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四日晚上我从纽约回家，发现电话的记录，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寒透了我的心。马上回电，得知谢校长已经去世了。悲从中来，我痛哭失声。记得整整一个月前，农历除夕之夜，我和夫人张绮第二天就要离开上海，我们最后一次去华东医院看望谢校长，她已服了药，安详地睡了。一个月来，我们在大洋的彼岸天天祈求、夜夜祝祷，可老天为什么还是这样无情？ 　　有人活着，会使这世界更美好。亲爱的谢校长，您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您，我们就像失去严师的学生，面对浩瀚学海，不知所向；没有您，我们就像失去慈母的孤儿，对荆棘人生，无所依傍；没有您，我们就像失去挚友，喜怒哀乐，无人倾诉分享。闭上眼睛，我仿佛又同您在一起，在查尔士河畔的夕阳下散步，听您讲波士顿、麻省理工学院的过去和今天；在Filene＇s百货店地下室挑选皮鞋、皮包，每次挑到又便宜、又中意的，您绽开笑颜，高兴得像个孩子；在香港柏宁酒店您的房间，俯眺维多利亚港，听您畅谈三十年与病魔斗争的经验，您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我们都觉得您能活一百岁；在耶鲁大学附近的中餐馆，您和儿子一家专程从新泽西赶来，参加我的五十岁生日聚会，在座的有许多复旦毕业生，有您的孙女，您学生的学生，三世同堂，欢声笑语，大家举杯祝您长寿。有您在，这世界多美好，到处充满阳光。睁开眼睛，我一人孤灯，热泪洒在这张白纸上，希望能写下学生对您永远的怀念。热泪点点，化作哀思绵绵。 　　谢校长从小就是我心中的偶像。爸爸、妈妈早年留美，当时留美、留英的中国学生都知道谢校长和曹天钦叔叔是有名的“神童”。再加上两家共同的朋友金庚华阿姨、李雅书阿姨时时对我们说起他俩的爱国情操和治学精神，给我印象极深。但真正认识谢校长，还是在十年动乱结束，我以上海第一届高考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复旦大学后。二十多年来，我有幸得到谢校长的教诲、关怀和鼓励，由一个年近三十的普通工人，成为经济管理方面的专家，先后在加州理工学院、麻省理工学院、香港科技大学和耶鲁大学任教。可以说，没有谢校长，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想她所有的学生都会有同样的感受。谢校长有很高的学术成就，担任过党、政府和学术界许多领导职务，但给我感受最深的是她的为人。她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性，又是一个我所见到的最伟大、最完美的中国女性。 　　谢校长热心，乐于助人，这是出了名的。更重要的是，她对学生、后辈的关怀、爱护和帮助完全出自真诚的爱心。她说话不多，更不说漂亮的空话，她对人的关怀和帮助都是实实在在，“雪中送炭”。记得我初到美国西北大学攻读博士，可能是“水土不服”，经常得病。谢校长从西北大学校方得到消息后，亲自过问，让张绮顺便来美，我们一家得以团聚。两年前，我们在上海的邻居王瑛阿姨患乳房癌，发现时已是晚期。谢校长听我们说起之后，亲自打电话给王瑛阿姨，介绍自己与癌症斗争的经验，鼓励她积极治疗。后来得知王瑛阿姨很快就去世了，她十分难过，再三说：“早些发现就好了。”其实她们俩从未见过面。谢校长总是这样，把她深沉博大的爱带给所有的人。由于谢校长的崇高声望，申请留美的学生都爱请她写推荐信，这占用了她不少宝贵的时间。但只要是她了解的学生，她都亲自动手写。直到去年年底，我去医院看她，她还对我说：“手提电脑真方便，我在床上还能做事，给学生写个推荐信啊什么的。”我见她身体虚弱，就提议由我来代她写。她说：“不行，你对这个学生不了解，怎么写？” 　　谢校长没有私心，为国家、为人民、为科学、为复旦奉献了一生心血。今年一月十八日，我去北京、香港讲学之后回到上海，去医院看望谢校长。当时她刚被从心力衰竭的死亡边缘抢救过来，医生不让她说话，但她坚持要说。她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复旦请你当特聘教授的事怎么样了？”我说我刚给郑绍廉老师打过电话，他去北京开会了。原来去年八月，她亲自向郑院长提议聘我为复旦兼职教授，因为我不在国内，一直没有落实。几天之后我又去看她，因为输氧，她已经不能说话。但她睁大了眼睛，企盼地望着我，像是想让我说些什么。我赶忙说：“我们都希望您早日康复。”她依旧睁眼盼着。我想了一想接着说：“您就是我母亲，惟惟就是我弟弟。我们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弟弟的。请您放心。”她点点头，眼圈红了，但依旧示意让我说，我才突然领悟，说：“复旦的事我已同郑院长谈过。请您放心。”谢校长这才点点头，疲倦地闭上双眼。谢校长就是这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想着国家、想着人民、想着复旦。 　　谢校长爱美、爱生活，她品位很高，对美有特殊的感受，在音乐、美术上都有很高的造诣。她很注重衣着打扮，花钱不多，但在任何场合都修饰得体、高雅大度。谢校长说张绮会买东西，一有机会就喜欢让张绮陪她逛商店。其实，她俩还有一点相似之处，就是节俭，常常看了半天也不买一样东西。谢校长最喜欢买鞋和包，但她的鞋或包通常不超过二十美元。去年春天，谢校长手术后，我们给她买了一大束香水百合，她十分喜欢，一直放在床头。后来我们又去，她还说：“这花真好，又香又好看。我每天都数开了几朵，今天又开了三朵。”谢校长对美好生活的热爱，是她超人毅力和工作精神的源泉。 　　亲爱的谢校长，有一位朋友说您是“超人”，一个超脱的人。在您看来，荣华富贵只是过眼浮云，只有真、善、美才是人生真谛。您是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上的一片绿洲、一片净土。在我眼里，您是一个完人。您说过的，都做到了，做的比说的更多、更完美。亲爱的谢校长，我多想再看见您灿烂感人的微笑，再听到您充满智慧的言谈，我多想再同您在一起啊。如今，一切都成追忆，此痛何堪？诚如我为您拟的挽联所书： 　　亦师，亦母，亦友一瓣心香恩师情重， 　　哀哉，悲哉，痛哉百身难赎学生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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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2/11/5 11:5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