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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禾月下

未能遗忘的号码

洪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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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能遗忘的号码
  
  李顺发得知厂里已经有了招工指标,就赶紧到厂区后院的清砂间去找他老婆枣花。
  
  李顺发到了清砂间,没见到老婆,就打着手势询问金珠,金珠正在砂轮上来回打磨电动机毛边,见李顺发过来,放下手中的活计,金珠说,你家枣花上厕所去了,你等一回吧。李顺发掩饰不住激动,就对金珠说开了。这下可好了,我家的玲玲好进厂了。金珠说,这事呀,难怪你嘴巴弯到耳朵上去了。
  
  李顺发的大女儿玲玲已经23岁了,还没有工作,成了他们两口子的一个心病。
  
  李顺发说,是呀,厂里有招工指标了,玲玲就好进厂当工人了,好歹总有个劳保。
  
  金珠说,李师傅,可你有没有听到我们" 票儿工" 转正的消息。
  
  清砂间里的5 个清砂工全是" 票儿工".社会闲散劳动力,由街道革委会介绍过来,到用人单位做外包工。因为工资给付,系通过一纸发票结算,就叫" 票儿工".
  
  " 票儿工" 不享受厂里任何的福利待遇,街道只管收取管理费,也不管其他。有活干,就不错了," 票儿工" 把厂里的有正式编制的工人,叫" 长工" ,长工的优越处是显而易见的。通常,最苦最累的活,厂里安排不了长工干,就去街道招票儿工。
  
  电器厂的主要产品是小型的发动机,清砂的工序是,把翻砂出来的马达毛坯罩壳,用砂轮打磨掉毛边,锉刀整修好边角,再用红丹漆打底,最后涂上颜色。马达罩壳有轻有重,重的拎都拎不动,双手捧在身上,贴着肚子打砂轮,飞转的砂轮间射出旋转的火星往脸上身上乱钻,噪声刺耳,砂尘弥漫。这活长工断是不干的。
  
  照规定也必须每天两毛钱,发营养补助费。而且每年都要安排休假。把这活全包给票儿工,少却了麻烦不说,出活,还特叫得应。
  
  金珠是1969年进厂的。金珠的丈夫是个体的白铁匠,1966年当" 造反有理" 的横幅在大街上横行的时候,金珠的4 个孩子,大女儿13岁了,最小的是儿子,还只有5 岁。5 岁的男孩只知道在姐姐后面做跟屁虫。那天,白铁匠气冲冲地回家,对老婆喊:不干了,不干了!金珠说,你发那门子疯呵,白铁匠发起怒来,牛暴乌珠就更突出了,你去看看你的那群宝贝,都给我干了些什么?
  
  白铁铺子就在名叫" 玉林斋" 的食品店对面," 玉林斋" 这名字属于" 四旧" ,破字当头,立在其中。" 前进" 的名字,就脱颖而出。食品店名叫" 前进" ,许是有吃了食品,好赶路干革命的意思,食品店高高的门廊上,有一个用上好青石板雕刻的寿星老人,寿星老人右手执雕花手杖,左手托着一个大仙桃,弯腰含笑,一脸
  慈祥。戴着红箍箍的小将,用高梯爬上去,砸青石板,好容易砸破了一张脸,就下来了,那活太累,再说爬那么高,于是,前进食品店的门廊上的石雕,便是立着一个没有脸的寿星老人。
  
  寿星老人手托着仙桃,正对着白铁匠的白铁铺子,白铁匠说,那可是风水呀。这白铁铺,有9 个平方。是一开间的木楼房,在堂前留出过道,用木板间隔出来的一小间,楼上后院都是他人的。这里,原来是个吃救济米孤老汉的居室。孤老汉死的时候,没人知道,直到闻到了臭气,邻居才猛然想起老汉已数日不见了,破门而
  入帮助料理了后事。因这屋死了人,还爬出了蛆,谁也不敢在此居住。
  
  白铁匠到街道里打了个失业证明,到房管处去要求。要这间小屋开个小铺子,养家糊口。闲着也是闲着,房管处的同志做了个顺手人情,把那房过户到白铁匠的名下。
  
  白铁匠原来是有单位的,还是部队里汽车对的修理工呢。管出勤点到的班长,把他的病假条搞丢了,让他去卫生队补一张,他不干。是你给我搞丢的,要补也是你的事情,队长火了,你不补来,那你就别来上班。不上班,就不上班,你稀奇个啥!
  
