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钟凯 　　 　　钟凯，钟凯是谁？为什么忽然间，那么多人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却无应答。 　　差两天才满32周岁的年轻人，杭州电视台综合频道记者，身体悬挂在直升机外工作的航拍摄像师，在突如其来的瞬间，以生死时速，扑向他曾经用镜头抚摸过无数遍的、他所挚爱的大地-----他就是钟凯。 　　他拍得如此有视觉冲击力 　　长相周正，笑起来腼腆；1.75米高，只有60公斤，黑，瘦，刚来时，没人觉得他是合适干摄像的。摄像是力气活，十几乃至几时公斤的家伙扛着一连几小时不许放下，需要人高马大，敦实茁壮的那种。钟凯却做上了，而且很出色。 　　2004年9月16日下午，比钟凯年长18岁的女同事毛小榕，正在剪片子，剪的正是钟凯拍摄的《湖山人居》艺术家篇。她正感叹盖叫天的墓碑，被钟凯拍摄得如此有视觉冲击力，她正赞美那些很容易使人乏味的空空故居，在钟凯的镜头里变得如此有动感而富有人情味------ 　　这时，毛小榕听到了一个如雷炸耳的声音，“飞机掉下来了！”什么，什么飞机？ 　　 时间：2004年9月16日14时50分；地点：浙江余姚大隐后洋岙；钟凯飞走了。 　　 作为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说及亲爱的小弟弟钟凯，她很自然地忆起了当年倒背如流的毛泽东的话：“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让我们每个活着的人想起他就心里难过。”她说出了许多同事想说的。 　　他不会站在四号机位上了 　　钟凯飞走了，他已经不会再扛着他那总是擦试得一尘不染的摄象机，在大型直播时，站在他的四号机位上了------，导播何清超反应不过来。 　　何清超承认自己特别急，在直播时候。“我骂人，是为了让他们集中注意力。”“但是我从来没骂过钟凯，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做，而且做得很好。” 　　一台直播晚会需要有许多摄像师，其中有四号机位。如果说一号最重要，摇臂最炫耀，那么最累最难做的，该是四号机位。不用三角架，机器几小时完全靠肩扛，流动性最大，要有非常敏感的捕捉能力。所以一台晚会上，最漂亮的镜头，比如特写、倾斜等，也是四号机位给出的最多。所以一个摄像能在四号机位上站住脚，别的就不用多说了。 　　钟凯的父亲退休前，是杭州电视台的制片主任。钟凯出事后，何清超去看望老人。老人说：“钟凯是你提拔起来的。你教了他狠多。”何清超说，平心而论，我真没教过他什么，他有非常高的艺术修养，有天生的灵气，构图什么重来都不需要提醒的。钟凯做电视不过六年，何清超说，他短短几年获得的镜头感觉，有些人一辈子也难以获得。 　　尤其令何清超震撼的是2003年西博会时，中日韩三国卫星直播那次。中途遇雨，场地变换，直播不等人，照样鸣锣开场。何清超用了许多钟凯的镜头，感觉质量非常稳定，凭经验以为是用了减震器的，也没朝那边看一眼。后来发现机位非常低，用减震器几乎不可能的，才发现钟凯完全是靠人工把握。而人毕竟不是机器，何清超说，要知道他完全靠人体减震，我会让他休息会儿的。难怪何清超要说，只要我做导播，钟凯他逃不掉的。而现在，钟凯他不会站在四号机位——这个颠峰的摄像位置上了。 　　他留下的厚厚的航拍预案 　　钟凯飞走了，无数人在全国最专业的电视网站上发贴子。 　　有业内人士发帖子说：不用多说了，能上航拍的，肯定不差。 　　又有行家说：浙江地形相当复杂，气流瞬息万变，航拍难度狠大。 　　