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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河南艾滋病村的死者与濒死者

河南省双庙集爱滋村直击

凤凰网

  凤凰网13日消息,河南省商丘市柘城县岗王乡双庙集村,是一个尚未被媒体报道过的「爱滋村」。这个曾经拥有三千多人口的村庄,如今除了绿树婆娑和蝉的喧嚣外,很难听到人的声音,更听不到人的欢笑。据调查,这个村至少已经有一百二十三人死于爱滋病;另有三百零一人被查出感染了爱滋病。
  
  香港文汇报13日报导说,商丘市柘城县岗王乡的双庙集村,距一条名叫惠济河的河流很近。这是一个在当地规模较大的村落,人口最多时有三千二百多人。据介绍,在很早很早以前,双庙集就是一个远近闻名的集会。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一些村民发现了一条「致富」的好门路,这就是卖血。据村民反映,当时的「血头」为了多赚钱,大肆宣扬「卖血光荣」、「(胳膊)一伸一卷,五十大元」、「针头一拔,去领奶茶」等等,有的人一天卖血两次以上。他们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一场灭顶之灾就在他们不经意间降临了。
  
  今年四十六岁的村民张华林说,大约是一九九八年,一直在洛阳打工的他回到了家乡。这时候,村里已经闹起了「人瘟」(因村民当时不了解什么是爱滋病而对爱滋病的一种叫法),二○○一年的秋天,他的老婆突然发病,病症竟然与「人瘟」一模一样。张华林问:你卖过血吗?回答是:是的,卖过两三次。脾气暴躁的张华林气得要打病重的老婆。他老婆说,看到别人都去卖血,一次卖八百至一千毫升血,可得五十元(人民币,下同),加上张华林有一段时间没往家寄钱,所以她就去卖血了。张华林带同老婆到北京、南京等地看病,花了数万元,最终没能治好老婆的病。二○○二年夏,张华林的老婆去世。更可怕的是,在今年的一次检查中,张华林本人也被检验出「HIV阳性」,他是与感染了HIV病毒的妻子过夫妻生活后感染的。
  
  双庙集村人卖血是如何感染爱滋病病毒的呢?据悉,非法血站的人员在采集血时,采取一种「单采血浆」法,具体办法是:将许多人的血液采集后,集中到一起,用分离机器将血浆(亦称血清)与红血球分离出来,血浆卖给了制药公司,混合很多人的红血球则回输给卖血者。而这种野蛮的采血方法最大的危险就是容易直接传染疾病。数人或者数十人中,只要有一个人有通过血液传染的疾病,被回输者将无一幸免!
  
  初到柘城县城,遍找开往双庙集村的班车,却连一辆都没有。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前往双庙集村的班车很多。但是,自从双庙集村爆发爱滋病后,就没有一辆车敢到那里了。乘坐了一辆距双庙集村还有两公里便停靠的班车,到站后步行前往。通往别的村庄的道路上,车水马龙,唯独通往双庙集村的大路上,野草丛生、冷冷清清。
  
  在双庙集村,很难听到乡村常有的人欢马叫,双庙集村沉默得令人心寒。在整个采访过程中,居然没有听到一声公鸡打鸣的声音,随风婆娑的绿树和聒叫的蝉鸣,使村里显得更加沉闷。在村口,碰见了几个村民,他们努力地笑着说:「来啦,来吃点饭吧。」这是这里村民的习俗:认识不认识,有人从门前过,必打招呼,必让饭。村民们说,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和客人打招呼了。
  
  据介绍,双庙集村数百年来就是当地的一个大集,每逢农历的单数都是集会,也就是隔天一集会;每逢农历的三、七,就是这里的大集会。逢大集时,一般人流量都会超过两万人,逢年过节时,三五万人也属正常。而现在,这繁忙热闹的景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村里现在不用交公粮,想交也没人敢要,多余的粮食是没处卖的,别人听说是双庙集的粮食,都称为「爱滋粮」;多余的菜也是没有出路的,因为那是「爱滋菜」;据说甚至周围的村庄把面向双庙集村的窗户都堵了起来,说是怕「爱滋风」。没有人限制双庙集村人的自由,但由于世俗的偏见,他们实际上已经被「孤立」起来了。他们很「自觉」地不串门、不与人交往。心灵上的痛苦,丝毫不亚于肉体上的折磨。双庙集村实际上成了豫东平原车海人流中的一座「孤岛」。
  
