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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湖北省沔阳县神坛乡,是一个有三百多户人家的小村子。在正式开辟为苏区之前曾长期处在赤白交界地带。从神坛乡向东二十里是洪湖湘鄂边区根据地的边沿居民点——西流河苏区;向西二十里外的地方却是白军的据点仙桃镇。那里驻扎着地主武装——苏汉城的民团和敌伪32师的一部分。因此,神坛乡就成了敌我争夺的焦点。和神坛乡情况相似的还有匡家湾和下查铺。下查铺距敌人约二十里左右,匡家湾离敌人更近,只有十几里路的样子。我和我的同伴们自参加共青团后就在这一带活动。当时对敌斗争的生活虽然至今已经相隔很远,但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 见到了红军 1928年,我14岁。记得在一个秋天的傍晚,我把牛赶进村子发现村子和往常不一样,乱哄哄的,很多人在收拾东西,好象在准备搬家。大人们在一块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样子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我急忙把牛圈好,也没顾上吃晚饭就去找放牛的伙伴张黑子打听消息去了。 张黑子是我们伙伴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他当时18岁。因为长得又黑又壮,大家不叫他的本名都喊他“黑子”。他一看见我,还没等我开口就告诉我: “红军来了,你知道吗?” “红军来了?”我这才明白大家为什么都忙着逃走。我说:“听说红军来了给穷人分田地!要能给我分个亩把田,也不用再给老财放牛了。” “可是有人说红军是妖怪,杀人放火、公产共妻呢!大家都跑了,你们跑不跑?” “我们不跑!”和我们一起放牛的女孩子许小妹说:“爸爸和我都不跑。咱们穷的锅都揭不开,怕个什么!” 大家一想,这话对呀,不跑,怕什么!我们就约好去找全村放牛的伙伴,劝大家都不要走。姚金芳、汪青山、邹辛亥、梅百廷、胡利古几个人听了我们的话都没有逃走。当我回到地主何远发家时,他们全家都跑光了。只有那个胖管家在仓房上贴封条。他见了我就问: “牛娃子,跟我们走不?” “我不跟你们走!” “红军来了要杀小孩子的!” “我不怕,听说他们只杀老财!” 管家贴罢封条就仓皇逃走了。地主逃跑了,管家也逃跑了。我们几个放牛娃可神气了。没人打没人骂,爱干啥就干啥。饿了就找米做饭吃,困了到地主的床上睡一觉。我们想,总过这样的日子该多好啊! 第二天下午,红军进村了。伙伴们暂时躲起来了,只留我一个人在何家等着。 不一会,几个红军来到何家。我一看,哪里是妖怪?不是好好的人吗!他们身穿灰布衣,脚着草鞋,对我很和气。走在头里的红军有二十几岁,看了看房子,就对后面的红军说;“连部设在这里吧。咦?”他突然发现我蹲在角落里,立刻高兴起来,说道:“谁说群众都躲起来了?这还有一个小鬼吗!”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跟前和蔼地问我: “这儿的老乡都跑了吗?” “没都跑,我们八个放牛娃子就没跑。”这时,一个红军走进来,敬了个礼报告说:“指导员,多数群众躲起来了,剩下的多半是小孩子。” “好!晚上把剩下的人召集起来开群众大会。” 噢,原来这个红军还是一个官呢。可是他一点也不凶,待人挺和气的。我明白了,红军专同地主老财作对,所以地主老财就说红军的坏话。指导员吩咐我把放牛的伙伴们都找回来,我就赶快找他们去了。 晚上,老乡们陆续都回来了,红军召开了群众大会,指导员在会上讲了话。大会结束时,红军宣布打开地主的粮仓,要大家赶紧准备口袋、箩筐去分粮食。天,真的变了,穷人们高兴的合不拢嘴,拿起箩筐、口袋把大地主刘泰兴仓库的粮食分光了。 分完了粮食,指导员把我们几个放牛娃找到一块对我们说:“你们都是青年,应该组织起来搞分粮运动。”对这件事我们都感兴趣,但害怕民团来报复。指导员说:“民团来了,你们就往湖边上跑,他们走了,你们回来再照样搞,怕什么?我们走后,还有人来领导你们!” 红军完成了游击宣传任务之后开走了。我们认识了红军,也接受了革命思想。红军走后,我们几个放牛娃子腰上挂着马刀,肩上扛着扎枪,见人就宣传“指导员”说的怎样怎样,走起路来也格外有精神。