上大姨的饭了！天上繁星，楼上灯火；人生易老，忽然百年。逝者如斯，逝者如斯啊！ 　　大姨中年后病喘，体弱，唯有一口牙齿，至老仍坚，只拔除一颗，此岂天佑善人乎？姨母仙逝周年，绍范作文纪念，遥想当年，临表涕泣，不知所云。 　　 　　 2007.11.29 　　永不忘却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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