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抗 注 　　 　　　　曹沫者，(1)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2)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3)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4)犹复以为将。　　 　　 　　【注释】(1)齐鲁会盟，曹沫劫桓公事，又见于《管子》、《吕氏春秋》、《战国策》、《鹖冠子》诸书，可见此事在战国之世相当流行。《管子》作“曹刿”，《吕氏春秋》作“曹翙”，《战国策》、《鹖冠子》作“曹沫”。但于鲁庄公十二年，《左传》仅记“冬，盟于柯，始及齐平也”，《穀梁传》记“冬，公会齐侯盟于柯，曹刿之盟也，信齐侯也”，皆未明记劫桓公事。《公羊传》明记此事，然称“曹子”，未著其名。且《管子》、《吕氏春秋》、《公羊传》及《史记》所记亦有与史实抵悟者，故学者颇疑其事。“刿”，音guì。“嵡”，音huì。(2)“事”，服事，侍奉，此指供职为臣。“鲁庄公”，名同，鲁桓公子，在位三十二年（公元前六九三年至前六六二年）。(3)“败北”，战败逃跑。“北”，指转身逃跑。(4)“遂邑”，邑名，在今山东肥城南。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1)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2)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3)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4)君其图之。”(5)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6)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7)桓公怒，欲倍其约。(8)管仲曰：(9)“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10)　　 　　 　　【注释】(1)“齐桓公”，名小白，齐襄公弟，在位四十三年（公元前六八五年至前六四三年）。他任用管仲，进行改革，国力富强。以“尊王攘夷”相号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柯”，邑名，在今山东阳谷东北。“盟”，在神前盟誓订约。(2)“坛”，平地上土筑的高台。盟誓立坛，以示郑重。(3)“劫”，威胁，强逼。(4)“今鲁城坏即压齐境”，极言齐侵鲁之深，齐境紧逼鲁城之下。(5)“图”，谋划，考虑。(6)“侵地”，被侵占的土地。(7)“辞令”，交际场合的应对言辞。(8)“倍”，通”背”，背弃。(9)“管仲”，名夷吾，字仲，颍上（颍水之滨）人，春秋初期著名政治家，初佐齐公子纠，后相齐桓公。在齐进行改革，使齐国力大振，详见本书《管晏列传》。(10)“亡”，失去。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1)　　 　　 　　【注释】(1)“专诸”，《左传》作“设诸”。据《史记·十二诸侯年表》曹沫劫齐桓公在鲁庄公十三年（公元前六八一年），专诸刺吴王僚在鲁昭公二十七年（公元前五一五年）。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1)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2)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3)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4)“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雠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5)未可说以外事。”(6)乃进专诸于公子光。　　 　　 　　【注释】(1)“堂邑”，邑名，原属楚，称“掌邑”；后属吴，称“堂邑”，在今江苏六合北。(2)“伍子胥”，名员，字子胥，楚人。父奢、兄尚被楚平王杀害，他逃亡入吴，帮助吴公子光夺取王位。后又与孙武佐吴王阖闾伐楚，攻入鄙都。吴王夫差时，劝王拒绝越国求和、停止伐齐，吴王不听。吴王听信伯嚭谗言，赐剑逼他自杀。详见本书《伍子胥列传》。“亡”，逃亡。“如”，前往。(3)“吴王僚”，吴王夷眜子（一说为吴王寿梦庶子），在位十二年（公元前五二六年至前五一五年）。(4)“公子光”，吴王诸樊子，他用专诸刺杀吴王僚而自立，是为吴王阖闾，在位上九年，（公元前五一四年至前四九六年）。(5)“内志”，指夺取王位的打算。(6)“外事”，指伐楚。　　 　　 　　　　光之父曰吴王诸樊。(1)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2)次曰夷眜，(3)次曰季子礼。(4)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夷眜。夷眜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眜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5)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適嗣，(6)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注释】(1)“吴王诸樊”，吴王寿梦长子，在位十三年（公元前五六○年至前五四八年）。(2)“余祭”，吴王诸樊弟，继诸樊为吴王，在位十七年（公元前五四七年至前五三一年）。“祭”，音cài。(3)“夷眜”，吴王余祭弟，继余祭为吴王，在位四年（公元前五三○年至前五二七年）。“眜”，音mò。(4)“季子札”，即季札，吴王寿梦少子，夷眜弟。季札贤，寿梦欲传以位，季辞不受。后封于延陵（今江苏常州市），称延陵季子；又封于州来（今安微凤台），称延州来季子。(5)“使”，假使。“次”，排列传位的次序。(6)“適嗣”，正妻所生的长子。“適”，通“嫡”。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1)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灊；(2)使延陵季子于晋，(3)以观诸候之变。