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初流到石边时，还是不经意的涎着脸撒娇撒痴的要求石头放行。但石头却像没有耳朵似的，板着冷静的面孔，一点儿不理。于是水开始娇嗔起来了，拚命向石头冲突过去。冲突激烈时，浅碧的衣裳袒开了，露出雪白的胸臂，肺叶收放，呼吸极其急促，吐出怒吼的声音来，缕缕银丝头发，四散飞起。 　　 　　　　“辟辟拍拍，温柔的巴掌，尽打在石头皱纹深陋的颊边——她真的怒了，不是儿嬉。 　　 　　　　“谁说石头是始终顽固的呢？巴掌来得狠了，也不得不低头躲避。 　　 　　　　“她虽然得胜了，然而弄得异常疲倦，曳了浅碧的衣裳去时，我们还听见她断续的喘息声。”——《鸽儿的通信》之二神经质的我忽发一念，以为这穿着浅碧衣裳的水便是“绿漪”（即苏雪林）她自己的象征。碧即绿也，水即沦漪或涟漪也。或许“绿漪”与“碧衿”一样，即由此得名；也许别有原因，是由于她与她的建中是住在“绿天”的园子里吧？ 　　 　　　　一部《棘心》的主旨，便是情感与理性的争斗，杜醒秋为了母亲，她所至爱的母亲，替她订了婚，要她将来嫁给一个工程师，便拒绝了许多向她求爱的人，要把一颗贞洁的心和一个洁白的身体献给她母亲替她订婚的人，而他只是对她冷淡。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侮辱，便与他绝交。终于因了母亲在病危中要她嫁给他，她便顺从母亲的意旨了。可是，她“没有宣布家庭革命，没有强迫她父母向夫家解除婚约，”实在用去了很大的力量，虽是已经“战胜自己，”她自己“也已弄得疲乏不振”（《棘心》P.262）了。屡次向顽石冲激的水，不是像她自己母爱与“私心”相战一样的么？ 　　 　　　　《绿天》里的《小小银翅蝴蝶的故事》就是《棘心》的缩写，不过《棘心》是长篇写实小说，《小小银翅蝴蝶的故事》是短篇寓言罢了。主人公小小银翅蝴蝶大约是杜醒秋，即《棘心》的女主人公。蝉和蠹鱼之类大约就是“某某几个同学了，他们都是很有学问的青年。为了母亲，她一点不接受他们输来的情款。”（《棘心》P.48）蜜蜂自然就是叔健，银翅蝴蝶说：“我们的婚约，是母亲代定的，我爱我的母亲，所以也爱他。”（《绿天》P.54）这样的话在《棘心》里常可看到：——我是订了婚的人。（P.47） 　　 　　　　恋爱，无论肉体和精神，都应当有一种贞操；而精神贞操之重要，更在肉体之上。她已经有一个未婚夫了，她将来是不免要和他结婚的，她是应当将全部的爱情交给他的。如果她现在将心给了他人，将来拿什么给她的丈夫呢？（P.53） 　　 　　　　——我们是旧家庭代定的婚约。（P.182） 　　 　　　　——我终不能为一己的幸福而害了母亲！我终不能为一己的幸福而害了母亲！（P.245） 　　 　　　　蛾儿就是《棘心》第三章《光荣的胜仗》中的秦风，这一章几乎成了他的“列传”。蛾的事当是秦风与“年轻美丽的姑娘”恋爱的故事。蛾儿追逐蝴蝶，当是秦风追逐醒秋。可比较下列两节： 　　 　　　　说也奇怪，以后蝴蝶每到湖上去，飞蛾就在湖边等她，好像有成约似的。也不知他有什么法术，能够如此。（《绿天》P.55） 　　 　　　　他天天伏在楼窗上窥探醒秋的行踪，一见她下楼，便赶过来同她说话。甚至醒秋一天做了些什么事，一餐吃了多少饭，几时起身，几时睡觉，他都知道……醒秋真有些害怕起来，疑心他是一个巫者，懂得什么魔术的（《棘心》P.55）。但是，蝴蝶终于不能爱蛾儿，犹之醒秋终于不能爱秦风。蝴蝶爱的是蜜蜂，也犹之醒秋爱的是叔剑试再比较下列两句： 　　 　　　　听说在山那边学习工艺呢（《绿天》P.61）。 　　 　　　　他那时正在美国学习工程（《棘心》P.88）。后来蝴蝶或醒秋受了一个刺激：蝴蝶想，只要写一封信去，就可以将蜜蜂叫来。她写信之后，就忙着收拾妆奁，以为结婚的预备。她榨取紫堇花的香水，扫下牡丹的花粉；有灿烂的朝阳光线，将露珠穿成项圈；借春水的碧色，染成铺地的苔衣。朋友们见她整日喜孜孜的忙东忙西，都觉得奇怪，逼问理由。蝴蝶瞒不过，只得实说：“我不久要结婚了。”