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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家国梦__醉里挑灯看剑 - 辛弃疾纪念馆
千秋家国梦
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60号馆文选__南渡录

南渡录(下)

辛弃疾

  南渡录(下)
  
  十月或日,早五更,忽鼓声四起,人兵奔乱杀戮,火光连天,盖同知下有将补千户者三人作乱,绿同知夺其妻,故举兵杀同知家眷六十余人,及市中百姓六七百家,日中方定。其千户者三人皆下马至帝前,携衣数件,自隙中遗帝,曰:“与你,与你,吾曹三人今归西夏矣。汝国中南京康王已官家半年了,勉之,必有归去之期。监者二十余人,吾皆杀之矣,吾不可以久留。”复赠帝干粮数器,各上马而去。是晚,城中大乱,有千户执为乱者杀之,乃止。经两三日,别军始至,城中方定。先是,监者中有阿计替,相从帝已半年矣,稍得其侍卫之力,帝谓太上曰:“阿计替想为乱者所杀矣。虽城中大乱,吾父子不敢出此门,奈何?”言未已,阿计替自外至曰:“且喜无事。”帝问其不死之故,曰:“吾于死人堆中藏伏两昼夜,方得脱。”由是阿计替再监视二帝,外来二十余人,盖同知官属也。
  或日,阿计替引帝至庭下,有紫衣一番人坐堂上,呼曰:“识吾否?”曰:“不识也。”遂自言曰:“吾乃盖天大王,系四太子之伯。”良久,屏后呼一人出,帝视之,乃韦妃也。太上俯首,韦妃亦俯首,不敢视。良久,盖天大王命左右赐酒二帝及太后,曰:“吾看此个妇面。”盖韦妃为彼妻也。酒罢,谓监人曰:“善护之。”阿计替引帝去,再入前室,然稍稍缓其监,饮食略备,以此经一冬,稍可御寒。
  天辅十一年正月一日,大金例以是日疏放囚禁,虽死囚亦得少出,阿计替引帝出外纵步,但不出府庭门。帝视玩间,有一泥婢衣褐衣,口称韦夫人所遣,手持一盒子,曰:“夫人叫传语十一官人、八官人,曰且耐心。”且密语曰:“闻九哥已即位,恐有归期未晚也。”其人将盒子中物置太上衣中,奔走而去。帝视其物,皆枣面所烧大饼也。阿计替乃佯言曰:“是何泥婢,送与他人,可速归之。”乃引帝入室中,问曰:“适闻九哥是何人?”帝曰:“九哥乃康王,吾亲弟也。今韦夫人,乃康王之母也,故来相报耳。”阿计替曰:“十一官人是谁?”帝曰:“十一官人吾父也,八官人即吾也。”遂持其物与阿计替并新到监者二十余人分食之。至晚,更不复出。
  初三日,例是日为偷日,虽妇女什物金宝,宫中不禁也。他日则不然,必置于法也。是日,有黄衣者数人,各持饮食七八器,将五器与监者食之,三器使人赍至室中,谓帝曰:“食之。”视其物,皆肉縻,以肉与米合煮之者。帝与太上太后食未已,乃为监者持去。帝问阿计替曰:“此食何为者?”答曰:“此地风俗,乐善人家,唯作粥以食囚禁者,可与斋僧同功,故今日有人赍来此也。”帝又问曰:“此何人家也?”阿计替曰:“此亦韦夫人所遣也。”二帝与后因韦夫人在彼,稍稍获安。
  十四日,彼处亦放灯,街市张灯,无鼓乐,但有金鼓喧天,至更后而已。胡妇胡女携手于酒肆中,遇人即便暗合而归,宫中父母皆所不禁。
  二十日,阿计替谓帝曰:“今月十九日,北国皇帝生日,作宴天下,此处同知宴罢,先赴燕京去也。”盖北国法,先期十日赐宴,近郡即赴燕京上寿。是夜更阑,阿计替指引向来送饼食泥婢至帝前,曰:“夫人传语十一官人、八官人,两三日中,往燕京去也。复来与不复来,未可知,且保重将息。”言已急行,去甚速,其他监者已觉,争问其实,阿计替曰:“汝不知同知有指挥事?”遂不复问。是夕,二帝及太后闻韦夫人去,甚不乐。