(4)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玉嗣，当立，季子虽夹，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5)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6)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顿首曰：(7)“光之身，子之身也。”(8)　　 　　 　　【注释】(1)“楚平王”，名弃疾，即王位后改名居，楚共王子，楚康王与楚灵王弟。在位十三年（公元前五二八年至前五一六年）。(2)“灊”，音qián，邑名，在今安徽霍山县北。(3)“使”，派遣……出使。(4)“变”，动静，反应。(5)“母老子弱”，依《史记》此句文意，当指王僚之母老子弱，然下句“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似无听应。《左传》昭公二十七年载专诸之语曰：“王可弑也。母老子弱，是无若我何？”杜预注：“犹言我无若是何，欲以老弱托光。”杨伯峻认为，“杜注甚合上下文意，然此种句法，《经》、《传》中实罕见。”(6)“骨鲠之臣”，正直的臣子。骨鲠比喻正直。(7)“顿首”，头叩地而拜。 (8)“光之身，子之身也”，此暗示万一你遇到不幸，你身后之事一切由我负责，我将像你活着一样地去养母育子。　　 　　 　　　　四月丙子，(1)光伏甲士于窟室中，(2)而具酒请王僚。(3)王僚使兵陈自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4)皆王僚之亲戚也。(5)夹立侍，皆持长铍。(6)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7)入窟室中，使专诸置匕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8)既至王前，专诸擘鱼，(9)因以匕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10)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11)　　 　　 　　【注释】(1)“丙子”，古代以干支纪日，此指四月里丙子日那天。(2)“甲士”，披甲的士兵。“窟室”，掘地为室，犹今地下室。(3)“具”，备办。(4)“陛”，殿堂的台阶。(5)“亲戚”，亲信之人。《史记·吴太伯世家》作“皆王僚之亲也”，《左传》昭公二十七年作“皆王亲也”，均无“戚”字，故此非指内外亲属而言。(6)“长铍”，装有长柄的两刃刀。“铍”，音pī，剑类，形如刀而两边有刃。(7)“详”，通“佯”，假装。(8)“鱼炙”，烧好的全鱼。(9)“擘”，音bò，掰开，撕开。(10)“王人”，王僚所带的侍从亲信。“扰乱”，混乱。(11)“上卿”，上品之卿，地位极尊贵。　　 　　 　　　　其后七十余年而晋有豫让之事。(1)　　 　　 　　【注释】(1)据《史记·六国年表》，赵、韩、魏共灭智伯在周定王十六年（公元前四五三年），豫让刺赵襄子当在此年或稍后。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1)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2)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 (3)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4)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5)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6)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雠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7)入宫涂厕，中挟匕 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8)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去之。(9)　　 　　 　　【注释】(1)“范氏”，指范昭子，即范吉射，又称士吉射，晋国六卿之一。“中行氏”，指中行文子，即荀寅，晋国六卿之一。“行”，音háng。“中行”，复姓。(2)“去”，离开。“智伯”，指智襄子，即荀瑶，晋国六卿之一”。“智”，一作“知”。(3)“赵襄子”，名毋恤，赵简子（赵鞅）之子，晋国六卿之一。智伯在晋专权时曾强行索取韩氏、魏氏的万家之具备，又向赵襄子索取土地，遭到拒绝。于是智伯率领韩氏、魏氏围困襄子于晋阳（今山西太原市西南），历时一年多，并引汾水灌城，几乎灭了赵氏。韩、魏担心赵氏灭后将祸及自身，便与襄子联合，反灭智伯，三分其地。(4)“韩”，指韩康子，名虎。一说名虔。“魏”，指魏桓子，名驹。皆晋国六卿之一。(5)“赵襄子最怨智伯”，晋出公十一年（公元前四六四年），赵毋恤为赵简子太子时曾随智伯伐郑，智伯当面侮辱赵毋恤：“恶而无勇，何以为子？”智伯醉，以酒灌击毋恤。智伯归晋，劝说赵简子废掉毋恤。后来又发生了智伯率韩、魏围赵襄子于晋阳之事，所以赵襄子最怨智伯。(6)“说”，通“悦”。“容”，修饰容貌。(7)“刑人”，被判刑服役之人。(8)“义人”，有节操、讲义气之人。(9)“”，音shì，通“释”。　　 　　 　　　　居顷之。(1)豫让又漆身为厉，(2)吞炭为哑，(3)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4)襄子必近幸子。(5)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6)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注释】(1)“顷之”，不久。(2)“漆身为厉”，以漆涂身，使皮肤溃烂，如生恶疮。“厉”。音lài，恶疮。(3)“哑”，声音嘶哑。(4)“委质”，指献送进见的礼物。“质”，通“贽”。(5)“近幸”，亲近宠爱。(6)“顾”，难道，反倒，表示反问。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1)“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2)而子不为报雠，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雠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3)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4)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5)“嗟乎豫子！