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为你引 路 　　——悼念大连5.7空难中蒙难的八期二班学友苏科 　　 　　苏科是我的高中同学。25年后，我两又在人大相会，成了新的同学。五一长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我开了两个董事会，又在春季江南的绵绵细雨中送走了内蒙的客户。入夜了，我忧心忡忡地打开了电脑。因为上午，远在上海的人大同学周泉在电话中告诉我大连昨晚发生了空难。在大连有我们七期一班的两个同学啊，我知道他们坐飞机出行就象打的一样频繁。 　　电脑革命带来的信息传递是如此神速，仅仅24小时，空难者的名单已赫然陈列在电脑屏幕上。我不祥的感觉象潮汐般一波一波淹上心头。突然，“苏科”--这无比熟悉的名字刺入我的双眼。 　　他的手机真的关机了。我几乎疯了，四处翻找他家的电话号码。电话通了，耳机中传来了今生今世不能抹去的那种女人强作安祥的语调：“你是张刚吗？你能换个手机号码打吗？”稍后，我打通了这个手机，里面传来了苏科母亲的声音：“张刚啊，你是否知道了什么事？”我尽力隐藏住那份不祥：“？……”，“那就是，！！！！” 　　我的天塌了，泪水伴着哽咽惊呆了我的家人。我毫无目地的向我认为应该知道的人发送信息，贪婪的汲取着安慰。次日，我便登上了去大连的飞机。在机上我想，如果飞机也栽了，那就是苏科在那个世界和我在这个世界一样感到了孤独。 　　悲伤的气氛象天上的阴霾一样笼罩着大连，空难的影响波及的如此之大。打捞遗体的军舰还在不远的海面上游弋，街上呼啸着五•七空难的专车，出租车司机竟然熟悉了每一个空难者的名字。国家领导人的重视和大连市地方政府的支持，使北航空难处理小组的工作井然有序。纷至而来的空难者家属被妥善安置在大连的四家宾馆。 　　在嘉信宾馆7003房间，我见到了苏科的母亲，她拉者我的手说：“张刚啊，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好同学苏科了。”说完我们抱头痛哭。工作人员告诉我，这位坚强的母亲三天来这是第一次哭出来。事后我经历了这次空难中最具人性的感人一幕：苏科15岁的儿子阳阳正值中考，他的妻子父母和兄弟为了不影响孩子的情绪，竟在家中强忍悲痛，假扮欢颜的过了三天。第四天，当做了足够的准备后，大家一同告诉了阳阳，却没想到孩子强忍着泪水说：“妈，我早就知道了，那张报纸就在我的抽屉的最下面。”原来，孩子害怕刺激妈妈和爷爷、奶奶，也在尽力隐瞒，强忍着痛苦参加了考试。直到这时，他问了一句“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吗？”才躲进房间失声痛哭。 　　晚上，在大连的七期一班同学李阿娜、徐波赶来看我，相聚总共不超过30天的人大七期一班的同学的凝聚力和友情是我入学前未曾奢望的。手机中不时传来他们的慰问，远在郑州的徐肖兵、哈尔滨的刘岩、天津的石立民……。对逝者的追念，让我们感叹生命之脆弱，今天之珍贵；同为商人，更感到了那些在灵魂深处埋藏的真与善的美丽，原来人与人挨的是这样近。李阿娜的一句话说出了我与苏科的真情写照：“他们不是一般的朋友，那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苏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真的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你还记得25年前，1976年，我们差不多同时转入南昌市十九中学吗？ 　　在那少年壮志的日子里，你我因共同的梦想而成为最要好的朋友。还记得刚刚粉碎“四人帮”，我们全班都被拉到了一个农场学农劳动的那段“阳光灿烂的日子吗？”我们俩因作文好和会说普通话而被分配负责广播站，同吃同住了几个月。白天我们不停的编写那些无聊的“好人好事”，晚上我们畅谈海明威和高尔基，梦想将来能像他门那样，潇洒自在之余，写上些好文章，让所有的人流出鼻涕和眼泪，比我们为那些好作品流出的多得多。 　　