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徐来不胜寒 　　——忆舅妈徐玉华 　　 　　黄磊 　　 　　 那是个晴朗的日子,在我出差到深圳的时候,凌晨两点光景,宾馆那头传来表姐侯磊哽噎的声音:“彬彬,我妈她出事了,在内蒙古呼和浩特的草原上她骑马摔了下来,现在不行了,你来看看她吧…….”那天,是一个让人永远难忘的日子,公元2006年8月19日. 　　内蒙古的清晨,异常的清冷,虽然这已是南方的盛夏,北方特有的高大挺拔的白桦树在风中萧瑟,愈发频添了几分凄凉,那异乡的搀杂着蒙汉文字的建筑,让我是如此陌生,西去阳关无故人,而我,却深深的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幻,一种时空置换后的无所适从,难道,在这个充满草原,沙漠,钢铁,骏马的异域,我即将与我至亲的舅妈永别?记得才数月前的清明,我们还一起去祭奠过外公,外婆,斯人之音容笑貌恍若眼前,转瞬间物是人非,竟已是阴阳相隔,造化弄人! 　　舅妈生于1940年,出生在陕西榆林,一个西北偏远的城市,现在以丰富的煤炭资源而著称,其时却是不毛之地,徒有零星的老工业残留而已,可想而知生活的艰苦.舅妈家里子女众多,在那困难的年代里,舅妈凭着她那坚忍不拔的精神,在学校里成绩是最出挑的一个,在花一般的年岁,她考上了中国最著名的高等学府-----北京大学,那时,远乡近邻的乡亲们,无不以她为骄傲,穷乡僻壤,何曾出过如此奇女子! 　　年轻时的舅妈,是十足的美人胎子,陕北的好山好水滋润了这么一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子.我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确可以用“回眸一笑百媚生”来形容:大大的眼睛好像欲说还休,水汪汪的,薄薄的嘴唇略带笑意,唇边似乎还挂着羞涩的红云,那时的脸是鹅蛋状的,粉扑扑的,煞是动人,最为可爱的是那两条充满时代特征的大麻花辫,带着浓浓的乡土气息,那么纯洁,另我不由想起李春江那首<<小芳>>.我想,那时的她,是快乐的,单纯的,充满青春的活力,满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生活的向往.我的舅舅,一个才华横溢的江南才子,便在那时俘获了她的芳心,祖国的大好河山,处处留下了他们幸福的脚印,正是“只羡鸳鸯不羡仙”.那时的他们,毋宁是最幸福的一对,一定让其他人看了好生嫉妒! 　　第一次见舅妈,是在老家靖江的老宅.那时我刚上小学三年级,舅舅一家刚从兰州迁至南京.听妈说舅舅舅妈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做学问好着呢,每每总是叫我要像他们那样,做个有出息的人.那天，下着小雪,天很冷,我听从爸妈的吩咐,认真地写着作业,为了给他们留下好的印象.当时的我,连县城也从没去过,孤陋寡闻,是个不知世事的毛孩,对舅舅一家的到来显然有些忐忑.早上十点多,舅舅,舅妈和表姐他们来了,偷眼望去,舅舅瘦高清矍,舅妈则慈祥富态,脸蛋已冻得通红,带着宽边眼镜,穿着厚厚的冬衣,绿色的围脖,让人倍感亲切.两位表姐则非常漂亮,衣着光鲜.舅妈问了我很多问题,年纪,学名,成绩等,我便一一作答,甚为拘谨.舅妈从包中翻弄俄顷,拿出一本<<中国神话故事>>,和糖果等,我自然是欣喜万分,到现在我还记得那里面的故事:嫦娥奔月,后翌射日,神笔马良…… 　　到那年三十,捂住耳朵,听着外边炮竹声声,贴完红彤彤的对联,供上灶王爷贡品,在老宅后屋中堂,舅妈笑眯眯问我,会唱歌吗?我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别怕,大家一起来唱歌吧.”于是我们家庭的第一次春节联欢晚会便开幕了.我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加上童音嘹亮,在唱了<<白毛女选段----雪花飘飘>>,<<妈妈的吻>>等歌曲后,舅妈高兴地鼓起了掌,“很好呀,小歌手!”我涨红了脸,竟连感谢的话也说不上来.那天舅妈唱了<<军港之夜>>,其声清脆,高亢婉转,与当红歌星韩红的音部极为相似.