乡亲们都说:“看,你们都成了小红军哩!”我们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有一天晚上,我向伙伴们提议:“我们也学红军的样子,把老财何远发家的粮食给群众分了,好吗?”大家都表示赞成。张黑子性子急,说:“说分就分!明天早上就分,反正白军白天也不敢来!” 我们立刻学着红军的样子分头到各家送信,通知明天早饭后到到何远发家门口分粮食,自带箩筐、口袋。跑了大半夜,挨家挨户通知完了。谁知第二天早饭后,我们几个在何家大门口,左等右等,一直等到晌午,也不见一个农民的影儿。真叫人恼火!我们一片真心,乡亲们却当成假意了。 过了不久,苏区西流河特委的干部刘吉同志到神坛乡,了解到我们这件事,就找我们谈心。他:说:“你们学红军搞分粮很好。但是大白天分粮,群众是不敢来的。乡亲们还以为你们几个小孩子开玩笑呢!”接着他对我们讲了许多做群众工作的方法。 从此以后,我们就在刘吉同志的直接领导下在家乡开展革命活动。 1929年3月。我和邹辛亥、张黑子、许小妹、姚金芳、王青山等几个人先后参加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入团的条件非常严格,没有经过实际斗争考验的,是不能入团的。我们乡很快就成立了团支部,刘吉任书记,邹辛亥做组织,我干宣传。 第一次考验 我入团不久,就接受了一次严峻的考验。 那是1929年春天,团支部了解到敌人据点的前沿村——匡家湾,有个姓魏的地主家还有几仓粮食没有运走。这时正值青黄不接,团支部决定把他家的粮食分给群众,为开辟新区准备条件。我白天干活、放牛,晚上就到匡家湾去宣传群众。为了不致引起敌人注意,我们便三三两两分批进村,到熟悉的穷人家串门。先问生产、生活,再讲一些革命道理。我们宣传革命总是从浅显的道理讲起,比如:为什么农民一年到头干活却总是吃不饱,穿不暖?为什么财主不干活却吃得好,穿得好?慢慢地启发贫苦农民的阶级觉悟。我们还告诉他们:穷人有了盼头,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在井冈山建立了工人农民自己的政府,领着穷人打土豪、分田地。渐渐地我们团结了一批革命积极分子,悄悄地作好了开仓分粮的准备工作。分粮那天,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团支部只派了刘吉、张黑子和我三个人去匡家湾领导分粮。 那天傍晚,我们赶到了匡家湾,通过青年积极分子挨家串联。贫苦的农民都拿着布袋、箩筐来了。我们打着火把,领着大家来到魏老财的家,打开仓门,一齐下手,把 三仓金灿灿的稻谷都分给了农民。鸡叫头遍,分完了粮,我们三人又饥又渴,便到张黑子姨夫家去喝水。一碗水还没下肚,突然外面砰砰乓乓响起枪声,敌人已经进村了。街上乱哄哄的,鸡飞狗叫,还夹杂着女人的叫喊声,敌人正挨家挨户地搜查。我们正想冲出去,只见一个白百狗子提着手枪闯进了门。刘吉站在屋中央,我和张黑子紧贴门边站着,白狗子一进门先看见了刘吉。 “你是干什么的?举起手来!”他端起枪,对着刘吉厉声地喝问。 “我是做小买卖的。”刘吉镇静地回答。 起初。我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白狗子一进门,我反而不怕了。我顺手操起立在门边的粪叉子,照着白狗子的头狠狠一击,这个家伙没有防备,一下子就被打倒在地,手枪也掉了。他刚想往起爬,张黑子又抡起板凳砸去,白狗子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见阎王去了。我们捡起手枪,卸下他身上的子弹,关好前门,从后窗出去走了。 第二天,我把第一次缴获的手枪送到西流河区特委去。回来的路上,听说昨晚白狗子在匡家湾除了打人、抢粮外,还杀了我们两名青年积极分子,并把他们的头割下来,拿到仙桃镇悬首示众。我们满腔悲愤,决心除掉告密的奸细,为死难的同志报仇! 奸细到底是谁呢?我们进行了深入的调查。据匡家湾群众反映这次白军来别人家都挨罚、挨抢了,惟独一家姓张的例外;在分粮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他曾到魏家大院闪了一下,随后就不见了。另外,白军军官肉麻子临走还到过他家。究竟是不是他呢?