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资料贫乏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对一般人来说,夏天总比冬天好过—可以穿到最少,但是那时的我,似乎连夏天也凑合不过去了。衬衫上有几处破洞,或长或圆,只好将两件套在一起穿,俾相互有个遮挡。而终于不免闹笑话,里面一件印有红字,外面的一件有一破洞,正值1967年炎夏“文革时期”,一个同学便开玩笑说:法绍范有一个像章带在贴身处。这话使我大为恼火,又十分羞愧,干脆不去学校者数日。冬天,母亲给我买了一身粗布衣裤,粗到什么程度?线有麻绳那么粗,灰蓝色,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布袋,正好能放一本《毛主席语录》。大约母亲也觉得这衣服很难叫我接受,便难得的笑着说:“这是劳动呢。”以一个“呢”字提高衣服的品位。
天渐渐冷了,好像是1967年12月,大姨和我约定,某天下午,要我到山大医院—大姨的工作单位去找她,她要给我买双皮鞋。在母亲和大姨双重羽翼下生活惯了的我,毫不客气的应允了。这事使我有一些高兴,那时我尚在学校,初中毕业了,仍待在学校,每天在校园和同学们闲聊,有时闷坏了,恨不能将教室的屋顶拆了。距买鞋尚有数日,我便在放学路上,将大姨要给我买鞋的消息向同学宣布了。到了那一天,下午我便不去学校了,反正也不上课,不是学《老三篇》,就是学“二报一刊”社论。因无故不到者甚多,照例要点名,同学们后来告诉我,那天点到我的名字,男同学们哄堂大笑,女同学们莫名其妙。 那天的冬日很暖和,我找到了大姨,按约定去前不要吃饭。大姨先带我到医院食堂,买了一盘猪头肉,还有一盘是什么我忘了,另加四个油酥火烧,完全根据我的饭量足量供应。我大吃一顿,然后,大姨推着自行车,我跟着,到了一家鞋店,试穿之后,大姨付了钱,骑着自行车上班去了。 当时,大姨工资50多元,三个子女,女儿十二岁,两个儿子依次小两岁,是大姨的亲骨血,大姨为什么给我买这当时很贵的皮鞋呢?大姨晚年,我与大姨追忆往事,再三感恩不已,大姨呜咽道:“不是没有爹的孩子嘛!” 年底我离开了学校,进了四方机厂翻砂车间,按工厂规定,每个一线工人发一双翻毛皮鞋,是为劳动保护用品。这样我一下子就拥有了两双翻毛皮鞋。一双干活穿,一双下班穿。一年半后,工厂发新鞋,我便将原来下班穿的鞋干活穿,新鞋则下班穿。那时候冬天人们一般都穿棉鞋,而我却穿金黄毛皮的大鞋。每过去一年半,车间发新鞋时,我都想起大姨给我买鞋的情形。 改革开放之前,一双翻毛皮鞋是非同小可的。我有一个同事,是一个七级模型工,因“历史问题”被赶到我所在的熔化班,但他却欢喜异常,第一是不用再费脑筋干那么复杂的技术活了,第二,那双翻毛皮鞋使他喜笑颜开。那时在冬天,班组的老师傅们下班,都是将工作鞋用高压风吹一吹,穿着回家的。 这只是大姨几十年来惠泽于我的无数事情之一。小时候,我总感觉大姨很有钱,及至后来听说大姨当时工资是那样菲薄,我先是震惊、不安,又赞叹不已,敬大姨如生母。 大姨啊,想您一生,在没有钱的时候,就像很有钱一样;当您有钱的时候,又像没有钱一样,毫无骄矜之气,始终保持着俭朴的习惯。钱在您心中是不重要的,您把钱花在外甥身上,就像花在自己儿女身上一样,是一样的坦然,一样的无私…… 让这番话,像一篇墓志铭,永远刻在我心中的丰碑上吧! 外甥绍范泪书于2007年清明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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