  犟脾气的白铁匠果真不上班了,每天照旧拿着饭盒出门,下班按时回家,发薪的日子,没有薪。在老婆的一再逼问下,才说了实情。金珠急了,你倒好,你撑了回英雄,让我们一家喝西北方哪?金珠急忙赶到部队去求情,人家说。你旷工这许多天,根本就不想干,那几天病假不说,以后的旷工总是你的不是吧,要上班可以,
  叫你家那个犟头来认个错,写个检查。错什么?白铁匠骂人了,没你个张屠夫,我还吃带毛猪不成。说啥也不肯回去上班了。
  
  办了退职手续的白铁匠,就意味着失去了劳保,他只有到处给人打零工了。白铁匠自小给人当学徒,开家铺子,是他最大的理想了。有了9 个平方的店面,他就申请了个执照,正正经经地开起店来。铺子虽小,门是不能关的。白铁匠的午饭要么是孩子送去,要么孩子轮流值日去替换他。
  
  女儿们已经上学,放学背了书包的孩子排着队走过白铁铺子,都知道这白铁铺是同学爸爸开的。同学间碰上有不高兴的事,会说,你爸是敲白铁皮的。所以,无论送饭还是调班,孩子们都是推三推四不太情愿去的,她们都觉得这个敲白铁皮的爸爸,让她们挺没面子的。
  
  白铁铺离家不远,金珠出了小巷,就看见铺子前围着一帮人。金珠走过去,听到有人说,他老婆来了。那帮人都朝金珠转过身来,其中的阿二干娘说,呶,你家的女儿在排门上贴了几张标语,你家白铁师傅把它扯掉了。金珠心里一惊,便问,啥标语?阿二干娘说,打倒单干。阿二干娘是居委会的小组长,她对金珠说。就是
  自个的孩子贴的,是标语,就不好扯下来的,金珠连说,我家那个死脑筋,没文化,他不懂的。阿二干娘心善,她关照金珠,这几天风声紧,就是你家孩子不贴,敲锣鼓的红卫兵也要来贴的,小铺子先关几天门再说。
  
  关了几天门,白铁匠的犟脾气就上来了,我辛辛苦苦养你们,你们还要打倒我,干脆甩手不干了。白铁匠的女儿们这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一家几口要吃饭,急的金珠在巷对面的路口支起个铁锅炸油果卖。抓无证摊贩的来了,金珠端起油锅就跑,心急慌忙横穿马路,撞上了人家的自行车,整一锅沸油打翻了,身上当即燎起了水泡,好心的邻居赶紧去讨火烫油。那火烫油疗效神奇,名气很大。名气更大的是提供火烫油的主人,在鼓楼附近的这一家私人酱酒店,免费提供一种祖传秘方调制的火烫油。行善扬美名,生意也随之做大。
  
  讨来了火烫油,招了祸的女儿们轮番用一支鹅毛毛蘸着,不停地帮妈妈涂擦患处。
  
  巷口阿花家的大儿子强强,拿来掉了他玩儿似装的一只微型风扇,只有巴掌那么大,没有罩网,别看风扇小,整个巷里,还是第一只擦上电,自个会转的家伙。
  
  平日里,强强还稀奇得不让人碰呢。金珠躺在竹椅上,流着泪,她肉痛更是心痛,那倒翻的一锅油,可是到乡下农家一两一两收来的。城里人买油要油票,每人每月才几量。
  
  那些挂着红箍箍的学生娃,懂啥,硬说金珠骗人,炸油果的油锅里藏着水,大伙儿的家都一样,菜油都金贵着,见你一大锅油满满的,就不相信了。金珠想,我没文化,还知道个水火不容这个理。这不怪孩子,自家的孩子还不是一样的不懂事。贴啥子标语,把他爸的有证单干给打倒了,倒把自个的妈逼得摆另一个无证摊贩来。
  
  金珠对那些赶她的人说,要活命哩,要不,你给我个工作,我作啥都成。
  
  在金珠年轻的时候,有好多次进厂做工人的机会,可金珠有孩子,走不脱身去。
  
  待孩子稍大一点,进厂的机会却没有了。金珠不怕苦,街道里派人义务支援双抢,规定有闲散劳力的家庭,两户成一组。派一个下去,留守的负责包干另一家的家务。
  
  金珠有力气,在乡下,金珠吃苦耐劳,抢在前面,口碑颇好。街道的李同志,蛮同情金珠,问金珠,你到电器厂去做票儿工好吗?那活是累点,电器厂照顾职工家属,来街道要人,我想办法让他们顺便把你插进去。
  