杭州电视台参加过航拍的不少，年轻摄像管熠说，在天上和平时完全不一样，腰上绑着安全带，腿也是固定住的，人没有多少活动空间。128公里以上的速度，一滴水打在脸上就像石子，风从鼻孔进去，立刻穿透全身，一般两小时拍摄时段，下来后，手脚都是木的。 　　航拍，飞机是超低空飞行，越接近目标，拍摄效果就越好，然而众所周知，越低危险也就越大。因为一旦遇气流，高一点，飞机还能有反应的时间与机会，低就没有了。 　　而飞行线路都是预先商定的，管熠说，在机舱外，马达轰鸣，和里面根本没法沟通。他们会采用一些手语。半个月前，钟凯参加《天上人间看杭州》的大型航空拍摄，直升机从同事们的头上掠过，几乎人人都看懂了他的意思，感觉良好。 　　十六七年前就参加航拍的何清超说，航拍，要说不恐惧，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是注意力的高度集中和责任感使人忘记了恐惧。 　　最难忘的两点，一是晕机，何清超不晕车不晕船，可是上了航拍，还是晕机，不过拍摄时倒不晕了，忘了；二是跟焦，人在移动的飞机上追拍移动的物体，想想看，要图象清晰效果好，有多难。 　　钟凯有备而来。做什么都追求完美，平时拍得不满意都要抹掉重拍，航拍，要想重来，代价可大了啊。因此我们看见了他留下的厚厚的航拍预案，在他的家里，也随处遗落着一张一张的他的航拍设想。 　　“城市（朝阳）”、“湖滨路北——南（平行）”、“宝石山。早上由外湖——内湖，晚上由内——外、” “万松书院，盘旋” 、 “德胜立交，追点，全景高机位” 、“隧道，地面过滤镜头”------ 　　简略的注释，加上划线、方框、箭头、括号、五角星，凝结着年轻摄像师多么周全的考虑，多么缜密的心思。 　　钟凯飞走的那一天，穿着他自己去买来的、厚实的航拍服，红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从空中划过的刹那，他的色彩是很绚丽的。他手里抱着他心爱的摄象机，当然是打开着的，他的航拍镜完好无损，他的脸上有两厘米的伤疤，他的腿骨摔断了。 　　他有很好的团队合作精神 　　钟凯其实是半路出家，工作8年后就读浙江省广播电视大学电视摄像专业，期间在中央电视台实习数月。但他进步神速，九江抗洪第一线的拍摄有他，非典时期进入医院隔离区的拍摄有他，雷锋塔音乐大典的拍摄有他，西博会狂欢节的拍摄有他，《天上人间看杭州》的大型拍摄有他------ 　　钟凯起步不算早，出成绩却不晚。2001年，钟凯担任主摄像的系列专题片《鲁迅笔下的人物》，获浙江省广播电视文艺奖（电视散文）一等奖，这一节目同时也让钟凯获得了浙江省第12届电视“牡丹奖“单项奖——浙江最佳摄像奖，这个奖当时在台里是首次获得，钟凯让人刮目相看。 　　不一一道来，单说一说数字吧：2001到2003年三年间，钟凯担任摄像的节目获得省级以上奖励14项，是杭州电视台近年来获得奖项最多的年轻记者之一。 　　电视台的工作是团队工作，需要很好的协作精神。这一点钟凯做得很出色。同事说，他有才，但从不恃才自傲，从不抱怨，从不说别人不好，待遇上他从不计较。 　　2004年9月15日，就在钟凯飞落大地的前一天，同事们看到了钟凯被评为四级摄像师的资格证书，钟凯却已经看不到了。 　　他开朗、义气、会关心人 　　钟凯也是爱玩的，他是杭州广电足球队的守门员。做了父亲后，他出来玩得少了，但是每周六的足球训练，还是坚持参加，他说足球是他最放松的活动。 　　钟凯的球技，怎么说呢，必进的球他会守住，那些单刀的、大力的球，他都扑得住，可有时候小孩都能守住的球，却落了空。队友说到这，想咧嘴笑一笑，却变成了哭。 　　钟凯的队友们真后悔啊，为什么不多拉他出来玩玩呢。和他一起，多开心啊，他开朗、义气、会关心人，队友膝盖有伤，钟凯老是记得要他去看看。