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永久的纪念》 　　　　八十年代初，中国大陆盛行着一首歌叫《酒干淌卖无》。一个小女孩叫着一位收养她、培育她的一位收酒瓶子的老人。反复哭喊着：“没有你，哪有我-----。” 这首动天地，泣鬼神的歌，没想到真正成了我内心的自白。 　　 您要到哪里去，为什么我千里迢迢赶回来，您又要离开？难道您就这么忍心地丢下我，一去再也不复返了吗？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也许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以为我可以创造奇迹，我可以使您重新再站起来。然而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梦想，也只能是个很好的愿望。 　　　　从来没有后悔过，后悔我没等学期结束就提前跑回来看您。因为我知道您在心底里呼唤着我，期待着我的到来。虽然您没给我生命，但是您养育了我十四年。在我眼里养育之恩要比生育之恩大的多。一个四十天就跟姥爷长大的孩子，是您哺育了我，是您造就了我，是您给了我新的生命。10年前我曾经祈求上天把我的寿命给于病危的姥姥，姥姥真的奇迹般地活了下来。10年后我又再一次地祈求把我的寿命给于病危的姥爷，可是这一次似乎已经太晚了。 　　 一 　　　　4月17日对我来说是一个多么不寻常的日子。凌晨四点，妈妈把我从梦中叫醒告诉了我姥爷已经得了胰腺癌。现在到了完期，前几天赶回去看你姥爷时已是弥留之际了。弄不好恐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亲爱的姥爷了。我记不清我是怎样听完了妈妈的话，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头脑一片空白。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这不是真的！我埋怨妈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要比这件事更重要的吗？第二天我向所有的老师请了假就搭上了回北京的飞机。飞机啊！飞机啊！你能不能快点飞，我等不急要看到大洋彼岸的姥爷。坐在飞机上向远方眺望，天是那么蓝，无边无际。大海也是那么蓝，深不可测。为什么人的生命不能像大海、蓝天一样没有边，不见底。我心里暗暗祈祷着，姥爷您等等我，等等我，哪怕再给我一天时间。 　　 二 　　 终于到了家，进屋看到躺在床上的姥爷赶忙扑了上去，贴着他焦黄的瘦脸，抱着他那脆弱的身子，我真想号啕大哭一场可最后我还是强忍着泪水咬着嘴唇说了一句：“姥爷您的气色真好。”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拉开了门，冲到另一间屋子里抱头大哭了一场。听家里人说姥爷听到我要从美国回来，为了不让我哭，他拒绝输液。一大早就让小姨给他擦身子。中午又让舅妈给他剃了个头。下午换上了一套新衣服等着我回来。我明白，姥爷想让我认为他好象没病似的。可是我觉得他正在从容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等看到我，了却最后的心愿就入土为安了。他时而不断地摇头好像在与死亡搏斗。他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不想离开这些亲人。他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儿要做。 　　三 　　 姥爷今天看上去格外精神，我怕是回光反照。一大早便让老舅扶着他坐轮椅。他已经没有能力坐起来了。身体太瘦了，体质太虚弱了。身上除了一层皮外就是骨头。他已经好久不能进食了，每天给他注射的2500ml 液体维持生命。他最后还得吐出来，而吐出来的都是那绿黑色的胆汁。小姨扶脚，三姨和老舅扶身子，表弟扶着椅子，我护着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姥爷抬到椅子上。他挣扎着，挣扎着一定要坐起来，但身子一点点下沉。“不行，不行，身子太软，还得放回床上”老舅急促地喊着。姥爷这辈子最喜欢钓鱼，我把他亲手织的渔网拿到了床前，他一把抓住了他那心爱的渔网久久不放。