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我对您说…… 　　——关于骨灰 　　 您离我们而去已经一年多了，在天堂一向可好？其实有无天堂，我也不知道，但我总有一种感觉，您仿佛在某处总在凝视着我，是真的，您时时刻刻都在我心中。我是知道的，我是不可能离开您，您也是离不开我的。 　　 这一年多来，我常常在梦中见到您。我不信迷信，但说来也怪，我的梦又是绝对的灵验，有时梦中看您在又暗又冷的地方居住，我不禁猛然惊醒。有时梦见我孩提时，是您带我去爬山、远行，我又常常在梦中听到您在呼唤着我…… 　　 相当一段时间里，几乎我们夜夜在一起。我从不信鬼神，但我却无法摆脱眼前的一切，而每次醒来又无法和任何人描述我梦中的一切。我曾冷静地想过，这可能是我性情懦弱，从小对您的依赖性太强，再有50多年来的朝夕与共，父子情、母子情太浓的缘故吧。另一方面，也是客观上的原因，自打您去世，我也就再也没上班。紧张、丰满的生活骤然间变得终日呆在家里无事可做。淡忘了工作，淡忘了应酬，也淡忘了同事、朋友，每日里头脑是空白的，有大量的时间去回忆往事。没了官职，没了工作，没了往日的奉承和虚荣，再加上二中出国，一波三折终没走成，一年多来，举家拉着架子等待着马上提包就走，天天二十四小时的等美国电话的特殊环境……，总之，满肚子的惆怅、委屈、迷茫无法去和同事、朋友、家人谈起，只能埋在心中，在回忆和您在一起的往事中暗暗流泪。真的多次在梦中哭醒，喊爹叫妈，这句话我活到现在才真正的理解它的含义。人，总有爸妈该多好！我从小就没有兄弟，一直觉得很孤独。轮到如今，世态炎凉，自己就更加觉得孤独了。谁也无法帮我度过这段难关、好在您一直在我身边，在我心中，在我的梦里！才使我有地方去倾诉自己内心里的一切。 　　 记得在您弥留之时，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您要离我而去，真真是生死离别，让我感到如五雷轰顶，不知所措。虽然在您病危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一直守护在您的身旁，但从没真的去想您要离开我后怎么办。所以，那一刹那，我真是怕极了，惊慌之后，我立刻意识到以后再也不会有和您说话的机会了，所以我哭着、喑咽着和您说：“爸爸，您和我妈，还有葆华、大中、二中，我们总在一起……，您明白我的意思么？”您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去世以后”这几个字。这是一生中我对您一生中最后的承诺。关于归宿，关于骨灰安放的问题，当时我早就打定主意，要永远地放在我身边。我曾让大姐把我的意图说给爸听，因为我说不出。大姐也答应了，但最后她也一直没能说出来这个意思。好在，最后的最后，我才吞吞吐吐地在您生前把这个承诺说了出来。 　　 我和婷婷拟了一幅挽联： 　　 安然离去，一路顺风走好 　　 生死与共，恩泽子孙后代 　　 这里的“生死与共”就是这个意思，我要和您永远地在一起，让您总在我的身边。 　　 这一年多的时间，我仔细地回忆着和您在一起的日子，回忆着您的生平，此时，我才猛地发现您真是一个好爸爸，好妈妈，好爷爷，好奶奶。我比较、品味过别的老人。虽说各家都有各家的幸福，各家都有各家的亲情，但是一千家，一万家也找不到像您这样的老人。老人去世是留下了财富的有，留下包袱的有，留下灾难的有，什么也没留下的也大有人在，林林总总，但您留下的却是在子女，儿孙心中的一座丰碑。一笔无法计算的精神财富！我相信，这不仅会影响到大中，二中，甚至以后的丁氏家族的成员。所以我说“恩泽子孙后代”。我说不清自己是二十世，还是二十一世丁氏子孙，我还不能说自己抚养的孩子如何如何，自己没白活一回。但我可以为有这样的爸爸妈妈骄傲！有人为有个富翁爸爸自豪，有人为有个名人家长自豪，但富可以变为不富，名可以变为不名，但我的父母却能让我终身甚至几代人受益。就是他们的思想，他们的精神，他们的为人！我理解那些庸庸碌碌的没有更多思想的人们，我唾弃那些无别于一般动物的可悲可哀的人们，我憎恨那些只为自己不认爹娘、连动物都不如的人们！我知道，人有先知先觉者，有后知后觉者，也有不知不觉者。我也知道，先知先觉者甚少，但您肯定在这其中！您为了抚养教育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鞠躬尽瘁，仅就这一点，是足够子孙后代永远感激不尽的！是一般老人根本无法比拟的！ 　　为了无愧于您，我也要做一个一千个，一万个人也做不到的儿子！ 　　首先，我设法把装完骨灰盒后剩下的骨灰全都拿了回来，其中，一部分放到了河北省昌黎的碣石山顶峰，这也是您临终前正式交待给我的嘱托，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选择这块土地，或许是您年轻时曾去过或非常喜爱的地方吧。