  一个亭亭玉立、漂亮的十八岁姑娘(不愿透露姓名),她没有感染爱滋病。她说,按当地的风俗,姑娘十六岁时就该「说媒」了,而现在,整个双庙集村与外村全部「断了媒」,本村姑娘只有嫁给本村小伙子。她说,本村的小伙子现在根本娶不来外村姑娘,本村的姑娘现在也根本嫁不出去。她在十六岁那年与外村的一个小伙子订了婚,但去年被退婚了,原因仅是她是「爱滋村」的女儿。说着说着,她痛哭失声。
  
  村民们说,这几年,亲戚朋友几乎与双庙集村人断绝了来往,就连逢年过节,除了政府发放救济粮款外,就别指望有外村人到双庙集来串门。一些没有感染爱滋病病毒的人想到外面打工,也得想尽办法搞一张外地的假身份证,一是羞于提及自己的故乡;二是怕人家知道自己来自「爱滋村」,不肯接受。
  
  进入双庙集村,主动伸出手,与一位中年男性爱滋病人握手时,这位看上去还算「壮实」的大汉先是一楞,接着用双手紧紧握住记者的手,眼里涌出泪花。事后,这位汉子说,多年来已经没有人敢和他们握手了。记者毫不犹豫地与见到的每位爱滋病患者一一握手,令他们大感意外。
  
  采访中,一位爱滋病感染者掏出一包劣质的香烟,犹豫地看着记者,记者微笑着接过一支,很自然地点燃,并深深地吸了一口,那位患者笑了,向记者竖起了大拇指。他们久被冷落的心灵,多么期盼着人们不要用异样的目光和行为来对待他们。
  
  在垂危患者的家里,一种带有腐败气息的刺鼻腥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记者坐在病人的床前,握着他们已经溃烂、枯瘦的手,传达着一个普通人对他们的同情和慰问。一位病人无力地抽出自己的手说:「我很脏啊,我不能传染你。」记者哽咽无语。
  
  在双庙集村吃第一顿饭时,也引来了不少好奇者,他们也许想看看记者是不是真的敢和爱滋病人一起进餐。当记者吃第一口饭时,七个陪同吃饭的爱滋病患者目不转睛地盯着记者的嘴巴。记者说:「好吃好吃。」屋里屋外的人全都笑了。他们说:「记者是个豪爽人,干脆,我们就当过年,喝酒吧。」记者一再表示不会喝酒,并说喝酒对他们的身体也不好。但他们说:「反正爱滋病也治不好,也减不了多少寿命,客随主便,喝!」后来大家一起喝了四瓶啤酒。
  
  结束采访离开双庙集村时,乡亲们一定要送。一位没有驾驶证的小伙子骑来一辆没有牌照的小摩托车。记者说:「没牌照,没驾驶证,警察扣住怎么办?」乡亲们说:「他有爱滋病治疗卡,那比啥证都管用。即便警察查住了,只要一亮治疗卡,他们就会吓得扭头跑。」这位小伙子的腰上和胳膊上都有溃疡,身上散发出那种特有的腥味。
  
  紧贴在他的身后,听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果然,一路上没有警察拦他的车。在采访中见到了很多「爱滋病孤儿」,其中有一位父母双亡的十一岁男孩子,名叫朱海豹。他全身透着健康和机灵。但是他却面临着失学的危险,贫困的伯父和伯母已经很难再供他继续上学了,他的爷爷奶奶已经苍老得不能自理。当记者问他:「如果叔叔给你在外面找一个人家,能供你读书,你愿意去吗?」朱海豹沉吟良久,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村里人立即说:「这孩子,能找个好人家还不去?」「去!」朱海豹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我走了,我爷爷奶奶可咋办?」记者紧紧拥抱着这个可爱的孩子。乡亲们告诉记者,海豹在学校的学习成绩一直拔尖。孩子不吭声跑回家里拿出一张「奖状」,这个学期他刚刚被评为「三好学生」。
  
  在七岁儿童朱凤召的家里,朱凤召的奶奶眼泪不住地流。她说,她的儿子去年去世,儿媳回了娘家,留下了孙儿和孙女。孙女到了出嫁的年龄,订过的婚也被退了;孙子朱凤召到秋天就该上学了。可是,他们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学费更是没有着落。记者问朱凤召:「想上学吗?」孩子含着眼泪哽咽着点了点头。
  
  
  今年三十六岁的朱渊峰卧床不起,他的妻子已经离他而去,他有两个可爱的孩子,女儿叫朱笑林,九岁,已经失学;儿子叫朱龙威,刚刚六岁。家里的活儿,除了乡亲帮忙外,就靠这个九岁的小笑林。小女孩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忧郁。记者注意到,小笑林裸露的双腿上被蚊虫叮咬后又被挠破,两条腿上全是鲜血和血痂。记者告诉她:「爱滋病是通过血液传染的,你这样是很危险的。」小女孩说:「没事,谁还顾上这些。」 
  