舅妈在的那些天,我们几个孩子们可是痛快的过了把瘾,连一向严厉的爸也放了我几天假,“孩子嘛,要会玩,才会学习啊”,舅妈那时的教育观即便在今日也属难能可贵了. 　　1988年夏天,我考上了南京大学,爸妈带着我来到舅舅家,习惯了农村生活的我,面对舅舅家城市那些生活设施,还真是手足无措.舅妈高兴地看着我,“哟,我们的小大学生,长大啦.”接着,她便带着我,到卫生间,厨房,一一教我如何使用,哪条毛巾给我,极为耐心,我很快习惯了新的环境,并享受着城市那干净的生活所带来的惬意. 　　第一个周末,舅妈带着我和大表姐去了中山陵,苍松挺立,翠柏虬张,秋日的中山陵下起了靡靡细雨,显得分外庄严肃穆.瞻仰着伟人塑像,舅妈对我们娓娓讲述着其中的故事,平实又不失风趣,简单而意蕴深长,参观完陵园,我们三人在三门牌坊下照了相,舅妈亲热地挽着我的胳膊,笑着说道:“嗨,左边我儿子,右边我女儿,彬彬,做我儿子吧.”那一幕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九年,但一直深深的埋藏在我的心灵深处. 　　在南京的四年,无疑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几乎每过一些天,舅妈便会叫上我和舅舅,表姐去南京的各处名胜去游玩,我记得,去过灵谷寺,梅花山,明孝陵,中山陵,玄武湖，中山植物园等好多景点.当我们骑着单车,哼起小调,逶迤于林荫道间,或沐浴春日朝阳,或踏行秋日黄叶,那种感觉别提有多美了.到一地,拍完照,舅妈便唤上我们,“来打牌吧,醍醐(南京的一种地方特色牌法)怎么样?”于是,铺开干净的塑料薄膜,摆上面包饮料,休闲果品等,大家便搭对开战了.舅妈做事一向认真仔细,连打牌也如此.记得有一次,她和舅舅搭对,有张牌舅舅没压我,结果舅妈没有比我大的牌,输了那局,她便仔仔细细地和舅舅复起盘来,讲起其中的失误,说的舅舅心服口服.还有一次,她有很大的牌,但为了迷惑我们,以保证舅舅也能双赢,故意在我们出牌时不压,当我们洋洋得意以为稳操胜券时,她突然放出胜负手,我们只得束手就擒,那时的她,笑得像个孩子,露出了特别狡诘的笑容道:“兵不厌诈啊,学着点吧,哈哈……”.牌品如人品,舅妈的认真由此可见一斑. 　　好多个周末,从南大汉口路,乘车到新街口,在换五路车到卫岗,成了我最迫切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到了舅舅家,舅妈一定会烧出可口的饭菜,让我这个在学校憋坏的“猛虎”来个“大快朵颐”,当然,像剥毛豆啦,洗青菜等前期准备工作还是要有劳我这个超级“寄生虫”的.舅妈烧的菜极好吃,色香味俱全,然而要说出菜名来,却已年隔久远,不能尽录了,只记得那时的饭桌上,充满了温馨的氛围,舅妈不时的夹起鱼肉到我碗里,搞得有几次表姐都说她偏心了.依稀记得红烧鲫鱼最妙,肉烧得极嫩,小葱横姜,里透外红,香气四溢,不免沦为首轮“牺牲品”.到如今,卫岗下的低坡处,地震局绿树掩映中的老式套房,小的桃木四方桌,一桌美味的家常菜,仍如同蒙太奇的回放,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甜蜜. 　　1991年的元旦,那时流行复古,李玲玉,景岗山等歌手都纷纷唱起了革命老歌,那天晚上,舅妈,舅舅和我,主要是我和舅妈,在家中唱了一宿的老歌,有<<十八相送>>,<<北京的金山上>>,<<翻身农奴得解放>>等,舅妈又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和着音乐的节拍,她也开始载歌载舞.我想,大学里的她一定是能歌善舞的天使,也必定是明眸善睐的仙子,看了舅舅的回忆录,那时候她匀称修长,不知有多少慕名而来的追求者,但她看中的是人品学识,不慕虚荣,和舅舅生活的一辈子,她相夫教女,勤俭持家,好学上进,在事业和生活中都做的有声有色,即便在晚年生活中,她还参加了老年大学,生命不息,运动不止,学习不止,不知道在她老年班的歌唱中,可曾想起15年前的那些老歌? 　　生活中的舅妈,多姿多彩,很懂得生活情趣,在事业上,她也是孜孜不倦,凡事皆“慎思之,审视之,明辩之”.记得有一次,在她那张狭小的书桌前,她工工整整的写着一篇有关水文地球化学方面的论文,其中有很多英文资料要查阅,只见她深深地弯着腰,用她那高度近视的眼镜在英文字典中搜寻单词,认真的记录着,好像一副上满弦的弯弓,在知识的海洋里瞄准胜利的靶心.