蝴蝶没有忙完，蜜蜂的回信已来了，里面只这样寥寥的几句：“我现在工艺还未学毕，不能到你这里来，而且现在也不是我们讲爱情的时候。”蝴蝶读完那封信，羞愤交并。她恨蜜蜂不该拿这样不委婉的话拒绝她，贬损了她女儿的高傲。而且园里的昆虫都知道蜜蜂是要来的，现在人家再问，用什么话回答呢？她自到湖的西边以来，抛掷多少机会，拒绝多少诱惑，方得保全了自己的爱情。她要将这神圣芳洁的爱情，郑重地赠给蜜蜂，谁知他竟视同无物，未见而就给她一针，直扎穿了她的心！（节自《绿天》P.64－66） 　　 　　　　她立刻写了一封快信给他，劝他回国时，取道欧洲和她相见一面。如他肯在欧洲再读一二年书，那末她更为欢迎。她预备和叔健结婚，不得不置几件衣。她请同学指导，同学问其所以，醒秋微笑说道：“我不久要结婚了1过了二十多天，叔健才来了一封信，大约说：“我早告诉过你，我对于旅行，不感一毫兴趣，到欧洲去什么！至于结婚，我此刻亦不以为急1她气得手足冰冷浑身打战。她的高傲，她的尊贵的女儿身份，是太受伤损了！况且叔健这种行为还蹂躏了她的爱情，这爱情她视为生命一般重要。她是为了叔健，冒多少危机，受多少辛苦，方得保全的。而且这事在同学方面，久已传开，人人都知道叔健要到欧洲来和她结婚。现在忽然成了虚话，同学虽未必耻笑她，她总觉得惭愧。（《棘心》P.230—241） 　　 　　　　蝴蝶听紫蚓诵经，也就是醒秋与白朗为友，皈依了天主教。但蝴蝶或醒秋只是两次被拒以后才皈依的，并非出于本心。后来蝴蝶或醒秋与蜜蜂或叔健结婚，也就不愿过那“蝼蛄的生活”了。 　　 　　　　《赖心》的结构是经过一番安排的，以出国起，以归国终。秦风在第三章出现后，以后一直不曾再出现过，作者恐怕过于冷却，在第十一章还点了一句“醒秋从前之不爱秦风，或者就是受了这种心理的支配”云云。 　　 　　　　《绿天》中《她的书橱》一篇，结构也好。前半叙她自己喜欢书橱，想买一口旧货，而她的康却要学秦始皇，焚尽她的书，并且不愿意她把旧书橱买来。后来她忽见家中有一口新书橱，她以为是人家送错了，她的康决不会替她买的，读者也要这样的想，谁知结果方知这书橱就是康替她定做的。最后给读者一个惊奇，正是作者故弄狡狯的地方。 　　 　　　　读绿漪（即苏雪林）的作品是我早就有了的愿望。我在《文人剪影》中说：“她用绿漪的笔名所写的创作，我却至今还不曾得着机会全部阅览，”因此我在《中国文学史新编》中称她的散文属于冰心、自清、绍钧一派，不免是以一概全的妄论。因为我只看过《我们的秋天》和《收获》（均收入《绿天》），便想当然的这样说了一句，其实她的作品与冰心、自清是完全不同的。与绍钧或者有一点相似，但也不像。冰心、自清的作风是流利自然，绍钧不免有点凝重，绿漪就比绍钧更多一点刻画了。但她在刻画中自有其流利，这是使我以前误会的原因。她时常逞她的想象于天涯地角。她见了一所绿的园子，便想象到赤道下的日光、热带的棕榈、大香水、长尾猴、孔雀、红嘴绿毛的鹦哥、毛鬣壮丽的狮子、长颈鹿、金钱豹、白象、河马、鳄鱼、红绿斑烂的蛇等等（《绿天》）。醒秋的爱母之心战胜，则用斗牛为喻（《棘心》P.262），信发出后，又发生结婚的幻想（《棘心》P.234）。凡是这些，一时也举不尽，都使我们不期然地想起她的近作《鸠那罗的眼睛》来。我更生拉活扯的以为她喜爱考证李义山（《李义山恋爱事迹考》），诠释《青鸟》，谈讲Pandora,Cupid,Venus,Nymph,Zeus等希腊神话和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都是她的唯美倾向的表现。总之，她的文辞的美妙，色泽的鲜丽，是有目共赏的，不像志摩那样的浓，也不像冰心那样的淡，她是介乎两者之间而偏于志摩的，因为她与志摩一样的喜欢用类似排偶的句子，不惜呕尽她的心血。她用她那画家的笔精细的描绘了自然，也精细的描绘了最纯洁的处女的心 　　选自著 　　一

原文1946年 发表于《海上集》  浏览：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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