  二十三日,闻韦夫人同盖天大王领马骑前去,留下千户五人,内一主者名啜鸡凡,领人从二十余人至帝前,曰:“盖天大王、韦夫人与你父子三人煞有公事,似你这般人,留之何用?若五七日闻知盖天大王不再来,共你吃这一场公事。”呼监者二十余人戒曰:“防固不可少缓。”自此帝复与监人,拘执如前。阿计替亦不敢少有庇缓。
  二十八日,阿计替前白帝曰:“闻知四太子已上四川,及建康府,又为四太子探知,康王已南渡浙江,其势恐不能久。”二帝闻之太息曰:“若九哥事不成,吾父子俱无望矣。”俄有持酒至曰:“金国皇帝生日,例赐酒肉。”帝就食之。
  二月一日,有探骑至官府中报主者啜鸡凡曰:“北国皇帝已差四太子盖天大王往关西,交点五路财客,别有文字,差兀西哺途来作此处同知也。”
  初二日,有皂衣吏持文字前来白帝曰:“新同知到来,要你文字,须便供写。”帝曰:“所写如何?”曰:“速写!速写!”诟詈言语不晓,帝不得已,乃书如今之案款状曰:“近封天水郡赵某,同男赵某与妻郑氏各年若干,谨状。”番人执去。
  初十日,同知到云州,引帝至庭下,讯问曰:“汝是赵某父子否?”曰:“然。”令左右引去之。少刻,阿计替白帝曰:“同知兀西哺途乃是途石之儿,其父因从四太子往江南,为刘三相公捉去,今来恨官家,将汝三人苦楚。”又移二帝入一小室,湿淖不可坐,帝泣相谓曰:“吾父子死于此矣。”阿计替曰:“兀西哺途差吾往燕京下文字,须一二十日可回,二官人且耐心,吾去燕京,一道与官家将问南京仔细来相报也。”十一日至三十日,并如前。
  三月初九日,忽褐衣一番人到囚所,持文字曰:“皇帝圣旨,又叫你三人往西州听指挥。”盖缘同知奏乞也。二帝泣曰:“又复何地去?”俄有人引帝手,被执缚驱行,至晚出云州,北行二十里方止。自此以后,则日月不复记忆,盖缘阿计替不在帝之左右也。
  或日,其所行地,皆坑窟,不平,有一监者言语稍顺于帝,谓曰:“此长城塞也。”
  或日,行五七十里,或八九十里,辛苦万状,二帝及后足痛不能行,时有负而行者。渐入沙漠之地,风霜高下,冷气逼人,常如深冬。二帝衣服单薄,又为时疫所梗,不能行走,困卧古屋中七八日,方得少愈,又为监者催行。帝起骨立,不能饮食,有如鬼状。途中监者作木格,附以茅草,肩舆而行,皆垂死而复生。再行三四日,自北有骑兵约三四千人,首领衣紫袍,讯问左右,皆不晓。帝卧草舆中,微开目视之,左队中有绿衣吏,若汉臣者,乃下马驻军,呼左右取水吃干粮,次于皮箧中取出牛干肉数枚赠帝,帝得此食之,肢体少苏。绿衣语曰:“吾汉臣也,昔事陛下,为延安钤辖周忠是也。元苻中,因与西夏将交战,为西夏所获,降之,父子由是皆在西夏,臣亦作西夏部中首领。宣和中,西夏遣臣将兵助契丹,为大金执缚,降之,今为云州总管,郎主命臣受奚国节度,发兵往陕西破曲将军,今所领兵是也。因言陛下勿忧,且契丹大辽王曾与大金连战,尚且不死,今现在昌合州收管。陛下不曾与大金苦战,只是四太子下江南稍稍失利,金国中盛称张浚、刘、韩世忠、刘光世数人皆名将,皆可中兴。臣本宋人,不忍陛下如此,故以少肉为献。”言讫别去。经行已久,是日宿于林下。时月微明,有番酋吹笛,其声呜咽特甚。太上口占一词曰:“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楼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谓少帝曰:“能赓乎?”少帝乃继韵曰:“宸传二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折地,忍听琵琶。如今在外多萧索,迤逦远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歌成,三人相对大哭。