(6)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7)亦己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8)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9)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雠之意，(10)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11)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12)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注释】(1)“数”，音shǔ，列举其过而责备之。(2)“智伯尽灭之”，晋出公十七年，智伯与赵氏、韩氏、魏氏尽分范氏、中行氏之地以为邑，灭掉了二氏。(3)“众人”，一般人。“遇”，对待。(4)“国士”，一国中杰出的人物。(5)“喟然”，长叹的样子。“喟”，音kuì。 (6)“嗟乎”，表示感叹。“豫子”，对豫让的尊称。(7)“寡人”，寡德之人。先秦时王侯及卿大夫皆可用以为自谦之词。(8)“死名”，为名节而死。 (9)“伏诛”，受死刑，被诛杀。(10)“焉”，乃，于是，作连词用。“致”，表达。(11)“敢”，表示自己说话冒昧的敬同。“布”，展露。“腹心”，衷诚，真诚的心意。(12)“伏剑”，俯颈就剑，即用剑割颈。　　 　　 　　　　其后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之事。(1)　　 　　 　　【注释】(1)聂政刺韩相侠累，一说在韩烈侯三年（公元前三九七年），《史记·韩世家》及《六国年表》均于烈侯三年书及此事。一说在韩哀侯六年（公元前三七一年），《史记·韩世家》及《六国年表》于哀侯六年书“韩严弑其君”，《刺客列传》即记此事于韩哀侯时。《韩非子·内储说下》及《战国策·韩策》皆记严遂使人刺杀韩廆（一作傀，即侠累）而兼中哀侯。疑后说为是。“轵”，音zhǐ，邑名，在今河南济源东南。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久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1)与韩相侠累有郤。(2)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3)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4)数反，(5)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6)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7)前为聂政母寿。(8)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9)严仲子固进，(10)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11)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12)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13)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14)得以交足下之欢，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15)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注释】(1)“濮阳”，战国卫都，在今河南濮阳西南。“严仲子”，即严遂，韩国大臣。“韩哀侯”，韩文侯子，在位六年（公元前三七六年至前三七一年）。(2)“郤”，音xì，通“隙”，指嫌隙，怨恨。据《战国策·韩策二》所载，侠累相韩，严遂亦甚得韩君重用，二人争权。严遂曾在朝廷上直指侠累的过失，受到侠累叱斥，便拔剑相逼，后严遂惧诛出亡。(3)“游”，各处行走。“报”，报复。 (4)“请”，求见，拜访。(5)“数”，音shuò，屡次。“反”，通“返”。(6)“畅”，当从《战国策·韩策二》作“觞”，劝酒，敬酒。(7)“溢”，通“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8)“为……寿”，祝其健康长寿。(9)“固”，坚决。“谢”，推辞，拒绝。(10)“进”，奉献。(11)“甘毳”，美味的食品。“毳”，音cuì，通“脆”。(12)“辟”，通“避”。(13)“窃”，谦指自己，犹言“私下”。“足下”，古代下称上或同辈相称的敬词。(14)“大入”，对长辈的尊称。“粗粝”，糙米，粗粮。“粝”，音lì。 (15)“降志辱身”，压抑心志，辱没身份。“市井”，古代进行商品交易的场所。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1)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2)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在车骑而交臣。(3)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4)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5)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6)且前日要政，(7)政徒以者母；老母今以天年终，(8)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濮阳，见严仲子曰：“前日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9)严仲子具告曰：(10)“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11)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12)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13)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注释】(1)“除服”，居丧期满，除去丧服。(2)“鼓刀”，屠宰时以刀击物出声。(3)“枉”，屈就。(4)“鲜”，音xiǎn，少。(5)“睚眦”，音yázì，发怒时瞪眼睛。(6)“嘿然”，沉默不语的样子。“嘿”，音mò。(7)“要”，音yāo，通“邀”。