我问道:“不休息会吗?” 　　“哎,那时学的是俄语,现在要是再年轻十岁, 我非把英文重头学起,人老喽,再不努力不行了.” 　　那一刻,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1992年夏天,舅舅在安徽工作尚未调回江苏。临毕业前,我问舅妈能否帮忙留在南京,当时的指标极少,难度可想而知.但我想,凭舅舅的高干身份,总可以解决的吧,何况留在南京也好多看看他们呀,大家好有个照应.但最终事与愿违,我到了杭州.舅妈和我说,平时她和舅舅都是典型的知识分子,只知勤勉工作,报效国家,从来不知社会上溜须拍马,请客送礼,拉帮结派那套不正之风,虽官位较高,然而此时也是爱莫能助也.我听后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为官清廉,贤内助功不可没.殊不知,当今社会,贪欲横流,有多少贪官污吏,因了贪内助,欲壑难填,骄奢淫逸,落得个“少年苦难,青年努力,中年发达,晚年不保”的可悲下场啊.我非但没有任何怨恨,相反对舅妈的高风亮节又更加敬重. 　　工作后,天各一方,在不同的城市里,我们有着不同的生活.为了前途,为了生活,终日奔波,我和舅妈的联系竟有些疏远了.直到2005年的清明,大家相约,回老家看望老外婆.愈忘不了舅妈的好,我便愈加仓皇,“近乡情怯”,好在终于到啦,时隔14年,我又见到了我亲爱的舅妈!这些年,我人胖了不少,舅妈一见面,就用手捏着我的脸蛋道:“好你个小胖,还是那样,没变!”眼前的舅妈,一如既往的满面春风,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一句话让我打消了所有的顾虑,我又仿佛回到了14年前.只是,舅妈的白发增添了几许,皱纹加深了几道。舅妈,你的容颜已悄悄变老,能让我再为你唱首<<妈妈的吻>>吗? 　　2005年7月,外婆去世,我和舅舅一家又去参加了葬礼,我们相约,每年的清明,一定要回老家祭拜先祖,以蔚外公,外婆在天之灵. 　　2006年4月清明节，我们如约到靖江扫墓祭祖。 　　孰料世事难料,才过去4个月,竟等来了晴天霹雳!听舅舅讲,那天, 内蒙古昭和草原上，天很蓝,阳光明媚,舅妈平生第一次与朋友们一起戴着牧民们献上的哈达,跨上蒙古马休闲漫步,感受草原风光，那时的舅妈,回眸浅笑,一切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安详,然而一切就那样不经意间发生了,那匹马突然受惊,舅妈坠落前蹄,瞬间便失去知觉,延至医院抢救已回天乏力.天意至此,人何以堪? 　　舅妈没能留下片言只语,只给我们呈现她那永远定格的微笑,也许她只是想好好的睡了,也许她只是轻盈地飞去,来年灵谷寺的花儿还会来赏吗?梅花山的黄叶还会来看吗?中山陵的石阶还会来数吗?还有,天堂也有醍醐吗?东坡有词云:“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昭和草原,一个连雄鹰也流连的地方,那儿的水是清澈的,那儿的天是蔚蓝的,那儿的云是雪白的,那儿的草是肥美的,腾格儿唱道:“我要骑着我的骏马,去找我的家,我的天堂……”.舅妈,愿天上的流星指引,愿翱翔的雄鹰承载,愿无数的心灵护佑,让她重回来时的路! 　　附诗一首以悼: 　　 悼清风 　　清风徐来不胜寒, 　　明月玉妆亦无言. 　　枕箪华庭长相思, 　　天上何似在人间! 　　孤鸿万里赴山川, 　　但悲从坠寸肠断. 　　金陵莫忘归时地, 　　杜鹃嘀血早知还. 　　 　　又及鹧鸪天词附相思 　　前度清明别无期,残柳参差弄相思.自君长归关山外,夜夜总见子规啼. 　　碧水回,春无意,雨打前窗空无泪.谁知天涯魂断夜,奈何桥外可自知? 　　 　　 外甥: 彬彬于2007/3/25凌晨3:05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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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7/3/25 16: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