将骨灰放在碣石山顶峰，那是我和葆华、小文、带着大中、二中和婷婷共同办到的、三上碣石山。在那儿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高山之巅，俯视着整个关东大地，燕赵大地。您的后人无论谁出关，入关时都能仰望您。这是六代国君都曾去过的天下名山。在山顶上可以望见大海，海天一色，尽收眼底。您可以看到儿女子孙，保佑他们平安、幸福。另一部分骨灰放到了北戴河莲蓬山上的望海亭下的一个巨石缝中，山脚下是中国的“夏都”中央首长暑期办公的地方。再往前就是北戴河海水浴场。山海之间是秦皇岛最迷人的地方。是您平生最喜欢的地方，也是您念念不忘的地方！ 　　其次，二中把这两个地方的特写照片输在电脑里，他专制了一个网页，在这照片旁写着《爷爷的地方》。虽然很朴实，但也看出了您没白疼他一回。二中在电脑中专设一个题为《我想念的爷爷奶奶》的纪念堂。亲人们逢年过节都可以在电脑上点上蜡烛，上一炷香，点一首歌，献一束花，说点心里话，写篇文章，回忆录等，另外，把您的照片分门别类地存入电脑，每当打开电脑，您的音容笑貌就立即出现在眼前。我编制了《春节年夜饭》、《秦城大团圆》、《魂断北戴河》、《我的一家》、《咱爸咱妈、咱爷咱奶》等录像专辑近20多小时，这些记录着那段幸福时刻和离别的情景的录像将永远永远地让后人们时时的回顾。葆华把您一生中给大中，二中的信，一封没丢地保存下来，现已汇编成册，用透明塑料密封起来，永久保存。以前古人写信时的第一句话总说“见字如面”那时，没有电话、没有照相、录像，但现在看到“见字如面”对于咱家太恰如其分了。每当翻起这些亲笔信，字里行间浸透着真挚的父爱和祖孙情。看后不禁泪流满面。您不是作家，不是政治家，没留下的文学巨篇，也没留下惊人的政论巨著，那些都是写别人的。咱们这普普通通的家书，才真正是感人肺腑，令人敬仰。这才是一座真正的无形纪念碑。杜甫说过：“家书抵万金”，您的后人将永远地越来越能感受到您给我们留下的是什么！ 　　正因为咱这个家有别于普通人家，所以，我也决心排除世俗观念，按我自己的意思处理，安排您的骨灰。许多人劝我说：“入土为安”。这里指作古的人安心，还是后人安心，我不知道，我也不信，也不能去安那个心，那是不能忘却的，万万不能忘却的。也是永远忘却不了的。大中听说您在弥留之际，念念不忘给他买房子，曾发誓说毕业挣钱在北戴河买个房子永远纪念爷爷。二中说要和婷婷以后挣钱修个墓地。我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我坚信，他们会成功的，会让您真正安心，含笑九泉的。到那时，才能做到真正的“入土为安”！但现在只能和我在一起，因为我的归宿未定，大中毕业分配去向决定着丁家的定居城市，另外二中出国的事未定，待到我有幸能去美国定居时，我会把您带到真正的天堂中去，这些美好的憧憬一定会实现的。您给二中指的道路我们将全力以赴，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关于孩子 　　在您走以后，我才认真地按年龄段去和您做一比较，相比之下，您称得上历经坎坷，饱经风霜，相比之下，长在红旗下的我没什么挫折和打击，风平浪静地活了50多年。您幼年丧母，家境贫寒，考取学校却拿不起学费，20多岁解放战争，“国共拉锯”，战火之中抚养大姐、二姐和我，30多岁失业，到了冰天雪地的绥阳。工作稳定后，接连不断的政治运动，那哪里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40多岁文革，50多岁下乡，走“五七”道路，从一个教员去当一个农民，直到退休后才托二姐的福在北京，北戴河，美国享了几年福，我常回忆自己，生平觉得经多识广，饱受苦难，但和您相比，如果说您一生如翻山越岭，我只能算跨了个小土包，充其量也是个土岗罢了。我在想，一生一世，您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诉过苦，没叫过难呢？我也从没见过您流过泪。是对我的爱护，还是对我的不信任呢？恐怕我永远找不到答案了。 　　按常理讲，您，作为一个普通人培养了五个子女都长大成人，过得也不错，在绥阳这个地方，大伙都是非常羡慕、非常崇拜您的！应当是平生无憾了吧！但，您去世时，为什么眼睛没能闭上？ 只有心中有牵挂的事，才会死不瞑目的。那么，您究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一般人家老人故去，都是安详地走了，为什么您留给我这样一个永远自责，永远不解的谜呢？ 　　读《三国演义》时，诸葛亮病倒五丈原时，费炜赶去询问丞相身后之事，一直问到几任之后，最后孔明已说不出结果。您临终前交待“重要大事”的遗嘱谈到大中如何如何，二中如何如何，我一再追问，二中念不成书怎么办？将来没工作怎么办？若不务正业怎么办？