  金珠千恩万谢李同志,那是1969年的10月,金珠42岁了。42岁的金珠,也算是吃过苦的人了,三伏天,街道派到园管局,挑水抗旱,凌晨两点种起床,担水爬山过坡,浇水保树,一个树坑一担水,那个累呵,让一人想起就直不起腰。可吃过苦的金珠,还是抱怨,清砂这活真不是人干的。一年四季汗出珠流,连汗流出来都是
  铁锈,就是寒冬,上班连内衣都换掉。每天洗澡回家,依旧洗不掉一身的铁锈和油漆味。厂里没有澡堂,大雪纷飞的日子,拎一桶水到厕所边搭起的小房子里洗澡的滋味,真不好受。
  
  可活儿再累,毕竟有钱可挣。清砂工计件制,挣的钱看得到,一家六口人的开销,都要靠金珠手里做出来。金珠最大的愿望是能在电器厂里转为正式工,老了就有个劳保可享受,不必吃了午饭就得为晚餐的下锅米犯愁。
  
  金珠进厂一年后,白铁匠也找到了一家工厂,这家厂急需一个熟练板金工,白铁匠提了个要求,要我来可以,我得带一个老婆。那厂子的头头们一碰头,同意了,但说长工的一个指标,只能给白铁匠。你老婆要来,只能是临时工。白铁匠回家给老婆说,金珠想,我好歹也在电器厂干了一年多了,如果能在电器厂转正,也好多一年工龄。再说,孵生不如孵熟,就没肯挪窝。
  
  这一做,就干了15年。57岁的金珠依旧是个票儿工。现在,只要谁一提起票儿工这个称呼,金珠就感觉不是滋味。记得那一天卸了很多货,卸货的时候,大家站成一排,流水线一样传递着毛货,每个人过手的马达罩壳,都有几顿重。累极了的金珠狠了恨心,忍疼花钱买了快红烧肉。可运气不好,到碗里的肉快也太薄了,纸
  一样的,金珠把肉块夹给枣花看。
  
  枣花爱打抱不平,就冲着柜台里的人说,两毛五哩,这也好算是大肉的。里面的人不卖帐,吵了起来,枣花气不过,用线把那肉穿起来,挂在食堂的大门上,让大伙评评理。里面的,也不是软柿子,冲将出来,开口便骂:票儿工,乱啥西!给你们做长工,不晓得要多少有趣了。票儿工怎么啦,不是人吗?枣花回骂着,底气
  分明是不足了。从此,金珠特反感票儿工这个称呼,她觉得,这让她们低人一等。
  
  偏偏金珠的二女儿不懂事刚刚进了中学,见学校传达室有个电话机,竟偷偷给妈妈打电话,从114 里问到了电器厂的号码,就摇了过去。不想,电器厂唯一的话机装在办公室里,对方问,你找的金珠在哪个车间干活,二儿女说不上来,她灵机一动,她是清砂间的票儿工。于是,响彻全厂个角落的大喇叭响了:电话!清砂间
  的票儿工金珠有电话!
  
  金珠正忙着,噪音很大,根本没有听到喇叭声。有长工跑来,拉着金珠,金珠停下活,才听到了喇叭声,吓得金珠赶紧跑去接电话,一路上,大喇叭还响着。"票儿工金珠,票儿工金珠……"
  
  金珠气喘吁吁跑去,拿起话筒就听到二女儿的声音,妈妈,没事,我没打过电话,打个试试。气得金珠七窍生烟,恨不得一个巴掌,荡将过去。回转的路上,谁见了她,都关切地问,金珠,什么事,那么急?
  