最后,一个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证实了这件事:那天晚上,确实是那个姓张的给敌人送了信。敌人还让他开了份“共产可疑分子”名单。奸细终于找到了。 一天晚上,姓张的从镇上回家了。快天亮的时候,我和刘吉、张黑子三个人带着扑刀,扮做民团模样,来到张家门口。刘吉在前面叫门,我和张黑子闪在大门两旁。准备等他出来。 “张先生,队长有要紧事,请你马上去仙桃镇。” “好,我就起来。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别罗嗦了,快起来!队长叫你把名单带上!” 不一会儿,姓张的起来开门,他狡猾地先把头伸出来,想看看外面的情,张黑子眼疾手快,照着他脑袋就是一刀,那家伙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倒在门外边,我和刘吉又补了两刀,结果了他的狗命! 第二天,我们以游击队的名义散发了锄奸的标语。从此,人心稳定了,我们的工作开展的更顺利了。 老英雄和小英雄 我们团支部的活动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不久,几个共青团员去仙桃镇工作,不慎被敌人捉住,牺牲了。此后,我们再出去工作就派出岗哨,监视敌人。有一次,区上来了两位同志召集我们开会,晚上住在下查铺一个老乡家,我们派王清山同志站岗。敌人的鼻子真灵,嗅到了,派来一队人马,摸黑偷袭下查铺。王青山发现的时候,敌人已到了跟前。结果,他和区上的两位同志都牺牲了。 慢慢地我们摸清了敌人的活动规律,他们多在拂晓时来,烧杀一阵就走。因此,我们在拂晓时加强岗哨。 有一次,我们又在下查铺开会,我在村头放哨。东方渐渐发白了,我紧盯着河堤,那是敌人进村必经之路。突然,河堤上隐隐约约出现一溜黑影,我立刻仍出两颗土手榴弹,通知开会的同志撤退。敌人向我涌来,我知道同志们一定往北面湖边苇塘撤退,我就故意引着敌人往正南方向兜圈子。跑进村子后,我拐弯抹角地围着老乡的房子绕,绕来绕去把追赶的敌人摆脱了,我便钻进一家老乡的屋子里去。这是一个穷人家,屋子里空空的,连一个躲藏的地方也没有。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正坐在床边上抽烟,他见我跑进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就往灶间推。我见灶口很大,就一头钻了进去。老伯随手拿过一块破板堵住灶门走出屋去。我从破板缝里向外望去,只见老伯若无其事地坐在门口吧嗒吧嗒吸着烟。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两个追赶我的白狗子冲了进来,对大伯吆喝: “喂,看见红军哪儿去了?” “往南逃了!”老伯回答。 “什么往南逃了,明明看见进了你的房子,搜!” “我家穷的只有四堵墙,往哪藏他,老总别搜了!”老伯正和白狗子拉扯,从灶旁突然蹿出一条大黄狗,凶猛地吠着朝两个白狗子扑了过去。这狗一咬,到把我吓了一跳,等我看明白的时候心里又有说不出的高兴。原来狗也识好人坏人,我这个生人进门的时候它不咬,专咬白狗子。 狗也咬,老伯也拦,两个白狗子想进也进不来。这时村外传来了手榴弹的爆炸声。敌人不敢久留,急急忙忙地撤走了。 我从灶膛里钻出来,已经成了个黑人。老伯一面给我拍打身上的草灰,一面说: “好险呵,小小年纪这么大的胆子!” 建立新苏区 反动派的民团里有一个专做特工的特务班。班长姓朱,长相极丑,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仙桃镇附近的老百姓都恨透了他,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猪八戒”。这个家伙不但横行乡里,而且专门刺探我方情报,是个十分凶狠可恶的敌人。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除掉这个白狗子。 巧得很,有几个农民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情报:“猪八戒”近来常常化装成买卖人在下查铺出现。有时候卖油,有时候卖线,几个打手跟随左右保护。我们决定化装去下查铺侦察,发现“猪八戒”再相机行事。 