您一直在说，你不要管，他是精英，将来出国，有出息，是当老板的料。后来，我重温您79岁时写给二中的长信，在那里已给他指出了道路，当时，我已看到这有些遗嘱的味道了，因为，您和您的孙子谈了您的身世，讲了那么多的道理，言外之意。让他永远地记住他的爷爷，所以，按理，你对二中充满信心，那也就不应该放心不下了！ 　　至于大中，无论您在美国和外国水兵合影，还是在病中看大中的眼神，都看得出您为他能考上大学而高兴。您一再讲，大中毕业航海，到世界各地去，挣钱多，哪儿挣钱就到哪儿去工作。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个寒冷的日子，您非得要去塘沽码头。要知道，您一个病危的老人，坐着轮椅一去整个半天！别的老人早就躺在病榻上，唉呦啊呦地让儿孙伺候着，但您却执意要亲自去码头看看。要知道，好人都累得够戗，况且在凛冽的寒风中让您坐了整整半天！后来想起，这也是我终生憾事之一。难怪后来于丁埋怨：“田田的钢琴表演会姥爷从一楼都没上楼看看，说身体不行，轮到自己孙子，能跑到几十里远的塘沽去！” 　　您一再要求二姐在北戴河买房子，给大中留着，再三要我把那6万元房款拿到北戴河买房子。都为了大中有个好的居住环境。到了后来，我才知道，一个人当不想吃东西时，再让他吃东西便是一种痛苦，一种遭罪了，您为了大中把小护士留下谈婚事，忍着痛苦咽下小护士安排的一碗碗美国牛奶，那是什么精神支持着您！为了下一代，宁愿自己遭罪，痛苦，这才真正是隔辈的祖孙情呀！最后，终于在一天的早晨，您非常严肃地对我谈，经过认真的思考，文化素质，工作环境，都不相配，不能给大中留下负担，还是以后让他自己定吧！对于孙子，您费尽了心血，可以不顾一切！ 　　在您离开的时候，我亲自把您的眼睛闭上的。后来，用白布遮盖起来，葆华不忍离去，要我打开白布再多看一眼您的面容时，大家才发现您的一只眼睛竟然是睁开的！当时真有点害怕！我在想，您在惦记着什么呢？不放心谁呢？ 　　一般老人故去，都安详地撒手西去，无非是两眼一闭两脚一蹬。死不闭眼，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是很少听说。但，这件事却真发生在我们丁家，过去总说“死而后已”，您却是“死而不已”，走时，仍放心不下……。 　　后来带孩子去高远家报丧，说起此事，高远爱人告诉我，大中、二中是爷爷的两颗眼珠子，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两个孙子。这时我才猛然醒悟：您的一生就是为了丁家的后代，丁家的根！回想起来在当年大中，二中出生的时候，您的眼神是那样幸福，寄无限希望在这两个宝贝身上！ 　　您总说小时候大中有韧劲， 下棋不服输，总要再下一局；二中动手能力强，敢实践，把手表拆开重装……过去说“七岁看老“您对自己的孙子这样信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唉！那是对我，不放心我能把他们引上正路，培养好您的这两个宝贝孙子，不放心我的能力和魄力？我也曾想过可能当初我能说服二中在天津见您时能把头发剪短些，把指甲剪短些，不抽烟…… 也想过，如果没有福字金戒指的事…… 但后来，特别是您临终前的一天，全家人围坐在您的身边，看二中给您做全身按摩，您嘴角里流露着一种非常自得的神态。一种信任感、幸福干洋溢在眼中。所以，按理您也不该再不放心二中了！实际上最挂念您、最孝顺您的应该是二中了！您的后事全是他张罗的，逢年过节，烧纸上香，全都是他安排。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漏过空！特别是在电脑上设计一座纪念堂，就可以看出他的一片孝心了！ 　　今天是八月中秋，每逢佳节倍思亲！在这全家团聚的时刻，我们是否能在一起过节日？如果能看到二中现在这种学习的劲头，您该有多么高兴！爸爸妈妈，您的愿望一定能实现，造就好二中，让二中出国，了却您的心愿！记得您曾写信给我说，“咱家几辈子人都家境困难，靠工资过日子，应当让大中、二中结束这种日子，”现在看大中也成熟，二中更努力，我相信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前途会通过他们的辛勤、艰苦的努力，会变得很好！ 　　爸爸妈妈，我含着眼泪，终于能写了这么多，一年多来，我曾写过几次回忆的文章，但每次拿笔都是泣不成声，无法写下去。今天是八月十五，无论如何也要写篇文章，要说的话很多很多，我会不停地写下去！为了您，为了我，也为了老丁家的后代。 　　 　　 2001年10月1日 　　不孝子太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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