  票儿工,这是金珠心里的痛。也是全体清砂工的忌讳。黑太老黄是清砂间的元
  老。
  
  他是有历史问题,到里面关过的。刑满释放没有留场能回家,是他的幸运。家里老婆也没有工作,领养的儿子是个跷腿,找不到工作,在家门口摆个钟表修理摊,儿子讨了个老婆是乡下人,没有户口,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老黄挣的钱,要帮衬着儿子。
  
  清砂活来不及时,先招来了老李和英娣。老李家里有7 个孩子,单位里的工资不够用,自个辞职出来。干了几年单干,钱没啥赚到,投机倒把的罪名倒没少沾边过。
  
  恼火了的老李交了执照,每天到管事的那里去报到,人家烦了,就把老李安排到电器厂里来了。
  
  老李到清砂间,便和老黄结成了同盟军。英娣是乡下人,英娣的老公在市政府开小车。英娣没有户口,也挤进了票儿工的队伍。老黄和老李私下便嘀咕,这里面肯定有花头。电器厂发达了,活儿又忙不过来了,电器厂便去街道要人。木工李顺发的老婆,在家闲着,李顺发就去厂里要求,厂里就到李顺发所在的街道里招工。
  街道的李同志,就借这个机会,把金珠插了进来。
  
  总是一碗饭,吃的人多了,自个的饭就少了。先进山门为大,老黄和老李就成了师傅,徒弟带出山,就要和师傅抢饭吃。一直和老李老黄不合群的英娣,和金珠交了朋友。每次货一到,大家就抢着搬到自个的名下,慢慢地打磨清理。枣花是家属工,李顺发也常常过来帮妻子,仅从这一点看来,枣花就比另外几个更有点优势。
  
  老李和枣花是同一个街道的,他们说他们街道革委会心黑,开张发票,要收百分之40的管理费。而金珠和英娣所在的街道心平,收百分之20的管理费。这一个差别,客观上造成了分配上的不平衡。同样的付出,却有不同的收入。老李为了平衡和金珠的差别,每天提早1 个半小时上班。每次进货,多先挑一些毛边相对少一些
  的罩壳。对此,金珠即使有想法,也忍住了。想想那凭空多出来的百分之20,她还是庆幸自己凑巧遇上了心平的管理部门。
  
  当金珠急切地向李顺发打听自个转正的消息时,上厕所的枣花回来了,李顺发拉过老婆,就急不可待告诉了她有关女儿玲玲的喜讯。女人枣花的脑子比李顺发冷静,她说,老头子,我家玲玲能行吗?
  
  玲玲是个弃婴,枣花嫁给李顺发后,肚子里一直没有动静。一天,枣花去买菜。
  
  看到一帮人围着,好热闹的枣花挤进人圈,看到一位老太保着一个婴儿,说是从公共厕所里捡的。枣花动了心,一激动就把那孩子,抱回了家。李顺发见老婆抱回了孩子,没有发话,他已悄悄地到医院里作了检查,知道问题出在自个的身上。
  
  有孩子总比没孩子好,有了孩子,枣花就不会想做妈妈急的慌了。
  
  那婴儿是个女孩,李顺发说,就叫玲玲吧。枣花想把孩子的户口给上了,可派出所的干部说不行,领孩子要从福利园里领才行,听这,枣花也就不提户口的事了。
  
  没户口,就没有口粮,玲玲吃的便是爸爸妈妈省出来给她的。
  
  枣花说咱玲玲不行,户口是个问题。最主要的还在于玲玲是个傻妹子。玲玲长的还周正,只是脑子就停在3 岁娃娃的份上,会叫爸爸妈妈,会说话。可说的话,还像小娃娃。你问,玲玲一只手,有几个手指呀,玲玲伸出自个的手,说,妈妈,一只手。
  
  咱不管他,李顺发说,我去找领导去,我们将来老了,玲玲咋办,总得给她留个活路。李顺发和老婆这样说,对领导也这样说。电器厂的领导,听李顺发这么一说,研究来研究去,想想也在理。这样吧,你把你玲玲叫来让我们瞧瞧。
  
  李顺发把玲玲给找来了,特意把玲玲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领导问玲玲,玲玲你几岁了?玲玲伸出手指看看,她说不上来。李顺发说,23岁。问你呀?领导转过头来说李顺发。李顺发就不敢插言了。
  
  玲玲,你告诉我,5 个加一个等于几。玲玲说,一只手。那领导笑了,玲玲你回去让你爸好好教你。李顺发的心沉下去了,他知道玲玲完了。他最害怕的是,玲玲的工作没有着落。没有工作,今后谁养她呢。
  
