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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隐肆
那个时候专诸还不叫专诸,大家伙都叫他杀猪阿二(泥音)。因为他杀猪营生,也因为他排行老二,更因为他是个贱民,屠宰的行当在那年头比商人都低贱,更不用说和农民比了。至多只比刑徒奴隶的地位稍高一丁点。 那时候贱民和普通百姓因为没姓氏,所以一般以职业和住地相称,到了后来这些职业和住地就演化成姓了。比如这个西门杀狗的阿七,他的后代的后代的祭祀的时候或许会称他为西门七,或许会叫他苟七。下同。所以大家都叫他杀猪阿二。 专诸住在姑苏城附近的一个小邑里。姑苏是吴国的都城,专诸去过几趟,算起来专诸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但如此,他还看过几片竹简,能吟几句《阳春白雪》。长得不象一般杀猪的那么满脸横肉。因此有些自命不凡,总是不把自己当杀猪的看。也最恨别人说他是杀猪的。若是有人敢当面说他是杀猪的,他非用那把杀猪刀把那小子的舌头切下来当口条卖不可。又因此很是有点瞧不起没看过竹片,只会吼几嗓子《下里巴人》的西门杀狗的阿七;东郭宰羊的老三等人,不屑与他们为伍;而南郭种田的阿五和松下坐贾的阿六又因为他是个屠夫,都不怎么理睬他,最多也就问句:“嗟,肉殖几釜(稷)。”或:“嗟,肉殖几匹(麻)”至于士大夫们,从来不来这个肉肆,也就不知道天下间还有个志士杀猪阿二,更谈不上其他了。所以专诸没有什么朋友~! 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人,总是比较喜欢酒,专诸一也样。专诸喝高了的时候总是爱给人讲姜太公朝歌为屠的故事,那也是他从竹简上看来的唯一的故事。每醉必讲,讲的时候总拉着阿七啊六一帮人听,这时候也就顾不得对方什么身份了。每次讲完故事后总是着重指出,自己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只因机缘未到,而隐于肆,与你们这帮屠夫农贾为伍,但总有一天会干出一番事业,名垂青史的。然后醉眼惺忪的看着阿七阿六们似懂非懂的点头,满意的睡去。不过这样一来二去得又惹了个麻烦,大家都认为杀猪阿二的脑袋有点问题,所以谁都不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因此专诸到了三十好几了还没能娶到妻子,在那个男子十五六就娶妻,女子十三天癸至而嫁人的年代,简直就是个怪物。好在那年头孔丘那老小子还没出世,所以没人用诸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教训他,也好在那年头世风开放不亚于当代的欧美。所以专诸还是可以用他的招子餐些秀色解解馋的。 虽然没有妻子,日子比较清净,不用象他大哥家那样常常闹的鸡飞狗跳的。但清净的久了就有些寂寥,寂寥的久了就有些无聊。无聊的日子里,专诸总喜欢晒在太阳底下,眯着眼睛,幻想他的功成名就,幻想他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简单来说,专诸无聊的时候就做做白日梦,打发日子。 专诸所谓的隐肆生涯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如复印出来的一样,毫无二致。乡邻们都不认为他有一天能出入有车,衣红着紫,皮裘加身(在那年头,一般百姓商贾即使买得起都不能用,是贵族专用的行头。)而专诸自己也越来越绝望了。直到那天遇到了伍员,一切才发生了改变。 第二章 遇伍 专诸第一眼看到伍员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那时伍员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刚在靠近肉肆门口的狗肉阿七那里撞完钉子(因为他想赊狗肉)。蹒跚得向专诸的猪肉摊挪动。一身破烂的白布麻衣,一头不时随风飘动的白色长发,外加苍白如纸不带一丝血色的脸,消瘦如竹的身材。若不是那只报晓的雄鸡刚打过鸣,说他是人没人会信。 伍员勉强的在猪肉摊前站定,两眼就贪婪的钉在了那些或生或熟的猪肉上了,再也移不动了。专诸没理他,只是自顾剁些猪杂碎。伍员咽了口唾沫,叹了口气,缓缓的说了句:“想当年姜子牙也是个卖肉的,我看你气宇轩昂,必然心怀大志,绝非池中之物.”(在此之前他已经对很多人说过这句话了,包括那西门卖狗肉的阿七。