塾者,旧时私人设立的教学场所也,如村塾、族塾等。家塾,顾名思义,是指设在自已家里的教学场所。我就读的家塾办学人是我父亲,课读先生还是我父亲。学生也仅只我一人。
父亲因家贫,儿时仅读过两年私塾,但他凭着天赋和勤奋,博学强记,通古知今,又写得一手好字,兼之心地善良,性格平和,且乐于助人,在豫东那个古老的小县城里,也算是一个颇有名气之人了,做我的课读先生,真是再好不过。 当时我家在杞县中山北街路东处开一爿小店,主要卖些中西成药,父亲自取名为“健康成药庄”,门旁还有一木牌,上书:“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里便是我的家塾学馆了。 我三岁起就开始识字。每天吃过早饭,在家给母亲鞠一躬,道:“妈,我上学去了”。母亲便微笑着把我送到小店里(当时我家住在县府后街,距小店还在一段路程不)。见了父亲,又是一躬,道:“伯(读‘摆’音),我来上学了”。父亲也微笑着点头。这样母亲就可以忙她的事情去了,我的学习便也开始。 为教我识字,父亲自已剪裁制做了许多两寸见方的硬纸片,每个纸片上写一个字:一、二、三,人、头、手……,由最简单的字开始,逐步向繁,耐心地教我一个个地认。每天只教3至5字,第二天教新字的同时,还要复习学过的字。周六不教新字,自已复习。周日不去学。周一把上周学的字认读一遍,算是小考吧。 父亲从不大声呵斥我,声调总是那么亲切温和。也不一直教我认字,因为他还要做生意。有人上门买药,他就热情接待。来买药的大多是城里穷人或乡下农民,家里有了病人,进不起医院。父亲对这样的人特别体恤,总是认真地询问病情,耐心地告诉人家,吃什么药对症,又能少花钱。并详细地交待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等。我常常看到有人病好后来向父亲道谢:“多谢您了,李先生。那药真灵,一吃就好了”。每当这时,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对父亲的敬重。这样,父亲一上午教我认字的时间累计也不过一个多小时,所以我也不觉紧张,还挺有兴趣。 近午时分,母亲又来接我回家。此时,仍要给父亲鞠躬,道:“伯,我走了”。到家后再给母亲一鞠躬:“妈,我下学了”。这套礼仪一直持续到1950年夏我结束家塾课读,年交七岁正式报名上小学。 四岁时,父亲在继续教我识字的同时,开始教我背诵《笠翁对韵》中一些简短的对句,如:“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还有一些好懂易记的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等等。我对背诵兴趣盎然,双目微闭,摇头晃脑,咿呀有声,竟能很快熟背如流。父亲欣然,教背的内容也就由五言到七言,由绝句到律诗,由诗到词,由短到长。如“木兰词”和“孔雀东南飞”等名篇也是那时教我背诵的。二年过去,我除了背诵一些诗词外竟还认得五、六百字了。读过的方字块码了一纸盒子又一纸盒子。亲友见了都夸我聪慧,父亲自然也非常高兴。 后来又增加了写字练习。要求我一天写一张大字,两天写一张小字,这是一种很要功夫的作业。父亲在街上买来写大、小楷的毛笔,又买来微微泛黄色的棉麻纸,用锥子和针线(当时没有钉书机)订成大小不同的本子,再用铅笔打上大小不同的格子,分别供我写大小字用。 开始写大字,怕写不好,父亲便让我“描仿”。先由他用楷书给我写好字贴,放在大字本的第一页纸下面,一个字对着一个格子,棉麻纸是半透明的,我便照着下面的字一笔一画地仿描。父亲给我写的第一张字帖是:“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意境很美,且读起来朗朗上口,故我至今不忘。但起初描也描不好,横平竖直总是写得弯弯曲曲,象蚯蚓爬。这时我便怯怯地望着父亲,怕他生气。但他不,他就微笑着站在我身后,弯下腰,右手轻轻握住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我横、竖、撇、捺、点、勾、折,怎样起笔、运笔、收笔。边写边讲,一遍又一遍。每天下学时将我写好的字交给父亲,第二天再给我时,写得好的字已被画上了红圈。当然红圈越多,我心里越高兴。 及至六岁,又增加了算术。父亲未进过学堂,可能是没学过加减乘除的公式吧,他教我学写了阿拉伯数字(当时叫“洋码”)1、2、3……0的写法和十位、百位的表示法(如13、126等)之后,便开始教我用算盘来进行运算。加减乘除,由浅入深。父亲讲得细致耐心,我学起来也并不觉得难。他有时故意拿些小账目来让我算,我用小手拨拉起算盘珠,劈劈啪啪,很快就打出了结果,父亲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声“好”,便是对我的奖赏了,心里也真是美滋滋的。 每天上午随父读书,寒来暑往,转眼春秋四度,到了我可以报名上学的年龄。这四年,父亲不仅教我认识了许多字,背诵了不少古诗词,使我的语言组织和表达能力得到了很好的早期训练。更重要的是由于他的谆谆善诱,让我自小就培养起了对读书和求知的浓厚兴趣,使我以后的漫漫求知路有了一个极其良好的开端,为我顺利地入小学,升中学,考大学,从而一步步攀登知识高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同时,他善良惜贫、热心助人的言行也是对我长大应该如何做人的最好启蒙教育,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记。 可叹父亲53岁病逝,如今己整整四十二年,想起父亲与我舐犊相伴的岁月,无处不浸润着浓浓的父爱亲情,四十多年来,我的心里时时都在涌动着对他老人家的眷恋和思念。特写此文,以祀慈父在天之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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