  九岁男孩朱群涛目前还有父母,但他三十二岁的母亲王爱华已经奄奄一息了。骨瘦如柴的王爱华靠家里人给她打点滴维持生命。王爱华的丈夫朱亚光小她四岁,年纪轻轻看上去却很老相。他愁的不仅仅是儿子朱群涛,他也替六岁的女儿朱冉冉的未来担忧。朱冉冉漂亮聪明,喜欢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门槛上眺望远方。
  
  据调查,双庙集村目前因爱滋病造成的父母双亡孤儿至少四十名,父母一方死亡的在校学生也有四十多名。「爱滋病孤儿」在贫困、失学和歧视中生活着。他们是无辜的,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轻视他们、冷落他们。这些孤儿的要求很低: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就满足了。可是,他们的亲人面对这些要求往往只能是无奈。记者将所带的二千元以本报的名义全部捐给了这些「爱滋病孤儿」,然而杯水车薪,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早在一九九二年,针对血液市场上出现的各种问题,国家卫生部就与国家物价局共同颁发了《关于加强输血管理的若干规定》,并多次强调血源要实行「统一采血、统一供血、统一管理」的「三统一」原则。一九九三年三月,国家卫生部以部长令的形式,再次向全国发布了《采供血机构和血液管理办法》。这些法规,明确规定了对血源、采供血管理及血站操作规程、质量标准、供血者检验标准等。遗憾的是,一些地下非法采血点并没有被完全禁绝,以致酿成如今的灾祸。
  
  为了使爱滋病患者得到治疗,柘城县委、县政府与荥阳郑文友医疗队协商,全部免费为双庙集村的爱滋病患者进行诊治,以尽量减少患者的痛苦。每年春节期间,县委、县政府都要给双庙集村的困难户调拨来大量的粮食,以便让所有村民都能吃上饺子,并发放钱款,以资助困难的村民。柘城县政府向每个爱滋病患者免费发放了「治疗卡」,并在村中设立了「爱滋病治疗站」,及时为病重的患者服务。政府每周向患者免费发放各种药品,以期缓解病情,延长患者的生命。爱滋病人去世后,政府给每位死者拨款五百元,帮助死者家属料理后事。
  
  一位女爱滋病患者说,她前一段时间病情特别严重,就到北京的一家医院治疗,医院分文不收,不但成功地缓解了她的病情,还赠送她许多药品,并给了她一百五十元的回家路费。对此,她表示万分感激。
  
  在双庙集村看到了几口棺材,爱滋病患者随时准备着死亡。爱滋病感染者朱渊林,穿一件白色的T恤衫,T恤衫上面写着这样的字:「摸到棒锤山,能活一百三。」朱渊林说,这是他去河北承德旅游时特意买的一件T恤衫,很便宜的。他说他按照这句「吉利话」摸到了棒锤山,他知道自己活不了那么久,但他说:「只是希望希望吧!」
  
  谭作新也是爱滋病感染者,他问:「你能不能证明我们得的不是爱滋病?因为我听一个专家说,我们这是血液病毒感染。」朱渊林接过话说:「别做梦了,爱滋病就是爱滋病。我问你,我们血液里是啥病毒?」谭作新回答:「HIV病毒。」朱渊林说:「HIV是啥病毒?」谭作新很不情愿地回答:「爱滋病。」朱渊林说:「这不,还是爱滋病!」谭作新很失望地低下了头。从他们的对话中,记者强烈地感受到爱滋病患者对生的渴望。张华林说:「我们现在直接面对死亡。怕也好,不怕也好,我们只有死亡这一条路。说实在的,我们想活,做梦都想研究出治疗爱滋病的特效药。可是,醒来呢?我们还要面对越来越近的死亡。能活着多好!健康人很难体会我们面对死亡的心情。活着的人们,好好珍惜生活吧!」
  
  
  张华林代表全村的爱滋病人倾诉了他们的「三大愿望」:第一,社会不要歧视、不要孤立爱滋病人。得上爱滋病大多不是他们自己的过错,活着的爱滋病人与正常人有一样的感情和要求。多宣传爱滋病的知识,让别的人不要感染;感染上了也不是瘟疫,也不可能轻易传染人。第二,我们强烈要求有关医疗单位拿我们做试验,我们情愿死在试验中,也不愿这样等死。我们愿意签署任何协议,我们死亡不让任何人、任何单位负责,我们自愿当试验品。我们希望从我们身上出现奇迹,就算奇迹出现不了,也可以为治疗其它的爱滋病人提供经验和教训。第三,救救我们的孩子。孩子们没有爱滋病,他们的路还很长。如果能领养,最好让他们离开双庙集村;如果能救助,让他们在生活上、就学上少一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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