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哀情画家的苏曼殊,毕竟是投身民主革命的爱国志士。多舛的命途和艰难的革命也曾使其情绪波动剧烈,有时甚至颓唐遁世。造成这种状态,除患病因素外,(38)一如当时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对中国革命的艰巨性,复杂性认识不足,在感到回天乏术时产生的消极表现。但是,白璧微瑕,瑕不掩瑜。究其一生,爱国、革命是其思想的核心和行动的主导。民国建立前,受孙中山、黄兴、陈独秀等革命先驱影响,参加青年会、兴中会、华兴会、光复会等革命活动,勇往直前,不畏艰险。民国建立后,入南社,发表反袁宣言,参与护国讨袁斗争,及近病殁仍未忘怀国事。由此而表现出的爱国革命精神在他的绘画中均有不同程度的反映,是其艺术的闪光部分。 苏曼殊的画曾为孙中山所“激赏”,(39)并为其遗作题“曼殊遗墨”。(40)被苏曼殊敬为“畏友”的陈独秀言:“苏曼殊作画,教人看了咫尺千里,令人神往,不象庸俗画家之浪费笔墨。”(41)他的绘画“不肯多作”,一如其诗文,不愿无病呻吟,均有感而发。在《听鹃图》(42)跋文中叹道:“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每诵古人词,无非红愁绿惨,一字一泪,盖伤心人别有怀抱。于乎,郑思肖所谓‘词发于爱国之心’。余作是图,宁无感焉?”他以南宋遗民郑所南诗意绘《兰图》,明末爱国才女沈素嘉词意绘《卧处徘徊图》,倾诉家国之痛。在《白门秋柳图》、《登鸡鸣寺观台城后湖图》、《莫愁湖图》、《文姬图》等画中,深沉含蓄的寄寓了伤时忧国的情思。又在以谭嗣同、龚定庵诗意绘成的《终古高云图》、《潼关图》、《绝域从军图》及《饮马荒城图》等画中,咏叹革命理想,抒发志士情怀。除以上外,比较集中体现其革命思想和爱国精神的作品,是1907年所作的《天讨》五画。 1903年9月苏曼殊自日本回国参加革命活动,经上海至苏州吴中公学社任教员时,绘《儿童扑满图》赠同事包天笑。“扑满”为儿童聚钱的瓦器,因钱满扑碎而得名,古时有聚敛招之败身的寓意。苏曼殊则巧以“满”指喻“满清”势力,“扑满”是其反清革命思想的强烈表现,此图成为《天讨》五画的前奏。 1907年春,苏曼殊在日本参加同盟会机关报《民报》工作,为配合章太炎发布《讨满州檄》,而创绘五幅图画,由章太炎作跋,发表于4月25日《民报》增刊《天讨》。五画均用诗歌中的比、兴手法,以古喻今,谐音取义。虽然笔法曲折含蓄,但是气势和情绪却是显露而高昂的。也许正因如此,这种摆脱简单说教的“革命宣传物”不仅在当时起到振聋发聩的作用,更成为以后人们至为珍视的艺术品。 五画中的《猎狐图》表现手法颇类《扑满图》。绘勇士策马山道,怒目发矢,目标中的狐貉急速逃遁,以“狐”谐“胡”,指代满清。章太炎以跋明题意:“东方豸(兽)种,为貉(类狐)为狐。射夫既同,载鬼一车。”取《诗经小雅·车攻》与《易经·睽卦》句,意在共同奋斗,努力战胜敌人。 另一《陈元孝题奇石壁图》以勾沉“宋末遗恨”来醒世。南宋张世杰、陆秀夫拥赵罡、赵昞避走南海,图谋恢复,失利后退至崖山(今广东新会县南),为元将张弘范进逼,苦战不敌终至全军覆没,陆秀夫负帝蹈海,元军于石壁深镌“张弘范灭宋于此”,成为悲壮历史的印记,也是民族心灵上的伤痕。图绘明末抗清志士陈邦彦之子陈元孝避清兵过崖山,触景大恸,作哀歌题于石壁的情形(章太炎录陈元孝《崖门谒三忠祠》一首于画上),以此激发爱国情绪。 《岳鄂王游池州翠微亭图》、《徐中山王莫愁湖泛舟图》、《太平天国翼王夜啸图》均以历史上抗虏事迹为题材。苏曼殊在日本曾参加军事训练,结识黄兴等革命将领,以后在南京、芜湖等地与策划武装起义的赵声、陶成章等人相过从,服膺他们的军事才干,因而在图画中寄托英雄救国的希望。前两图分别取材于民族英雄岳飞与徐达抗击外虏遗事。岳飞出兵前曾屯兵池州(今安徽贵池),倥偬之隙,月夜策马登城东齐山翠微亭寓望而发浩歌,图即以岳飞《登池州翠微亭》诗意绘成(章太炎录此诗于画上)。徐达元末入朱元璋军,率部攻克元大都(今北京)封中山王,功成泛舟南京莫愁湖。图绘徐达倚舟湖上,战马犹立于湖畔的情景。《太平天国翼王夜啸图》为五图中壮怀激烈之作。翼王石达开天京(今南京)出走,率天国将士走上一条艰险的抗清道路,虽勇猛善战,惜最终全军覆没于大渡河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图以石达开事迹为背景,表现其壮志未酬誓不休的豪迈气概。画中孤城百尺,冷月空悬,情境料峭,翼王拔立于座骑之侧,仰天长啸,骏骥亦昂首嘶鸣。章太炎取项羽《垓下歌辞》“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得兮骓不逝”,与李太白《蜀道难》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雕朱颜”跋于画上,读白出画面浓烈的悲壮意境。 《天讨》五画发表之际,正值资产阶级革命党人积极组织暗杀,频频发动武装起义之时,历史舞台上上演了一幕幕英雄报国的悲壮剧幕,可歌可泣。在烈火与热血的背景中,作品固然将目光仅仅关注英雄,固然表现出种族革命思想。然而,当时反清斗争极为艰难并日趋激烈,为能涌现出更多的革命勇士而从速摧毁封建势力,以“反满”激励国人,号召天下,成为革命形势的迫切需要。作品正是从大局需要出发,呼唤英雄,鼓舞斗志,由于这一推动革命的积极意义,因而使作品产生了不朽的生命力。 苏曼殊是悲剧时代产生的具有独异品格和才能的画家。为推翻旧制度,他无畏直前,在艰险中他又从容地握定画笔,用艺术抒发情感,鼓舞革命。这样的姿态、气概与他用悲怆心灵谱写的无声诗歌,已成为那个逝去时代的遗影和绝唱。而其绘画中迸击社会人生的精神力量,融合吸纳、重铸自我的艺术建构方式,以及因性格、心理诸种因素产生伤感形式而具有的美学价值等,在给今天努力开创未来的人们留下深层思考的同时,也不乏启迪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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