  玲玲5 岁的时候,枣花怀孕了。领子养子本是喜事,可李顺发高兴不起来。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不想说穿罢了。老婆生了儿子,挂在自己的名下,总叫自个是爸爸。李顺发想通了,现成的爸爸也不错。儿子很漂亮,也挺聪明的。李顺发想,他和枣花都老了,儿子断然不该承担傻姐姐的生活。玲玲的未来,还是深深困扰了李顺发心灵深处。
  
  在玲玲面试的时候,英娣拉过金珠,她悄悄地告诉金珠,她在市政府开小车的丈夫,替在电器厂清砂间的全体票儿工,打了张申请报告。反映了具体问题,要求给予转正。英娣说,没准,那些招工指标,就是这样下达给我们的。金珠想,果真这样,真是苍天有眼了。
  
  老黄,真的是老了,他已老得搬不动那些铁东西了。在电器厂干了25年,看电器厂从几十个人发展到500 多人,从小巷搬到了城郊的新厂房。他想自个拿不到劳保,是决计不肯走的。厂里领导看老黄实在没有劳动力了,就照顾他管自行车。
  
  不想,管了几天自行车,老黄就在车棚里倒下了,连小便也失禁,淋湿了裤子。
  
  扫帚没到,在电器厂干了25年的老黄倒自个给趴下了。老黄急发脑溢血,壮志未酬身先死。老黄死了以后,电器厂的领导害怕了,害怕都已年老的清砂工们倒在第一线上,便想方设法,加紧了他们的辞退工作。
  
  清砂工以为老黄这一死,能促使厂方早日解决他们的问题。没想到,厂方给他们下了通知。凡进厂时不到35岁的;立即办理转正手续。家属工不在此限。其余的全走人,厂方按每年工作一年,发25元津贴作道义上的补偿。这样一算,英娣就卡在年龄的硬杠子内了。而枣花算是家属,也在硬杠子之列。只有金珠和老李要立即
  走人,英娣是金珠的朋友,金珠知道,英娣为了转正的事,也费了心血。金珠不敢找领导说,她怕自己一吵,反把英娣给害了。
  
  老李咽不下这口气,跑到市委信访站,接待的同志说漏了嘴,噢,电器厂的票儿工,已经把指标划给你们了。回过头来,老李找厂领导,领导说,是的,是有指标招工,我们有个统盘协调。
  
  老李总算弄明白了,自个和金珠的指标全换了人。那些和头头有很铁关系的人,虽从牢子里出来不久,也被转正了。金珠把这事对家人说,金珠家的二女儿说,妈妈我替你写封信,给二轻工业局。
  
  信发出去了,又被转到了电器厂,电器厂的头说,金珠老李,你们都别吵了,你们说马书记答应的,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可那马书记已经在文化大革命中,自杀了呀。他自个都顾不过来了,怎么顾你们?你们说冤,那好,让你们就去照一下x 光,如果你们哪个照出来,有矽肺,立即给你们转正。如果没有,再吵也是白搭。
  
  金珠和老李到职业病医院里去照了光。金珠的报告单上写的是正常无殊,而老李确诊为矽肺。于是,1984年10月老李办了退休手续,金珠拿了以15年工龄,每年25元的补助,拿了整整375 元钱离开了电器厂。
  
  1985年春上,老李死于矽肺。老李总共领的退休工资还没有375 元,金珠心里说,菩萨保佑,我没至少没有矽肺。
  
  李顺发想把老婆的招工指标让给女儿玲玲,可领导说不行,他们说,宁可给你老婆吃劳保,也不要你家玲玲来瞎添乱。这样,枣花一转正,就办了退休。英娣还不到50岁,她转了正,离开了清砂间,派给了别的工作。
  
  枣花一回家,就把玲玲的养老问题摆到了议事日程。玲玲找到民政局,讲了玲玲的身世和现状。上不了户口,又不能干活。考虑玲玲的实际情况,民政局同意让玲玲来到其下辖的福利院。
  
  李顺发和妻子把玲玲送进了福利院,了却了一桩大心事。枣花有一个弟弟在上海当厂长。当他知道玲玲进了福利院,几天都睡不着觉。他找到了厂里的一个技术员,给他讲了玲玲的故事。这个技术员也是个孤儿,老实厚道。他挺同情玲玲,说这太可怜了。
  