(8)“天年”，人的自然寿命，有别于夭折或死于非命。(9)“从事”，办这件事情。(10)“具告”，详细告诉。(11)“季父”，叔父。(12)“兵卫”，护卫的士兵。“设”，完备。(13)“无主得失”，不发生失误，不出岔子。“得失”在此为偏义复词。然据《史记索隐》，唐司马贞所见之本作“无生得”，则意谓多人前往行刺，不会没有被生擒的。　　 　　 　　　　杖剑至韩，(1)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2)自屠出肠，遂以死。　　 　　 　　【注释】(1)“仗”，执持，拿着。(2)“皮面”，割破面皮。一说刮去面皮。“皮”，音pī，通“披”，割开。“决眼”，挖出眼珠。”决”，通“抉”。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1)购问莫知谁子。(2)于是韩县购之。(3)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注释】(1)“暴”，音pù，置于露天，曝露。(2)“购问”，出赏钱打听。(3)“县”，“悬”的本字，此指悬重赏。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1)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於邑曰：(2)“其是吾弟与？(3)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4)如韩，之市，(5)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具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6)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7)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8)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已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9) 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10)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放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注释】(1)“贼不得”，指不知刺客为谁。(2)“於邑”，通“呜”，悲哀气塞，难以成声。“於”，音wū。(3)“与”，音yú，通“欤”，用作表示疑问的语气词。(4)“立起”，即刻起身。(5)“之”，往，到。(6)“夫人”，对妇人的尊称。(7)“无恙”。没有灾祸疾病等可优之事。(8)“察举”，常识选拔。(9)“重”，狠狠地。“刑”，指割面、抉眼、自屠出肠之事。“从”，音zōng，通“踪”，踪迹。一说“从”为从坐之意，指牵连治罪。(10)“殁身”，身死。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1)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2)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3)姊弟俱僇于韩市者，(4)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注释】(1)“乃”，而且。“烈女”，重义轻生、有节操的女子。(2)“乡使”，如果。“乡”，音xiàng。“濡忍”，柔顺容忍。(3)“绝险”，渡越险阻。“列”，陈列，显扬。(4)“僇”，音lù，通“戮”，杀，此指身死。　　 　　 　　　　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1)　　 　　 　　【注释】(1)据《史记·六国年表》，荆轲刺秦王在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二二七年）。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徒于卫，卫人谓之庆卿。(1)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2)　　 　　 　　【注释】(1)“庆卿”，卿为古代对人的尊称。荆轲的先代为齐人，齐有庆氏，荆轲或为庆氏之后，故卫人称他庆卿。(2)“荆卿”，荆与庆声相近，可能是由于卫、燕语音的差异而改变了对他的称呼。　　 　　 　　　　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1)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2)徒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3)　　 　　 　　【注释】(1)“卫元君”，战国卫国国君，魏嗣君之弟。据《史记·六国年表》所记，在位二十三年（公元前二五二年至前二三○年）；《卫康叔世家》则谓在位二十五年。其时卫已成为魏之附庸，元君乃魏婿，故魏立之。《秦始皇本纪》称，秦王政六年（公元前二四一年），“拔卫，迫东郡，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角为元君之子，则卫元君在位年数似远不足二十三年。俟考。(2)“东郡”，郡名，秦王政五年（公元前二四二年）置，郡治濮阳（在今河南濮阳西南），辖境约相当于今山东仕平以南，东阿、梁山以西，定陶、武成以北及河南长垣、封丘以北，延津、青丰以东地区。(3)“支属”，子孙亲属。“野王”，邑名，在今河南沁阳。　　 　　 　　　　荆轲尝游过榆次，(1)与盖聂论剑，(2)盖聂怒而目之。(3)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4)吾目之；试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5)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囊者目摄之！”(6)　　 　　 　　【注释】(1)“榆次”，邑名，在今山西榆次市。(2)“盖”，音gě，姓。(3)“目之”，指对他瞪眼。(4)“曩者”，不久前，刚才。“曩”，音nǎng。“称”，音chèn，符合。(5)“主人”，指荆轲寓居的人家，房东。(6)“摄”，通“慑”，使畏惧。　　 　　 　　　　荆轲游于邯郸，(1)鲁句践与荆轲博，(2)争道，(3)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　　 　　 　　【注释】(1)“邯郸”，战国赵都，在今河北邯郸市。