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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的自白
在“粉碎”的年代,大禹塑像曾被砍下头,放在垃圾车上游街示众—— 涉过漫长漫长神圣的死亡 涉过天国和冥府的阶梯 我的头颈 和后人加上的冕旒 一起落下,落向 埋葬过我的土地 无数清秀的孩子欢呼着 他们交迭的手臂 那么年轻 既没有纯白的光泽 也没有河堤一样 隆起的血脉 多么奇怪,他们相信 我是神明 我工作了四千年 往无数颅穹中 装愚昧的粘土 感谢他们 感谢他们的轮子 文明的繁星 就是在转动中布满天空的 所有惊醒的我都看世界 都看街上,那么高兴 似乎找到了怪异娃娃 喧闹也会旋转 像一个恍惚的青色玉璧 像我见过的乞讨和烟 然而,在那遥远的时间里 在褪色的腰门 和排门后面 在破碎的桶板和泥炉后面 在我所苦恋和憎恶的 河流那边,则是沉默 ——水和泥,从古至今 雾,拱桥,饱含泪水的豆荚 脱发的老人,帐中的幼婴,山和海洋 他们并不刻毒 不需要上诉 不必看由于阿谀、威胁 所产生的皱纹 我枕的是落叶和石简 枕着 的确存在的一切 我的旅榻是柔软的 让那细细的竹梢抽打吧 驱赶彩色的蚊虻 对于油漆面具 我早已厌恶 我的肤色 是大地和木材的颜色 是太阳下江水的颜色 只有这种颜色 绘出了我的伤痛 我被粉碎 风干的思念,发出响声 淡黄的烟升起 在暂短的阴霭之中 树林充满寒噤 我依旧愉快 像真实的我一样 在雾雨中 渗入几丅质的薄壳 渗入种脐 去到每颗种子中新生—— 穿过红麻绵长的神经 金合欢的花萼 在枝头,让微笑沾满露水 我渗入 地基 和无数乌瓦、红砖的裂片混杂 还有风化的糠屑 壁画的灰 铸铁的焦渣 在一阵阵可怕的压榨之间 是统一的足迹 鼓的跳跃 炮竹——被撕碎的卷宗 大片大片的 青果般滚落的号子 之后是水泥 这灰白的果浆并无味道 在鲜稻草的濡湿之中 是长久的肿胀 麻痹 使我又想起息壤的故事 我凝结 我的思想 重新成为大地的思想 牢固得铁和火都难于取消 分散到处,整体的我 承托着这些—— 生命,死亡 簇新渐而绽裂的圆鼎、碑石、风 蓬草和风筝的竹筋碎骨 钩吻草和锚 浅草地、草原和通红的地毯 各色的花和各色的血 公开和隐秘的凶杀 一个个烫手的弹壳 冰凉的螺壳 蜗牛一样依附在远近的村落 宏伟的版图 转瞬成了干枯的苔色…… 我的爱悄然无声 不是胆怯也不是自豪 我茫然的胸膛 充满卵石 那些我征服过的石头 充满了灾难动荡的无声喧响 一阵鲜红的血的潮汐过后 预言将浮现 就像无数布满斧痕的断木 停在芦花中间 河溪忘记了追问 湖还在沉思 大群大群的 由于不断醒悟而苍白的云 回到劈碎的三角洲上 它们依恋水面 天空因高远而肤浅 不能给一个倒影 静是最美的乐曲 虹在雨燕翅上展开 光谱里没有了天真的草绿 我在淡淡的水光下 苏醒又朦胧 长眠 甲骨钟鼎书牍锦帛纸张印刷 长眠 土地依旧楚痛 泪水难以吸收 玩具在街巷漂流…… 我不会瞑目 这样多的磷 在我身体里燃烧 这样多的蓝色魂灵 不让我合上眼睛 这样多的陨星和迸溅的麦粒 送走,迎来,又送走 “可能”,是一个新词 可能是对儿时游戏的回忆吧 可能是我屏住的呼吸吧 可能只不过是些插图吧 从西方沙漠归来的海风 把它们吹成碎片 又扬上高空 让一阵阵潜在的激怒 和霞从天际涌出 这样的呼喊应当扩展 像伞,像蓝天 让所有行走,沉睡,拥抱的人类明确 在我头顶 一个亘古的信念早已铸成 一九八O年七月 (作者自注)息壤:传说中一种能自己生长永不耗减的土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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