不过别人压根不搭理他,所以害他饿了两天)“呀”专诸猛一抬头张大了嘴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七分象鬼三分象人的外来客,陡然间有了几分好感,发觉那一身的白色是如此的飘逸高雅,那半死不活的低音是如此的悦耳动听。“落魄于屠肆,真是屈才啊~。”说完,伍员钉着那诱人的猪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专诸的命运还是为了那还到不了口的肉。专诸听到这里,心下大喜,也不管伍员愿意不愿意,一把扯过伍员,一手提了大块肉。勾着伍员便往家奔,嘴里呼噜噜说着些什么话,因太激动了吐字不清,谁也没听清楚他说什么。杀狗阿七看着远去的杀猪阿二,摇了摇头,不屑的跟旁边的老三说:“狗总是喜欢和粪缸为伍” 专诸把伍员拉到家里,拎了坛酒,拉了破草席与伍员一块坐下。那伍员也不客气,张嘴塞肉,仰头灌酒。要放平日里这么劣的酒,这么糙的肉,他是看也不会看的,不过人饿到这地步了,也就饥不择食,无所谓优劣,糙细了。 伍员填饱了肚子,用袖子抹了抹嘴巴。瞥了眼旁边的专诸,懒懒问了句,:“你叫什么~等我以后发达了,是不会忘了你地。”专诸涨红了脸晃了半天脑袋,心下寻思,告诉他我没名字,那不是让他看低,可我真没名字啊~!哎,对了,我不是专门杀猪卖肉么?~~~~~有了:“我叫专猪”。“专~~~~诸?”“是是,就叫专诸”“好,我记下了,我是楚国太子太傅伍奢的儿子,伍子胥。”“啊,你~~~~”专诸又一次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头衔到底是啥玩意,但他知道跟太子搭上关系的官肯定小不了。“我来这里是投奔吴公子光的。恩~~~,你那床不错,我累了,让我歇歇。” 伍员再次饿醒的时候是黎明时分,正好看到专诸杀猪。专诸杀猪的技术很是高明,一刀下去必中猪的血仓,不深一分不浅一分更不偏一分,猪连哼都哼不出来就立马毙命。伍员不觉叫道:“好身手!”心说,想不到这厮还有这好手段,赶明或许能用上。专诸听得伍员这么称赞自己,不觉心花怒放。赶忙又烫了些酒,切了大块刚煮熟的猪肉招待伍员。酒足肉饱之余,伍员拉着专诸非要结拜为兄弟不可,且言辞恳切。打出世以来,从没人这么跟专诸说话,更不要说这么有身份的贵族要跟他结拜了。把专诸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不停得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哥~~~~~~” 接下来伍员又在专诸家住了几天,两人相交甚欢,日日同榻而眠(专诸家也就一榻)。直到有天伍员身体完全恢复了,问专诸要了些盘缠上姑苏,兄弟俩才分开。 专诸再次见到大哥伍员是数月之后。 伍员不但乘着马车来找他,且还带了好几车礼物。这让专诸觉得很有面子。特别是穿上士族才能穿的服饰,座上马车的时候。 专诸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那么美好,那阳光好象特别的明媚,正好衬出他一身的英气;那风是那么的柔和,吹在脸上象女人的手轻轻抚过。就连苍蝇的嗡嗡声都是那么的悦耳动听,即使街角的灰老鼠也是那么的可爱。 车驶过杀狗阿七的摊子前,专诸隐约听到阿七嘟哝了句:“想不到杀猪的也能走狗屎运。”不过这次专诸不想跟阿七计较,一是心情特好,二是怕脏了新换上的衣服。 刺僚 四月丙子 已经记不清这是专诸一天内第N次蹲茅坑了。 人有各种奇怪的癖好,比如某些人只有在茅坑上才能专心看竹简,书桌上一看就犯困。当然,专诸上茅坑并不是来看竹简的。专诸上茅坑是因为只有蹲在茅坑上他才能镇定,才能思考。 这次,专诸蹲在茅坑上想起了那日公子光醉酒后的话,“光之身,子之身也”,再往前追溯,专诸想起了自己那日也醉了,稀里糊涂答应了伍员让他杀吴王僚的请求。仔细想想,好象当时公子光并没有醉,只是喝了几口酒后大哭了一场,哭诉吴国在王僚的统治下日益衰败,而自己这个真王嗣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吴国百姓在僚的独裁统治下受苦。再仔细想想,当时伍员并未请求他替公子光刺杀吴王僚,是自己喝高了,一时逞英雄,夸口要替吴国百姓,替公子光除掉这个为祸吴国的独裁者。想到这里,专诸冷汗直冒,大骂自己混帐,并发誓只要能逃过这一劫,以后便再也不碰一滴酒了。 正胡思乱想着,茅房外面有人来喊专诸,说公子光有请。专诸磨磨蹭蹭起得身来,极不情愿得跟着传话的人来到埋伏甲兵的窟室。 公子光详称腿不舒服,已经退席和伍员在窟室里候着他了。 公子光一见到专诸,便一脸恭敬得亲手端上一大盘鱼炙交给专诸,并对专诸说:“鱼炙中有柄鱼肠剑,吴国的命运,百姓的命运就全仰仗壮士了!”专诸茫然的看着远处筵厅:“我……我不会使剑。”