(2)“博”，古代的一种棋类游戏。(3)“争道”，下棋时争棋盘上的格道。　　 　　 　　　　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1)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2)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3)然其为人沉深好书；(4)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5)具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香行之，(6)知其非庸人也。　　 　　 　　【注释】(1)“筑”，一种类似琴的弦乐器，演奏时以竹尺击弦发音。(2)“以往”，以后。(3)“游”，交往。“乎”，表示停顿的语气词。(4)“沉深”，深沉，沉着稳重，不轻浮。(5)“长者”，有德行的人，忠厚老成的人。“长”，音zhǎng。(6)“处士”，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1)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2)其少时与丹欢。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3)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大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4)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5)南有泾、渭之沃，(6)擅巴、汉之饶，(7)右陇、蜀之山，(8)左关、殽之险，(9)民众而士厉，(10)兵革有余。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11)易水以北，(12)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13)欲批其逆鳞哉！”(14)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入图之。”(15)　　 　　 　　【注释】(1)“会”，适逢。“太子丹”，燕王喜之子，名丹，曾为质于秦，秦王政十五年（公元前二三二年）自秦逃归。“质”，作人质。其时诸侯国多有送人质以取信于对方之事。(2)“秦王政生于赵”，秦王政为秦庄襄王子楚之子。子楚未为王时，曾在赵为秦质子，娶吕不韦姬妾，生政。(3)“山东”，指殽山或华山以东地区。“三晋”，指韩、赵、魏三国。它们是三分晋国而建立起来的，故称。(4)“傅”，太傅的省称，官名，掌保育、辅导太子之事。(5)“甘泉”，山名，在今陕西淳化西北。“谷口”，地名，在今陕西礼泉东北，因地当泾水出山谷处而得名。(6)“泾”，水名，源出宁夏回族自治区南部六盘山东麓，东南流经甘肃省，到陕西省高陵境入渭水。“渭”，水名，源出甘肃省渭源鸟鼠山，向东流贯陕西渭河平原，到潼关县入黄河。(7)“擅”，占有。“巴”，郡名，郡治江州（今四川重庆市北嘉陵江北岸），辖境约相当于今四川东部。“汉”，指汉中郡，郡治南郑（今陕西汉中市），辖境约相当于今陕西秦岭以南及湖北西北部。(8)“陇”，山名，在甘肃，为六盘山南段的别称。“蜀”，指今四川中部，秦为蜀郡（郡治成都，在今四川成都市），多山。(9)“关”，指函谷关。秦时关在今河南灵宝东北，关处谷中，深险如函，故名。“殽”。山名，在今河南西部，延伸于黄河、洛河之间，主峰在灵宝东南。东自殽山，两至潼津，山高谷深，号称天险。(10)“厉”，勇猛。(11)“长城”，指燕的北长城，西起今河北张家口市西，经张北、沽源、围场而进入辽宁省，向东经赤峰、阜新、铁岭而南折，绎抚顺、丹东之东而至朝鲜清川江口。(12)“易水”，在今河北中部，源于易县。“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概指燕国全境。(13)“见陵”，被欺侮。(14)“批”，触。“逆鳞”，倒生的鳞片。传说龙喉下有逆鳞径尺，有触之者，龙必怒而杀人，因以“批逆鳞”喻指触怒帝王，招来灾祸。(15)“入”，深入，进一步。　　 　　 　　　　居有间，(1)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2)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3)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4)祸必不振矣！(5)虽有管、晏，(6)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7)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8)其后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惛然，(9)恐不能须臾。(10)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僵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11)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12)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智深而勇沉，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13)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14)　　 　　 　　【注释】(1)“有间”，不长的时间。“间”，音jiàn。(2)“於期”，音wūjī。(3)“寒心”，因恐惧而心战。(4)“委”，弃置，抛下。“蹊”，小路。“委肉当饿虎之蹊”，比喻必将受害，难以幸免。(5)“振”，解救。(6)“管”，指管仲。“晏”，指晏婴。晏婴字平仲，春秋时齐夷继（今山东高密）人，历仕齐灵公、庄公、景公三世，节俭力行，名显诸侯。详见本书《管晏列传》。(7)“匈奴”，我国古代北方民族之一，散居于大漠南北，游牧为生，善骑射。“灭口”，消除秦国进攻的借口。(8)“购”，通“媾”，讲和。“单于”，音chányú，匈奴君主的称号。(9)“惛”，音hūn，神志不清，迷迷糊糊。(10)“须臾”，片刻，很短的时间。(11)“后交”，建立不久的交情。(12)“雕鸷”，两种猛禽，此以喻秦。(13)“诺”，表示应承的词。(14)“造”，往，到。　　 　　 　　　　