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细致地去描述禁食期间我对于食物和水的渴望。那会让自己都不好意思的。毕竟是一个成年人了,应该有控制自己的能力。而且仅仅一天、三顿饭而已。和小思怡的17天相比,这样的一点点饥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
但作为一次多人参与的行动,我也愿意和网友们交流一点点感受。 我常常是不吃早餐的,或者不按时、不规律吃早餐,但只要觉得饿,总会找点东西吃,一罐牛奶、一个水果、一片面包或者其他。十点多,我已经感觉“前胸贴后背”的滋味了,但还算是正常的饥饿。在网上晃悠了一阵,发现同道还真不少,尤其关天里的两个帖子,热火朝天的。十一点多我去买菜,是犹豫了很久:怕出汗不敢动。还好昨天傍晚的一阵大风把气温降了下来。本来想对儿子说:你去楼下的西餐厅吃点吧。想想要跟他解释,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欢吃外面的饭,他一向认为我做的饭菜是最好吃的。我既然在家,就给他做吧。 不禁想到儿子两三岁、四五岁的时候,总不肯吃饭。那时为了让他多吃哪怕一口饭,也要费尽心思。他不吃菜只要吃米,我只好把菜藏在米下,耐心地等着他张口。好容易张开了口,把饭菜送入他的口中,又紧张他会不会咽下去,因为他只需漫不经心地把舌头一顶,一口饭就全出来了。眼睁睁看着他咕哝了半天,终于把那口饭咽下,这才松下一口气,设法哄他吃下一口。也曾狠下心不管他,以为他饿极了总会要吃的。谁知饿了两顿,他该怎么玩怎么玩,一点饿的迹象也没有,只好我投降。 小思怡哪里会要人喂呢,她有得吃已经是很开心了。 我把饭菜、汤、水果摆好,对儿子说:快吃吧!儿子说:妈妈你也快来吃啊!我说:妈妈今天不吃。我想:等有时间,我再向他解释吧。 接下来的感觉是全身都没什么知觉了,或者说全部萎缩。只剩了一个鼓鼓的胃在胸口闷着,夸张地膨大着,而且不透气的感觉。在电脑前我已经坐不住了,累,虚。翻出很久想看而还没看的碟《活着》,躺在沙发上,两个小时竟然很快地过去。说实话电影并不怎么样,和原著比差距很大,原著的基本精神都没反应出来,奇怪为什么要禁。 我一会头疼,一会胃痛,整个人则是懵懵的感觉,不能集中注意力。后来便是连胃也感觉不到了,除了胃痛的时候。只是觉得人很虚弱,不想动,也不想思考。对于食物和水特别敏感,突然会冒上一个念头: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忽然明白过来:不能吃、不能喝。 我想,我这样的反应,除了因我原有胃病,更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心理的暗示:我太在意今天禁食了,所以等于时刻提醒自己:我渴、我饿,于是我的渴与饿便被放大了。 觉得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于是我又回到电脑前,把自己蜷在椅子里,胃受了挤压,竟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痛了。写了点文字,竟把身体的存在都忘了。但过了一段时间后,身体的知觉又恢复了,此时感受到的,是整个身体在逐渐萎缩,萎缩到我觉得自己快没了。 晚上,就是耗时间了。耗到我允许自己吃饭喝水的时刻。 在我决定禁食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想到要体验思怡的痛。其实,一天的饥饿又怎么体验到思怡痛苦之万一呢?即使不禁食,不亲身体验,思怡的痛已足以压垮我们,足以令我们绝望。 其实,让我们绝望的,又何止小思怡一个呢?让我们绝望的,又岂是从今日开始? 也不是为了增加对恶人的仇恨。仇恨在我的心中早已淡漠,正如一切其他的情感,除了绝望。恶人,如同好人一样,如同每一个普通的人一样,如同自己一样,都让人悲悯。 克尔凯郭尔在《基督徒的激情》中说:“如果一个人不无道理地说:‘我了解人,因而知道一点:他们不值得爱’,那么,他们就是基督的使徒。”是的,这个世界不值得去爱。也因为不爱,所以我们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可是,基督以及他的使徒们还是爱了,并以自己的生命去爱。