  技术员和他的厂长来到李顺发的家。李顺发说,我家玲玲是干不了事的,你如果真看中她,你就得一辈子养着她。你看不中,你走人就是。
  
  一行人到了福利院,叫出了玲玲。技术员对玲玲说。玲玲,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到上海去。李顺发问,玲玲你嫁给他,好吗?玲玲看了看技术员,笑着点了一下头。技术员把玲玲给去上海,枣花为玲玲置办了嫁妆。金珠说,真是一人一福哪。
  
  金珠的女儿们都有了工作,还都成了家。下了乡的大女儿顶替父亲进了厂。儿子大学毕业,在外地当老师。孩子们对妈说,没事,你放心我们这一帮孩子,就是你的劳保。
  
  白铁匠已经拿到了劳保工资,每天转着铁弹子到处逍遥。他见老婆回家了,就动了弯脑筋,想把白铁铺重新开张起来。白铁匠是退休工人,领不出执照。他让金珠出面去申请,金珠不干,金珠想,开你这白铁铺,还不是我开个小吃店看的到钱。
  
  金珠的小女儿劝妈妈,你不让爸爸开店,他偷偷摸摸干,被人抓住了更不好。金珠想想也是,总是一家人,老头犯事,也逃不出干系。倒不如让他名正言顺,还好抓点钱来。
  
  金珠托人办了执照,执照上是金珠的名字,可老板却是白铁匠。这回,单干不打倒了,政府还鼓励呢,说是搞活经济。白铁匠让金珠早晚管着铺子,每天给金珠一元钱。退休工资全给金珠家里开销,金珠也尝到了经济搞活的甜头。
  
  白铁匠是犟头,总是为角把钱的事犯口舌,常常犟得转不过弯来,要和顾客吵架,阿二干娘已经不当居委会的小组长了,但她依旧热心,常赶去叫金珠去救场。金珠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便偷偷地把钱塞给客户,让其按白铁匠的加付钱可也有和白铁匠一样犟脾气的人,偏不卖帐,要的是一口气。金珠就劝自家的老头子,老
  头子掉转枪炮朝金珠开火了,那顾客也就就不好意思再顶牛了。
  
  英娣来看金珠,说起老李的死。她说,人家在谣传,是报应,枣花和老李好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告诉他。这个老李不地道,和枣花翻脸时,便把枣花偷种的事当把柄骂了出来。让李顺发的脸没地方搁,缺德呀。
  
  1994年,白铁匠吃饭老要打嗝,人渐渐瘦下去了,到医院里一查,食道癌晚期。
  
  金珠瞒着他,给他熬药吃。稀饭都喝不下,吃药更不行了,白铁匠不配合治疗,金珠急了,就告诉他是什么病了。噢,是这样,白铁匠便自愿捧起药汤灌。白铁铺也在那一年关了门,估计再也不会开了。
  
  中药汤也没能挽住白铁匠去赴死的脚步。1996年的中秋节,白铁匠终于熬到了乔迁新居的日子,油漆还未干透,就连忙把瘦成一副骨架的白铁匠抬进了新楼。中秋节的当晚,白铁匠在新楼里咽了气。白铁匠所在的国营厂,因经营不善,早被一个街道企业迁并去了。那个企业的工会干部上门告诉金珠,金珠没有劳保,照文件
  规定可享受遗属津贴。每月领120 元,或享受半费医疗,两者只能选其一。
  
  金珠考虑再三,半费医疗是个不定数,而月度津贴,每个月看得见,就选定了月津贴。
  
  73岁的金珠在住宅小区碰到了枣花的丈夫李顺发,李顺发高兴地告诉金珠,他们一家也拆迁到这一个小区,金珠问起玲玲,李顺发说,蛮好蛮好。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女儿,枣花去服侍了产妇。外孙女读书还不错,玲玲还那样,她丈夫就是她的劳保了。
  
  金珠回到家,就絮絮叨叨地说起那些陈年烂芝麻的事情,金珠说,人就怕将来呀,没有保障,慌着呢。金珠那下了岗的二女儿在家,听听也烦了,说,啥稀奇,我们的劳保工资,还不知咋样呢。闲着无聊,她突发奇想,我把你说的给记下来。
  
  金珠说,你要记,可别忘了写上那个83号文件,那里面可说着我们的劳保工资。
  
  金珠的二女儿糊涂了,啥83号文件。可金珠记得清楚,这号码已铭刻在她的生命里了,金珠认为,没能拿到劳保工资,可是她一生遭遇最大的不公。虽然,金珠也从来没看到过那文件。是老李告诉她的,可老李却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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