太子逢迎，(1)却行为导，(2)跪而蔽席。(3)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4)“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骇骥盛壮之时，(5)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者，驽马先之。(6)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7)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8)太子送至门，戒曰：(9)“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偻行见荆卿，(10)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11)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12)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13)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14)　　 　　 　　【注释】(1)“逢迎”，迎接，迎上前去。(2)“却行”，倒退着走。(3)“蔽”，音bié，通“襒”，拂拭，擦。(4)“避席”，古人席地而坐，离座起立，表示恭敬，称为避席。(5)“骐”，良马，毛色青黑，毛纹如棋盘，故名。“骥”，千里马。(6)“驽马”，跑不快的马。(7)“善”，熟识，交情深。(8)“趋出”，小步疾行而出，表示恭敬。(9)“戒”，嘱咐，告诫。(10)“偻行”，曲背而行，显出一种龙钟老态。“偻”，音lǚ。(11)“形”，形体，身体。“不逮”，不及，跟不上。(12)“过”，前往拜访。(13)“节侠”，品节高、讲义气的人。(14)“刎”，音wěn，用刀剑割颈。　　 　　 　　　　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1)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2)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3)今秦已虏韩王，(4)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5)而李信出太原、云中。(6)赵不能支秦，(7)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8)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9)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10)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11)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12)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13)唯荆卿留意焉。”(14)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15)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16)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17)异物间进，(18)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19)以顺适其意。　　 　　 　　【注释】(1)“不肖”，不似其父。引申为不贤、不成材之意。“肖”，音xiào。(2)“孤”，太子丹自称。谓己处于穷独危难之中，犹如孤儿。(3)“厌”，通“餍”，满足。(4)“韩王”，指韩王安，韩桓惠王子，在位九年（公元前二三八年至前二三○年）。秦王政十七年，秦虏韩王安，韩遂亡。(5)“王翦”，秦国大将，频阳（今陕西富平东北）东乡人，率军拔赵、定燕蓟、虏楚王负刍，功多名显。详见本书《白起王翦列传》。”距”，抵达。“漳”，水名，源出山西东南部，东南流经河北、河南两省交界处，又东北析，流入河水。“邺”，邑名，在今河北临漳西南邺镇东。漳、邺一带为当时赵国的南境。(6)“李信”、秦将，曾与蒙恬伐焚，又与王贲破定燕、齐之地。“太原”，郡名，郡治晋阳（今山西太原市西南），辖境约相当于今山西五台山和管涔山以南、霍山以北地区。“云中”，郡名，郡治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辖境约相当于今内蒙古土默特右旗以东、大青山以南、卓资以西、黄河南岸及长城以北地区。(7)“支”，支撑，抵挡。(8)“合从”，战国时，六国在秦国之东，土地南北相连，他们联合抗秦称为“合从”。“从”，通“纵”。(9)“窥”，音kuī，炫示。(10)“则”，如果。(11)“擅兵”，专揽兵仅。(12)“间”，音jiàn，空子，时机。(13)“委命”，托讨这一使命。(14)“唯”，愿，希望。 (15)“驽下”，才能低下。(16)“舍”，住宿。“上舍”，上等的客舍。(17)“太牢具”，丰盛的宴席。古代宴会并用牛羊豕三牲者称为太牢，这是待客的最尊敬的礼数。(18)“异物”，珍异奇巧的物品。“间进”，隔不多久送上一些。“间”，音jiàn。(19)“恣”，放纵，毫无限制。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1)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2)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3)臣愿谒之。今行而毋信，(4)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5)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6)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注释】(1)“赵王”，指赵王迁，赵悼襄王子，在位八年（公元前二三五年至前二二八年）。秦王政十九年王翦虏赵王迁于邯郸。(2)“略地”，攻取土地。(3)“微”，非，如果不是。(4)“毋”，没有。“信”，指信物。取信于人的物件。(5)“督亢”，当时燕国著名的富饶地区，在今河北易县、涿县、固安一带。“亢”，音gāng。(6)“说”，音yuè，通“悦”。　　 　　 　　　　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1)父母宗族皆为戮没。