他是多么想再去打鱼哪！渐渐地，他的手松了，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抓那渔网。姥爷从不会自己喝奶，每次都是别人灌水、灌奶。他拒绝一切从嘴里喝进的液体。今天他硬挺着坐在床上，自己用那颤颤微微的手喝了半杯奶。姥爷想让我看看他还有能力，还有能力再活下去。可是没过一会儿，他便吐出来。我的心凉了，难道死神就要这么无情地带走他吗？姥爷躺在床上，抓住我的手无力地唠叨着：“我还要喝奶，我听婷婷的。”而我不想再喂给他奶喝了，因为我知道喂进去的还要再吐出来，每次看到那一盆盆黑绿色的苦胆汁，心里不知道有多么的难受。 　　四 　　 今天他实在是受不了了，二天没输液了，每天只靠两杯水、一瓶奶来维持是远远不够的。晚上又吐了一大盆。再这样下去只吐不进的话，过不了两天整个人就会脱水干死。姥爷早已无法自己小便了。医生在他下面插了一个管。姥爷不断地叫：“我已经八十岁了，我不想再受痛苦了，快给我拔掉吧！你妈给我买的房子我还没看到呢？”痛苦难忍的他，还要挣扎着拔掉一切输入他体内的管，要去北戴河给孙子买房子。我想一个老人忍着剧痛，舍命去为孙子着想。这种亲情也许正是为什么一堆孙男娣女那么尊敬、爱戴他的原因吧！ 　　 五 　　 以前我从没有对寿衣、花圈这么感兴趣过。现在走在大街上一看到寿衣店就往里钻。衣服是绸面的好？纤维的好？还是棉布的好？棉布烧了是灰，纤维烧了成疙瘩。还是棉布做的好！帽子、鞋样儿、枕头样样都有讲究。噢！别忘了买一些假美元、照相机。左手攥着美元，右手攥着相机，还有他那些宝贝渔网。这三种东西是姥爷生前最爱的东西，把它们一起烧了，到了那边就有的用了。还要买一个布娃娃放在姥爷枕头旁边一起烧了，到了那边有人做伴，姥姥就可以多活两年了。迷信！迷信！不管是迷也好，信也好，中国这一套风俗是甩不掉的。为了死去的人，为了活着的人能心里安静，就信一回吧！ 　　六 　　 今天我才真正地体会到了“打是亲，骂是爱”这句话的真正的含义。人到绝望时需要帮助；人在面临着极大痛苦就要离去的时候，他打的骂的正是自己最亲的人。他知道那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再骂、再打，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不断地打儿子，骂孙子。可是他骂在嘴上，疼在心里。他想发泄出来，来解决一下自己的疼痛。而他只有向自己的亲人发火。他知道再怎么打、怎么骂，亲人毕竟是亲人。每次看到姥爷骂人，用手抓人的时候，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我知道他还有能力去骂。如果他每天只是输液，躺在床上没有反应，没有感觉跟植物人一样。那才让人难受呢！也许若干年后，当我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会有一番说不出的幸福、自豪的感觉呢。 　　 七 　　 我的真心感动了上帝，苍天真的又让我和姥爷渡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姥爷今天早晨看上去特别怪，一大早就折腾着要坐椅子。在椅子上半躺着，眼睛盯着墙上的某一个部分不知在看什么。这使我回想起侄女小时候趴在摇篮里的情景。她也总是盯着某一个角落看个不停，好象在看一些人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过后姥爷躺在床上，不知为什么他的黑眼珠总是向上翻，只露下白白的部分十分瘮人。姥爷看上去十分安然，吐了好几次。颜色呈咖啡色。据说这是胃肠出血。由于胃液的作用吐出来就是咖啡色了。医生说这种病都要经过这一步。但一到这种程度，那就快不行了。我在想是不是时晨到了？是不是姥爷看到了我，了却了最后的心愿，就要去了？家里人都安慰我，人总是要死的，让我应该做好心里准备，是好是坏就看上天是怎么安排了。老舅已经准备好了二十支杜泠丁，就等着姥爷在最后疼痛的时候给他打。胰腺癌的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伟大的领袖周总理，不也是得了癌症而死的吗？不管你是国家领袖，还是贫民百姓遇到这种病谁也逃不出病魔的手心。大姨说：“你姥爷的一生历尽坎坷，也就是这最后在美国的五年里享了享清福，多亏你们全家的照顾。本来没想通知你们。