不劳作的时候，我们一同躺在屋后那长满马尾松的小山坡上，山下一条公路在丘陵中伸向远方。顺着它，我们尽情的放飞梦想的翅膀。不知是你还是我发明了“文学写生”，我们一同用笔描写周围的情景，然后互相讥笑和褒奖，你的文笔总是那么优美动人超过我许多。许多年后，当你知道我买下了那块地，要建一座工厂，兴奋的你为我写了一首厂歌，拍下了大量大连的精美建筑照片发给我充做厂建蓝图。 　　未等拿毕业照，你便随家北归去了涿州。从此我们的友谊随人生相宜。 　　恢复高考了，我们惊喜地发现原来我们在班上如此优秀，双双考上了大学，而且全班第一批就考上了我们俩。我在江西学电子，你在连云港学矿机，我们谁也没有步入文学的殿堂。但我知道，你一定被图书馆里的莎士比亚全集迷疯了。 　　大三的暑假，我们不愿忍受离别的寂寞，相约上黄山，为此我卖掉了家人送我的手表，你卖掉了什么？在安徽芜湖鸠山饭店的大通铺房，你准时而来，我们拳脚相加地滚在了一起，从此便注定了我们此生鹊桥相会般的见面模式。 我们冒着沥沥细雨，在黄山的奇松怪石和云雾中穿行。一阵狂风将山路前方的云雾撕开，陡然显露出一座雄伟的山峰，在山峰的石壁上，镌刻着巨大的几个字：“立马空东海，登高望太平”，你我被这情景给震撼了，满腔激情只能用“啊！啊！”狂叫来抒发。 　　还记得半路结伴而行的那对上海师大中文系教授夫妇和他们美丽的女儿吗？她被你的文采所倾倒，而你却分配由我来负责和她通信，最终我们却不知是谁挽起了她的长发，谁为她做了嫁衣？ 　　毕业了，我门走上了工作岗位，只要我出差来北京，我们必定要见面。每次见面，我们总要为不得不成为蹩脚的工程师而犯愁。而与此同时，我们面对生存的撞击，在心中孕育的事业野心正在悄悄地替代少时的梦想。我们被小资产阶级的头脑和无产阶级的身份之间的矛盾弄的极为惆怅。后来累了，要结婚了，差不多有整两年未见面也未通信了。 　　然而，这由不得你我，我们竟然在大上海的南京路上迎面相撞。你风尘仆仆地从矿山考查归来，背着一个地质包，而我已变成了一个小公务员来上海开会。那刻的惊喜已不在记忆中，只记得你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北方人，大块食肉大碗喝酒，而我则褪去了西北人的老土味，成了一个地道的南方小男人，跟着你在路边的一个小食店买醉买狂。那时改革之风刚刚吹起，西方文明席卷而来，你对我大谈西方哲学和价值观，而我则咏叹仕途路漫漫。我们一同为国为家牢骚和神侃。我们又开始了不定期会面，“敢问路在何方？”成了我们会谈的主题。 　　后来，有了“六•四”，我上了井岗山挂职锻炼，而你俏声无息地去了郑州学外语。再后来，我尝试到深圳闯天下，你那时在干嘛呢？反正有一次我到北京出差找不到你，却惊诧地听说你跟人去首钢拦私活了。 　　我放弃了仕途，揣着仅有的2000元下海创业。当我拎着简陋的产品，走街串巷地推销时，足把你惊呆了数秒钟。而后，你忧心忡忡地陪着我拜访客户，想出许多办法帮助我推销，生怕一失手我便淹死了，那是92年的夏天。 　　忽有一天你来到了南昌，住进了南昌最好的酒店。你告诉我，你也下海了，在北京一家外资企业当销售工程师。那次我们两天未出那酒店的门，“实业救国，商业发家。”我们终于有了新的主题。似乎到这时，我们才完成了用野心替代梦想的人生历程。 　　从此，我们开始了漫长而繁忙的人生种植期，这生命中完整的一个10年至今才才刚刚过去。期间差不多我们每见一次面，你便更换了一家公司或升迁了一个新职，而我则在名片上增加一个公司。98年，当我名下最大的一个公司的销售额超过了一千万时，你经过了芬兰人严格的测试，到大连当了一名外资企业的CEO，成了一名真正的职业经理人。而永无休止的日常工作和充满狡诈的商业竞争把你我改变的面目全非。初始的目标似乎已不再重要，奋斗似乎全无理由，已经走过的路变成了将要走过的路的理由。大脑荒芜的遍生杂草，心田干枯的尽露狰狞。 　　我们越来越渴望不定期的会面，那已不再是相互的充电，而成了带有自我激励的相互欣赏和心灵抚慰。我们已不再需要啰唆的语言来沟通，常常是手机一响“在哪里？”“杭州”、“我在北京，你能来吗？”、“不行”、“算了”或者是“我在哈尔滨”、“我在长春”、“来了”、“来吧，×××宾馆×××房，等你”。 　　