伍员嘿嘿一笑道:“这是柄由欧冶子铸造的青铜杀猪刀,尺寸和你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更锋利,可以刺穿数层铠甲。” 专诸无奈端着鱼炙木然得移动了几步,出得窟室,看到密布于回廊厅室的手持长戈的王家侍卫,不觉大脑缺氧一片空白,呼吸困难,两腿发软再也迈不开步子往前走了。 正欲奔回窟室,一只温暖的手适时拍了拍专诸,笑着对专诸说:“兄弟放心,那王僚长得跟猪极象,你只要把他当猪杀便易如反掌。杀完之后,你把盘子一摔,我就带人冲进来解救你。”听伍员这么一说,专诸便稍稍镇定了些。公子光也奔过来:“只要你把僚这个篡位独夫杀了,我便把吴国的一半分给你。”专诸点了点头,端着盘子再次向筵厅走去。 终于挨到王僚的几案前,专诸总算看清楚了王僚。心中不禁窃喜,那僚长得方面阔耳,一张大嘴外加厚唇,活脱脱就是一头猪,虽然麻衣相法中把之归于富贵无比之象,但专诸怎么看他怎么象一头衣冠肥猪。专诸越看越有信心,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趁王僚一楞的当口,便把鱼炙放在王僚的几案上。然后以重复过千百遍的杀猪动作左手拽住王僚,右手从鱼嘴中扯出那把日后名扬天下的鱼肠剑。只一剑,刺入血仓,王僚象所有死在专诸剑下的猪猡一样,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挂了。 由于事发突然,两边侍卫一时楞在了那里。专诸一击得手,纵声狂笑,不禁意气风发,并不急于逃命,而是举起盆子摔在地上。一个,外面没有有动静;两个外面还是没有动静。专诸便在几案上寻了个大盘子,使劲摔在地上。此时动静倒是有了,僚得侍卫已经回过了神,蜂拥着用长戈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扎入专诸身体内。专诸听到自己体内金属锯骨的声音,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内脏撕裂的声音,专诸竭力想分辨出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但在分辨出音乐之前,专诸意外得看到了一个人,就在他被某种力量顶上空中的当口。 专诸在空中看到了躲在树从后的伍员,伍员身披盔甲,脸上还是一如既往得挂着笑容,阴阴得笑着。突然一阵撕心裂肺得痛,让专诸想大声吼出来,却只是张大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喉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切断了。接着,专诸从空中散落下来。五脏六腑夹杂着被长戈生生扯断的血白骨头散落在地上。 眼看着专诸死去后,伍员才悠然率着公子府的甲士冲进来尽灭王僚的侍卫。 成名 伍员走到专诸的脑袋边,用脚踹了一下,不屑道:“一杀猪的贱民。” 公子光施施然走过来轻声责怪道:“他还是很有用的,成大事缺不得他们这样的。” 伍员会心的一笑:“恳请吴王为微臣的兄弟立庙,以祭奠他为吴国百姓所做的卓越贡献。” 公子光肃然曰:“庙是一定要立的,而且我要遵守我的承诺,把吴国的一半分给他,他有儿子么?” 伍员满脸遗憾的回道:“可惜微臣兄弟为事业故,一直未曾娶妻。” 公子光叹了一口气:“这样吧!烈士岂可无后,本王决定把长子过继给他,先封为上卿,让他长大了继承专诸的一切。” 伍员用崇敬的眼光看着公子光,跪下来激动得说:“大王英明,大王仁慈,微臣替兄弟专诸谢大王恩典。” 公子光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去他的家乡立庙,让他名垂千古,享受无上的荣耀。哦,对了,我记得专诸粗通文字的,应该有什么日记之类的东西吧?” 伍员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恍然大悟:“大王不说,微臣还差点忘了,微臣的兄弟确实有日记,微臣去找找,过几日把《专诸日记》及其功勋镌刻在庙前石碑上,以供后人瞻仰。” 330年后 古庙前,石碑旁,伫立着个一脸豪气的汉字,仔细的读着碑铭上每一个字,如此已是数日。数日间每读至慷慨激昂处,总不免大喝一声,“大丈夫当如此。” 这日,大喝一声后,拔剑连挥,碑前扬起一片石屑,不待石屑落地,剑已回鞘,人已远去。 石屑落尽,石碑上留下六个苍劲有力的篆书“荆柯到此一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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