你姥爷说如果他死了就把他埋在离北戴河不远的山冈上，等婷婷回来后还能上坟，去看看他。”听到这里我的嗓子哽咽了------ 　　临 终 　　 临了，我依偎在姥爷的身边，许久许久无法做声。什么是人生？为什么人的一生是这么短暂？人生好似一场梦，有美梦，也有噩梦，就怕人醒了，梦也破了。人生好比一场戏，戏中有你、有我、也有他。这个世界好像一个旋转的大舞台，任我们在舞台上扮演不同的角色，发挥自己的潜能。从一大清早就梳洗打扮来准备演这出戏。有的时候戏本非常精彩，有时非常枯燥。但戏一开始，不管好戏，坏戏，都必须演下去。等你什么时候把这出戏演得差不多了，你就可以退出去，去享受极乐世界了。人生好象乘火车。每一站都是一个新的里程碑。每一站都结识到不同的人。而大部分的人都是一面之缘。上车，下车，人来人往、一闪而过。你可以感觉到有些人的生活是五彩缤纷的。从他们那滔滔不绝的言语中可以感觉人生是多么美好。有些人则是阅读报刊，平平淡淡，无风无浪地度过一生。而又有一些人干脆坐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一觉，等待着终点的到来。人生太短暂了，当你感觉到它的宝贵时，终点站已经到了。在这一站无论你是国家元首，大富翁，还是平民百姓，都必须在这一站下车。人生是一个循环，从一生下来躺在婴儿床上，到少年、青年、壮年；从别人扶着走到自己搀着父母走；到了晚年又需要别人搀扶着；到最后升天的时候，又躺着归天了。一步一步，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又回到了出发点。人活一口气，人死如灯灭。 　　 　　人们都说，人生下来的时候都紧攥着拳头。哭喊着，展示自己要奋斗，要拼搏。而人到死去的时候，则是双手伸开，叫做撒手西去。告诉世界“我奋斗完了！”姥爷的一生就是奋斗的一生，拼搏的一生。应该说他是成功者！他是伟大的，是一般人们不能比拟的。是足以让世人羡慕的。如果真到了那一时刻，我将给我姥爷送上一副挽联： 　　安然西去，一路顺风好走 　　 　 生死与共，恩泽子孙后代 　　 　　　　　　　　　　　　纪念 　　 咱们这个家都是有文化的。所以大家决定搞点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给后人传下去。老舅和我姐把姥爷的所有照片找了出来，用摄像机拍摄。再配上解说形成了一个集子。集子前面这样写道： 　　 　　 这里记录着一个很普通却又非常伟大的一位老人的人生片段。仅此留给他的子女，亲友以及后人----- 　　 　　 　一奋斗篇：记录着艰苦奋斗向上清白的一生。 　　 　二教育篇：记录着培养一期又一期的学生，教育子女及其子　　　　　　　　女的子女的片段。 　　　 三教子篇：记录着给子女及孙子的信笺。 　　 　四情系北戴河：这里记录着姥爷他走过的各个地方的照片。特别是他最后选择在秦皇岛生活的日日夜夜。 　　 　五美国之梦：姥爷一生中辉煌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在美国的五年生活。他的梦想实现了。凭他的阅历，凭他的沧桑，他看到了世界。这对于他的教育，引导子孙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望着这非同凡响的著作，我忽然明白了很多。我不能总是沉浸在悲伤，留恋的感情之中。我要用我的笔把这一切记录下来。我要编出一个“美国之梦”的续集以表示自己对姥爷最诚挚最美好的纪念。借用鲁迅先生写的算是我文章的标题《为了忘却的纪念》 　　 ——————————————2000年4月28日凌晨2点 　　 2000年4月28日早晨9点15分，当我刚把这篇文章寄出去的时候。姥爷去了。永远永远的去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等到了我，就安然地走了。 　　 　　　　　　　　　　　　　　　　　　　　　　　孙女－陈丽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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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4/1/23 12:4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