(2)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3)“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4) 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放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奏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5)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捥而进曰：(6)“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7)乃今得闻教！”遂自到。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放期首函封之。(8)　　 　　 　　【注释】(1)“深”，指极其苛刻残酷。(2)“戮没”，罪重的被杀，罪轻的被没收入官为奴。(3)“太息”，出声长叹。(4)“顾”，只是，不过。(5)“揕”，音zhèn，击刺。“匈”，通“胸”。(6)“偏袒”，解衣袒露一臂。“搤捥”，用一手紧捏另一只手的腕部，表示激动的心情。“搤”，音è，掐住，捏住。“捥”，通“腕”。(7)“腐心”，犹言“心碎”，表示痛恨到极点。一说“腐”通“拊”，“拊心”，搥胸。(8)“函”，匣子。　　 　　 　　　　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1)得赵人徐夫人匕首，(2)取之百金，使工以药焠之，(3)以试人，血濡缕，(4)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卿。(5)燕国有勇士秦舞阳。年十三，杀人。入不敢忤视。(6)乃令秦舞阳为副。荆轲有所待，欲与俱；其人居远未来，而为治行。(7)顷之，未发，太子迟之，疑其改悔，乃复请曰：“日已尽矣，荆卿岂有意哉？丹请得先遗奏舞阳。”荆轲怒，叱太子曰：“何太子之遣？往而不返者，竖子也！(8)且提一匕首入不测之强秦，仆所以留者，(9)待吾客与俱。今太子迟之，请辞决矣！”(10)遂发。　　 　　 　　【注释】(1)“豫”，预先。(2)“徐夫人”，收藏此匕首之人。《史记索隐》认为是男子，姓徐，名夫人。(3)“焠”，此指将匕首烧红，侵入毒液，使匕首沾上毒药。(4)“濡”，沾湿。(5)“装”，收拾行装。(6)“忤视”，用顶撞不满的眼光相看。(7)“治行”，收拾行装。(8)“竖子”，对人的鄙称，犹言“小子”，此指无知之辈。(9)“仆”，自称谦词。(10)“辞决”，告薛诀别。“决”，通“诀”。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1)取道、(2)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徽之声，(3)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忼慨，(4)士皆瞋目，(5)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6)终已不顾。　　 　　 　　【注释】(1)“祖”，古人远行前，要祭祀道路之神，称“祖”。此泛指饯行。(2)“取道”，上路。(3)“变徵”，古代七声音阶（宫、商、角、变徵、徵、羽、变宫）之一，以变徵为音阶起点的是变徵调式，即所谓“变徵之声”。此调苍凉凄清，适于悲歌。“徵”，音zhǐ。(4)“羽声”，以羽为音阶起点的羽调式，此调激昂慷慨。(5)“瞋目”，瞪大眼睛，激愤之状。“瞋”，音chēn。(6)“就车”，登车。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1)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2)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3)不敢举兵以逆军吏，(4)愿举国为内臣，(5)比诸侯之列，(6)给贡职如郡县，(7)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8)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9)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10)见燕使者咸阳宫。(11)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押，(12)以次进。(13)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14)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15)未尝见天子，故振慴。(16)愿大王少假借之，(17)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舞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18)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19)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20)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21)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22)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23)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24)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博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听奉药囊提荆轲也。(25)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26)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27)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28)不中，中桐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29)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30)于是左右既前杀轲，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论功，赏群臣及当坐者各有差，(31)而赐夏无且黄金二百溢，曰：“无且爱我，乃以药嚢提荆轲也。”　　 　　 　　