队友骑摩托，钟凯总是关照他千万小心。大家知道，钟凯的哥哥，就是十年前死于摩托车祸的。 　　孝顺、事业，他真想两全 　　钟凯孝顺，不是一份孝顺，是两份，还有哥哥的那份。 　　1999年他自费去中央电视台进修。成绩优秀、工作又卖力的年轻人谁不喜欢啊，参与了青少部《十二演播室》、《风车转转转》等节目后，央视希望钟凯能留下来。对于事业那么强又那么迫求完美的钟凯，这是太让他兴奋不过的事了。 　　电话与父母商量，父母也同意了，并且为儿子的成绩高兴，他们甚至已经拿出8万元钱，为儿子在北京购置了一间房。没想到，那年中秋节，独自在京的钟凯一个人在酒吧里流了眼泪。他想到月圆时，父母的身边没有一个子女，就作出决定，回杭州，宁原被父母骂“没出息”。 　　2001年5月，就是在拍摄系列专题片《鲁迅笔下的人物》时，母亲腰椎间盘突出，厉害到住院，尚未过门的准媳妇急得六神无主。钟凯是以工作为重的，因为拍电视不是单兵作战，牵涉到一个组。坚持到拍摄回来，直奔医院，对母亲说：“我不孝顺，不能替哥哥照顾你们”。 　　他们象是谈恋爱一样的 　　钟凯是在顺利完成《天上人间看杭州》的拍摄任务后去宁波的，是9月9日走的。此前一天，钟凯开车去学军小学接妻子董霞下班（只要有空他总是去接的），在门口遇到她的同事。同事们用赞美的口气说：：“你们真不象是有孩子的夫妻，像是谈恋爱一样的”。 　　钟凯去宁波的第二天是教师节，董霞的手机上接到许多条祝贺节日的短信，惟独没有钟凯的。晚上通电话时，她埋怨他。他说抱歉，实在是没有时间。 　　他在外地。每晚来电话后她才能入睡。“他在航拍。航拍的危险我知道，在杭州还好，我可以看看天气，知道他什么时候上去，什么时候降落，在心里为他祈祷。顺利完成了，我悬空的心才放下来。他又说要去宁波，我在工作中很先进，但我在家里比较落后，我说：为什么又要你去，不能轮一轮吗？”他说：“我年轻”。 　　其实，钟凯恐高，甚至不敢尝试游乐场的大型游乐项目，他们一起去香港时，董霞还是独自去玩的。 　　其实，钟凯晕机，只有妻子知道，为了避免翻江倒海，他每次都是空着肚子上去的。完成《天上人间看杭州》的航拍任务后，妻子心疼地说，他都消瘦了很多。 　　15日晚上，钟凯在电话里显得很高兴，他说：“我马上要回来了，天气好起来了。任务很快可以完成了，我会在生日以前回来的”。 　　16日，一天没有钟凯的消息。晚上7时，董霞给十个月的儿子洗完澡，身上湿漉漉的，门铃响了，她飞跑去开门，她想一定是钟凯，“他很浪漫的，说不定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门开了，董霞看到了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听到了她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钟凯出事了。 　　董霞事先绞尽脑汁想好了送给丈夫32岁生日礼物——教会儿子学会喊爸爸，但是钟凯却听不到了。 　　董霞在屋里挂满了钟凯的大照片，她希望总能看到他，她说如果是自欺欺人，她也愿意，看不到他，心里更空得厉害。 　　钟凯飞走了，他以美丽的姿势消失在天尽头，他活在亲人、同事、朋友的心里。 　　（钟凯生前我没有见过他，而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笑着，带一些腼腆——笔者）

原文2004年10月6日 发表于杭州广播电视第40期 总第927期  浏览：1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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