我们一连侦察了好几天,没见到“猪八戒”的影子。一天下午,我和邹辛亥赶着牛到河边上装做放牛,张黑子去大道上捡粪,许小妹挎着一只篮子在地里挖菜。过了一会儿,张黑子急匆匆地走回来说:“来了,来了,猪八戒!”我们三个抬头一看,可不是,从大路上过来一个挑着担子的人,细长条子,走路两脚往外撇,不是“猪八戒”是谁? “当啷,当啷!”“猪八戒”摇着小锣到跟前来了。许小妹仍下挖菜刀,拍拍花布衫上的土,走过去说: “哎,有花线吗?” “有、有,你姓啥,叫啥名?”“猪八戒”见是一个小姑娘就嬉皮笑脸地放下担子问。 “买你的线,给你钱,问我姓啥做什么?这线你卖不卖?” “卖、卖,怎么不卖,一拐线四个铜板”“猪八戒”把线递给许小妹,许小妹一手接线,一手摸口袋,忽然叫了一声: “哎哟!把钱忘到家里了,身上只有两个铜板,你跟我到姐姐家去拿好吗?” “你姐姐家在那哪里?远吗?”“猪八戒”转着耗子眼问。 “不远,我姐姐还要买鞋面呢,走吧!” “猪八戒”挑起货但,当啷,当啷地摇起小锣跟着许小妹进村去了。我和张黑子、邹辛亥交换了一下眼色,也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我们一面计划着怎样动手,一面看着许小妹的背影,心里暗暗地佩服她,这么小个女娃子,多么有胆量! 许小妹走到村西一家烧饼铺里去了,“猪八戒”也跟了进去。那家烧饼铺因为年头不好,早就停了生意,只有一个老头子看门,这个地方僻静,平常没有人来。 我和邹辛亥赶紧跟上去,一左一右把住大门。此时,许小妹还在和“猪八戒”斗嘴呢。 “你姐姐呢?快拿钱来!”“猪八戒”说。 “少算几个铜板行不行?” “猪八戒”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窜上去的张黑子掐住脖子。几乎是同时,我和邹辛亥一个箭步冲上去把“猪八戒”按倒在地,用绳子把他捆了起来。许小妹用手绢包上石头塞进“猪八戒”口里。这个坏蛋连哼都没哼出声来,就被我们生擒了。从他身上我们还搜出一支手枪。 我们不能在大白天押解他,便把他装在一个木柜子里,外面加了锁。到了晚上,我们把他从柜子里提出来押送到区特委去。一路上,我和许小妹拎着大刀,牵着绑“猪八戒”的绳子,张黑子拿着缴获的那支手枪威风凛凛地逼着他走。我们三个娃娃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活捉了“猪八戒”已经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了,没想到从他的口袋里我们又得到了新的情报:民团准备在最近两天内袭击下查铺。区特委的负责同志表扬了我们,并告诉我们:“游击队这次一定会打个大胜仗,我们正好把下查铺开辟为根据地,建立苏维埃政权!” 过了两天,民团果然袭击下查铺。敌人来势汹汹,不可一世。麻子小队长挎着盒子枪,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头,好不威风。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已经走上了死亡线。 我们的游击队早已撒开了大网,专等敌人进网。我们团支部的几个小伙子也拿着扎枪、大刀参加了伏击战。游击队员都鼓励我们说:“小伙子,勇敢点,消灭敌人就有枪了。我们的枪都是从敌人手里夺来的。”我代表共青团员们表示:“我们一定每人夺一支敌人的大步枪!” 敌人进入埋伏圈了。只听砰地一声响,游击队长一枪就把麻子小队长撂下马来。敌兵看见小队长被打死,立刻乱了营,各自逃命。游击队的排枪像鞭炮一样噼噼啪啪一阵响。十几分钟后战斗结束了,六十多个敌人被打死打伤二十多人,活捉十几人。我们参加战斗的共青团员每人得到一支步枪。 这一仗镇住了敌人,他们再也不敢出来骚扰了。我们在下查铺建立了苏维埃政权,区特委又发给我们一批步枪。我们团支部从青年积极分子中吸收了一批新团员。在区苏维埃政权的领导下,我们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运动。 摘自《团旗为什么这样红》63—74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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