【注释】(1)“币物”，礼物。(2)“遗”，音wèi，赠与，致送。“中庶子”，官名，战国时国君、太子、相国皆有中庶子，乃近侍之臣。(3)“振怖”，战栗恐惧。(4)“举乒”，兴兵，起兵。“逆”，迎击，抗拒。(5)“举国”，奉献出整个国家。“内臣”，国内的臣僚。(6)“比”，类似，相当于。“诸侯”，指臣属于秦王的附庸国。(7)“给”，音jǐ，供应。“贡”，进献土产。“职”，指赋税。(8)“宗庙”，祭祀祖宗的处所。王室的宗庙是政权的象征。燕王欲奉守宗庙，表示他希望在名义上仍能维持其政权形式，亦即“比诸侯之列”。(9)“闻大王”，使大王闻知，禀报大王。(10)“九宾”，九个接待宾客的人。设九宾是一种十分隆重的礼节。(11)“咸阳宫”，秦国当时的主要宫殿，在咸阳渭水北岸。(12)“柙”，音xiá，匣子。(13)“以次进”，依次序走向前去。荆轲为正使，在前；秦舞阳为副使，跟随在后。(14)“顾”，回头。(15)“北蕃”，北方藩属之国，指燕国。“蛮夷”，古代泛指四方的少数民族，这里是荆轲自贬的谦称。“鄙人”，粗俗的人。(16)“慴”，音shè，同“慑”，恐惧。(17)“假借”，宽容，原谅。(18)“奏”，进献。(19)“穷”，尽，此指图卷展到尽头。“见”，音xiàn，“现”的本字，显露，出现。(20)“引”，向后退，避开。(21)“室”，指剑鞘。(22)“卒”，音cù，通“猝”，突然，出乎意外。(23)“尺寸”，此处用以形容兵器之微小。(24)“郎中”，官名，在宫内充任恃卫。(25)“提”，音dǐ，投击。(26)“负剑”，把剑椎到背后。古代佩剑长，挂在腰间，不易拔出，推剑于背则易拔。(27)“股”，大腿。(28)“引”，向后举起。“擿”，音zhì，通“掷”，投击。(29)“箕踞”，坐时臀部着地，两脚向前岔开，身形如簸箕。依古人札仪，坐当双膝着地，臀部坐于脚跟之上，箕踞是一种做慢不敬之态。(30)“约契”；用作凭证的文书。(31)“坐”，获罪。　　 　　 　　　　于是秦王大怒，益发兵诣赵，诏王翦军以伐燕。十月而拔蓟城。(1)燕王喜、太子丹等尽率其精兵东保于辽东。(2)秦将李信追击燕王急，代王嘉乃遗燕王喜书曰：(3)“秦所以尤追燕急者，以太子丹故也。今王诚杀丹献之秦王，秦王必解，(4)而社稷幸得血食。”(5)其后李信追丹，丹匿衍水中，(6)燕王乃使使斩太子丹，欲献之秦。(7)秦夏进兵攻之。后五年，秦卒灭燕，虏燕王喜。　　 　　 　　【注释】(1)“十月”，指秦王政二十一年（公元前二二六年）十月。“蓟城”，当时燕国都城，在今北京市西南。(2)“燕王喜”，燕孝王之子，在位三十三年（公元前二五四年至前二二二年），秦王政二十五年为秦听虏，燕遂亡。“辽东”，燕国郡名，治所襄平（在今辽宁辽阳市），辖境约相当于今辽宁大凌河以东地区。(3)“代王嘉”，即赵公子嘉，赵悼襄王嫡子。秦王政十九年（公元前二二八年），王翦拔邯郸，虏赵幽缪王迁，公子嘉出奔代（在今河北蔚县东北），立为代王。秦王政二十五年（公元前二二二年）为秦所虏，赵遂亡。(4)“解”，指和解。(5)“社稷”，帝王祭奉的土神和谷神。土地和粮食是立国的根本，所以把社稷当作同家的象征，也用为国家的代称。“血食”，指进行祭祀。祭祀要杀牲，故名。(6)“衍水”，燕辽东郡水名，即今流经辽宁辽阳、本溪的太子河。(7)“欲”字疑衍，《秦始皇本纪》载始皇二十一年”得太子丹之首”，则燕实已献丹首求和。　　 　　 　　　　其明年，秦并天下，立号为皇帝。于是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1)皆亡。高渐离变名姓为人庸保，(2)匿作于宋子。(3)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客击筑，傍偟不能去。每出言曰：“被有善有不善。”从者以告其主，(4)曰：“彼庸乃知音，窃言是非。”家丈人召使前击筑，(5)一坐称善，赐酒。而离渐离念久隐畏约无穷时，(6)乃退，出其装匣中筑与其善衣，更容貌而前。举坐客皆惊，下与抗礼，(7)以为上客。使击筑而歌，客无不流涕而去者。宋子传客之，(8)闻于秦始皇。秦始皇召见，人有识者，乃曰：“高渐离也。”秦皇帝惜其善击筑，(9)重赦之，(10)乃矐其目。(11)使击筑，未尝不称善。稍益近之，高渐离乃以铅置筑中，复进得近，举筑朴秦皇帝，(12)不中。于是遂诛高渐离，终身不复近诸侯之人。　　 　　 　　【注释】(1)“逐”，追捕，搜缉。(2)“庸保”，受雇被役使之人。(3)“宋子”，邑名，在个河北赵县东北。(4)“从者”，主人左右的侍从之人。(5)“家丈人”，家长，主人。 (6)“约”，贫贱。(7)“抗礼”，以彼此平等的礼节相待。(8)“传”，一个接着一个，轮流。(9)“惜”，爱惜。(10)“重”，特别。(11)“矐”，音huò，使目失明。一说为用马屎的烟把眼熏瞎。(12)“朴”，音pū，通“扑”，击打。　　 　　 　　　　鲁句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乎，借哉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1)甚矣吾不知人也！囊者吾叱之，彼乃以我为非人也！”(2)　　 　　 　　【注释】(1)“讲”，讲求，精研，(2)“非人”。不是志同道合的人。　　 　　 　　　　太史公曰：世言荆轲，其称太子丹之命，“天雨粟，马生角”也，(1)太过。又言荆轲伤秦王，皆非也。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2)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自曹沫至荆轲五人，此其义或成或不成，(3)然其立意较然，(4)不欺其志，名垂后世，岂妄也哉！(5)　　 　　 　　【注释】(1)“天雨粟，马生角”。据《燕丹子》所记，太子丹在秦当人质，秦王待他无礼，他想回燕国。秦王说，你比乌鸦头变白、马头长角，才放你回国。太子丹仰天长叹，不料果然乌头变白、马头长角。秦王不得已，只好放了他。又据《风俗通》、《论衡》所记，太子丹仰叹，天为之降粟，乌头变白，马头长角，厨中木象生肉足。大概汉代流传过这类传说，太史公认为难以凭信，故曰“太过”。“雨”，音yù，由空中散落下来。(2)“公孙季功、董生”，太史公的朋友，事迹不详，《史记》中仅见此《传》。(3)“义”，指仗义的行为。(4)“较”，音jiào，明显。(5)“妄”，虚假。

浏览：2762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4/3/24 0:4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