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诗选（一九七九年）（下）
顾城
|
乞求
白杨站立着 迎着初秋的晨光 它渴望的枝条 伸向青空 疲倦、抖动…… 蓝影，渐渐垂下 在风流的底层 蜷缩在一起 紧贴着温热的土地 星月的碎片高高飘过…… 乞求在继续 失望在继续 10月 －－－－－－－－－－－－－－－－－－－－－－－－－－－－———————————— 山溪 碧色的山溪， 投入大江； 绿盈盈的泉丝， 在浊流中荡漾。 是应该叹息它 丧失了纯洁的本色？ 还是应该祝贺它 逃脱了徘徊和枯亡？ 10月 －－－－－－－－－－－－－－－－－－－－－－－－－－———————————— 火葬 苍天哪，为什么这样忧郁 年轻的海停止了呼吸 一群群火焰跳着舞蹈 是谁在举行神圣的婚礼 淡色的嘴唇，再不用勉强微笑 垂落的眼睫，也不用阻挡泪滴 即使整个世界都把你欺骗 死亡总还是忠心的伴侣 呵，花哭了，花哭着 雨幕关闭了人生的小戏 在那闪闪发光的天网之后 飘动着新人惨白的纱衣 10月 －－－－－－－－－－－－－－－－－－－－－－－－－－－－———————————— 俯看 古老的桥栏下， 水光粼粼。 麻痹的萍草， 逐波漂动。 我正待感叹， 却一阵眩晕： 萍草的近旁， 有我的身影…… 10月 －－－－－－－－－－－－－－－－－－－－－－－－－－－－———————————— 显露 一滴血 一滴心血 落在手上 缓缓地 温柔地，注视我 像最初的太阳 巨大银色的高原—— 我的骄傲 在溶化 灵魂在暴露？ 山脊凝结着忧郁 像史前人类的眉弓 不要再迷惑云 迷惑花朵的颤动 无边无际闪耀的 哪怕是泪 我也不疑惑 它的纯净 海鸥在飞 一只受伤的鸟 下边是浪花 是惊惶的鱼群 它送给我一滴血 再不会停留 在这永寂的变幻中 我将是什么？！ 10月 －－－－－－－－－－－－－－－－－－－－－－－－－－－———————————— 春日的黄昏 春水闪在河滨， 把往日的枯叶摇动， 太阳停在远方， 含着无限温情…… 夕光溶解了土地， 绿叶变成金翎， “献给你呵，献给你”， 风在梦中低吟。 春日的赠礼多么灿烂， 你只取下一脉草茎， 用那泪湿的心蕊， 把谜语写进黄昏。 10月 －－－－－－－－－－－－－－－－－－－－－－－－－－－———————————— 徘徊 （一） 徘徊 在街边徘徊 不属于哪一盏灯 也不属于哪一扇门 一层又一层影子 在脚下飘荡 多么需要温暖 需要梦 流星却在追求中熄灭 （二） 希冀仍在闪耀 很美 可惜一滩死水 也能把它仿造 有过早晨吗？ 有过黄昏吗？ 它们沉没在哪里？ （三） 世界在冷却 还没有封冻 新月为什么又开始萌芽 你能伸出霞云的叶子？ 你像太阳般成熟？ 欺骗，欺骗 又是这传统的戏剧 还需要什么？ 这里有落叶 还有风 （四） 徘徊 重复的走，本能 这是全部的我？ 这是生命的钟？ 有谁能证实—— 存在 10月 －－－－－－－－－－－－－－－－－－－－－－－－－－－———————————— 我好像…… 我好像变成了植物， 再也离不开泥土。 爱情在哪里萌发， 也将在哪里成熟。 10月 －－－－－－－－－－－－－－－－－－－－－－－－－－———————————— 青色的枯叶 ——灵魂，你还年轻，为什么要流浪？ 一 枯叶是青色的 没有血 也没有生命 没有！ 也没有衰老 也没有丧失对春天的忠诚 二 风在偷盗 夜在谋杀 你用你破碎的声音 一路呼喊—— 三 空荡荡的 西方小路上 你蜷缩着 躲避的不是痛苦 而是虚伪的阳光 梦散了吗？ 远处还在喧闹 你还在拥护着什么？ 蟋蟀 生命最后的歌者 唱着歌 歌唱头顶淡绿的篷帐 11月 －－－－－－－－－－－－－－－－－－－－－－－－－－－－———————————— 我问 “影子， “为什么你老跟踪我？” 影子说： 谁叫你老跟着光明的？ 我跟踪所有走向光明人。 “那也不能 “改变我走向光明。” 于是你就永远躲不开 伴随你的暗影。 11月 －－－－－－－－－－－－－－－－－－－－－－－－－－－－———————————— 疑·念·恨 小小的雀儿， 窗台上落， 伸头看一看， 缩头啄一啄…… ——你在怀疑我。 小小的雁儿， 秋天上过， 高声叫一叫， 低声说一说…… ——你在怀念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