每次的分别只为了下次的再见。 　　我们约定，在每年繁忙的浪迹途中，忙里偷闲地给自己放假几天，互相参谋着休整一下。你总是喜欢出入最奢华的酒店，而我总是极乐意的“欣然陪同”。 　　前年夏天，你在哈尔滨融府饭店开房等我，久别重逢的相互汇报已变的越来越短，似乎谁也怕扯起厌烦的公事。我们想着法子把每一分钟设计的有特色，你我自然而然地以长江分界分别充当起南北方主人的角色。这次你是主人，晚上你带着我深入哈尔滨一个黑灯瞎火的城市村庄“高丽村”去吃朝鲜手撕狗肉，那个半地下的小屋里就我们两人，那份恐怖却包含着浓浓的闲趣。 　　次日，我们包车跑到了一个远郊的狩猎场，去充分地享受阳光和绿野。那天我们竟然打了100发子弹，吃了3只假冒的野兔，也留下了你我最后的合影。 　　傍晚，我们坐在一个卖水的小木屋前享受无所事事。你竟然与卖水大嫂聊得起劲，生生把一个埋没多年的植物学家给发掘了出来，她原来是林场的技术员。在这金钱和利益使得人们之间产生许多感情隔膜和防范的社会里，这种无拘无束的聊天本是我的专利，可不知什么时候，我变得不屑与没有“价值”的陌生人开口了。这时我只能充当听众了，在这风景如画的北国森林里，这种平等的充满人性友好本能的谈话，深深的打动了我。我们相约冬天带家人来这儿滑雪，就住在这位大嫂家。我们还相约，当我们尽完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为人CEO的义务后，便背起行囊，沿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旅途，去体验浪子和学者的风趣。 　　我们从未感到过生命的短暂，许多相约堆积了起来。我一直相信，每一个相约都会实现。 　　那次你说：人不光需要充满野心的理想，也还需要梦想，这样也许可以使生活的艰辛至少看起来有所淡化，可以将多一些亮丽的色彩涂抹在心灵深处的黄昏里，去感叹生命那美丽的一面。 　　你常说，这一生你受我的影响最大，熟不知，你对我也是一样。我开始感受到你率我之先开始回归一些久违的东西了。 　　去年11月，我在北京哈特酒店正忙于百灵顿培训的考试，接到了你在北京的电话。一年多没见面了，只是夏天我儿子去你家度暑假，算是间接的接触。这一年我进入了人大成教中心的MBA培训班，所谓“企业家再造工程”，已经过了二次面授和一次百灵顿培训，新的经营理念让我兴奋不已，正急着要向他倾吐呢。 　　一进门，我便滔滔不绝地向你推荐我们的学习和其中的领悟，我感到你听的也是滋味有佳，终于表态加入，我马上给了你早已准备好的入学表格，就这样25年后我们又成了同学。 　　为了庆祝，晚上你带我转了三家酒吧。回来已是深夜了，你打开电脑，说给我看样东西。天哪，那竟然是你写的一本书的第一章：《CEO随笔》，详详数万语，你竟然在如此烦杂的心境中真正开始了写作，你又开始了我们少年时的梦想。你说梦想虽不能实现，但我们可以努力靠近她。你那久违的才思和迷人的文采将我醉倒，亦让我发昏。我忘了我的欣赏和鼓励对你是多么重要，我竟然以一个出版商的价值观和态度来对这份文采飞扬、才思如泉涌的手稿进行评判。我不小心给了你个轻伤，却留给了我永远的懊悔。 　　今天，我整理你的遗物，辽沈晚报对你的报道：“天妒英才，空难无情，半部书稿，一片痴心”是我心情的写照。我发现这半年里，你真的按我的意见重写了一遍。充满哲学和文史观又深刻反映出你浪漫诗人风格的“CEO随笔”变成了我建议的实用主义的“我的外资CEO之路”。 　　现在我多想告诉你，我还是喜欢“CEO随笔”，可上帝在最不恰当的地方用最不恰当的惊叹号结束了这部本应完成的手稿，结束了你我四分之一世纪的友谊。从此，你我今生共同的梦想由我孤独的去追寻。我看见了，在那飘浮着薄雾的夜空下，那片寂静的海面上，你独自摇着小舟离我而去，那木桨拨动海水的声音，一声比一声远…… 　　星光在为你引路，一路好走，我的朋友。 　　 　　七期一班张刚

原文2002年5月 发表于人民大学MBA《学友通讯》  浏览：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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