他们是因了这世界不值得爱,才更付出了自己的爱。 网友天高地厚君说:“这首先是一次施爱的行动,而非产生仇恨的行动。通过有限的自我受苦的行动来忏悔我们内心,激发我们对他人的关爱,同情。”这也是我的心声,我相信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对于那几个警察,我从心底谴责他们,可同时我也同情他们。他们并不想看到一个如花的小女孩因了自己的责任而离开人世间。审判他们不是最终的目的,何况他们即使不受法律的制裁,而仅仅是行政处分,对他们今后人生的影响也是巨大的。而假若他们尚存一点良善之心,他们对因自己的疏忽而使思怡如此悲惨地离开人世灵魂也将受到煎熬。当然也同时存在另一种可能:他们不但拒绝忏悔,且以受害者自居,他们满腹委屈,因为他们不是“故意”的。若是那样,我只能更深地怜悯他们。 让自己饥饿,不是为了以感同身受回顾、经历思怡的痛。而是一种忏悔的姿态和忏悔的行为:为了我们还完整地活着(尽管活得不自由、不开心),为了我们还在享受着上帝赐予我们的生命(尽管这生命中有太多的痛),为了我们还能看到这个世界(尽管这世界天天都在上演着丑恶与悲惨)。同时,更为了我们还在继续怯懦,为了我们还在容忍恶的横行,为了我们还在贪恋尘俗的诱惑。 我想,奥斯维辛之后,是人类彻底的堕落;李思怡之后,是人类彻底的绝望。幸好,奥斯维辛之后,人类开始反省和忏悔;李思怡之后,我们又该做什么? 面对思怡,我们都是有罪的。所以我们要惩罚自己。惩罚是为了不要忘记,惩罚是为了提醒自己:爱他人,爱每一个身边的人以及陌生人。 我知道,想到思怡的饿,我们无法咽下口中的食物;想到思怡的哭,我们无法发出自己的笑;想到思怡的贫困,我们无法享受我们的富足;想到思怡的乖巧,我们无法容忍自己的任性;想到思怡的离去,活着,就是一种耻辱。可是我们不能为思怡殉葬,正如我们也不该要求那几个警察为思怡殉葬一样。尽管一个源于惩罚,一个源于悲痛。我们还要活下去,因为我们不能自杀。而活着,总要有一点支撑,这支撑可以是亲情,但仅仅亲情是不够的。还应该有超越亲情之上的东西。那就是爱,是对普世人生的悲悯,包括我们自己。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当我的头脑中出现这些词语,我知道我是在说服我自己。我想我不能将自己窒息在痛苦中,而必须从痛苦中抬起头来。用情感去体验痛苦,用灵魂来超越痛苦。 爱,其实并不需要你付出很多。爱就是一种习惯,正如不爱是一种习惯一样。我们能够习惯于不爱,就一定能够习惯于爱,只要我们愿意。 爱就是点点滴滴,它一点都不惊天动地。可是,它让你有了活下去的信心,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网络又何尝不需要爱呢?虽然那只是一个个符号而已,但符号的背后都是一个个情感丰富的生命。我们是否关注了这些生命的感受?在现实生活中我是一个离群索居的人,是环境使然,也是性格使然。通过网络,我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没有停止独立思考的人,还有一些为自己的灵魂而活着的人。这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看到一丝丝的光亮。当我更多地沉迷于网络时,我忽然又产生一种虚无感。尽管我知道那些文字的背后都是鲜活的生命,可那些生命于我太遥远了,他们游走于我的身旁,可我却只能做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我看着他人的载驰载驱,自己却在车水马龙中茫然失措。那感觉,正如我走在人流穿梭的大街上,却如同行走在荒漠中一样。我看着屏幕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只是,那火焰温暖不到我。 我想,不仅仅因为我的惯于旁观。 网络与现实的不同,只在表现方式的不同:一个用语言,一个用形体。 我总在寻找着让自己活着的理由。这理由,我想我找到了吧?或者,我还在寻找的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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