  或日,所行之路,皆草木萧索,顿起悲风,黄沙白雾,日出烟霭。动经六七十里,绝无人烟,但见牧羊儿往来,盖非正路。时见城邑,虽在路之西东,而不复入也。时方近夏,岸柳夹道,泽中有小萍,褐色,不甚青翠。又如此行十余里,方至一小城,云是西州。护人引帝入城,其地无复人烟,监者云是昔日契丹道宗囚高丽二王之所。其中方广不甚大,有屋数十椽,皆颓敝,廊庑欲倾,篱落疏虞,不类人居。经两三日,乃遣兵骑回归,止留护卫者六七十人在彼。帝与太上及后止在中间一室,不敢出入,饮食日止一次,皆是粗粝。或时有小羊肉。
  或日,二帝相谓曰:“吾父子在云州日,深得阿计替保护,微得知南地消息,如今相距已经两三月,不知其人还云州否?”还时亦不知再来此否?言毕,有白帝曰:“阿计替是吾阿哥,吾名查二理,当时北国皇帝专使吾二人监守你父子三人,如今阿哥被云州总管差往燕京下文字,不久亦须来此。缘阿哥能写文字,虏主时时要申发文字,故必须来此。阿哥去日,亦曾说与我,叫我保护你三人,你三人且放心。”
  或日,阿计替到舍中,揖二帝曰:“且喜安乐,吾自云州往燕京,又自燕京还云州,又自云州到此,往复一千余里,不胜艰辛。”于怀中取出文字,令二帝看视,其上书云:“今年南事未定,苗傅、刘正彦废子官家,立明霞爱太子。”又云:“已得建康府,车驾入海矣。二太子已得四川,四太子已至两浙。”帝视毕,呜咽曰:“我国祚可知矣。”又云:“苗傅、刘正彦敢如是,吾儿子方即位四五年,做得甚事?”良久,阿计替收文字入怀。
  或日,阿计替谓二帝曰:“今日七月初五,后日七夕,你二官家在京,煞时快活。”二帝嗟叹曰:“到此宁可复言此耶?”言讫,有甲士五十人喊声喧呼,曰:“在此。”二帝惊惧,不觉仆地,且曰:“吾命在今日矣。”阿计替出,首力白其事。帝自窗隙中望之,两手足俱战掉。少顷,阿计替持刀入帝所,帝惊,以手掩目,太上太后亦然。阿计替乃高声曰:“不干你三人事。”遂于帝所右壁后执一小奴而去,付首力者杀之,携其首而去。近三时许,帝后心神始定,尚未能言。阿计替入谓曰:“先来惊否?”帝曰:“何事?”答曰:“此七月七日祭神也。吾金国礼,于今日先伏藏一人于暗处,然后大领兵马,佯为捉获,斩首祭神,以首为上祀,身为次祀,羊为下祀,祀毕,人羊俱煮熟啖之,谓之祈福。”帝曰:“若非汝唱言不干你三人事,吾已惊悸矣。”太后因惊得病,九日方苏。
  或日,首力持人头者以肉一脔诣帝前曰:“祈福肉,可食之。”帝闻其气,臭秽不可近,欲辞之,阿计替在旁曰:“受之,可有福,不可不受。”乃受之。首力舞蹈而去。
  或日,秋风大起,冷气袭人,阿计替曰:“秋令至矣。”俄闻空中雁声嘹呖,自北而南,时监者皆为阿计替挥去,壁间适有弓一张,阿计替曰:“官人能弓矢乎?射雁以卜,此番胡事也。”手持弓曰:“吾代官人卜之可乎?”帝曰:“善。”乃执箭仰天祝曰:“臣不幸,上辱祖宗,下祸万民,若国祚复兴,当使一箭中雁。”遂付阿计替射之,一箭中雁,宛转而下。二帝拱手稽颡曰:“诚如此卜,死且无憾。”阿计替亦微笑,取茅草热火,炙雁而分食之。
  或日,阿计替又密入室,语帝曰:“南朝闻说四太子尽得江南,迤逦至洞庭湖。”又云:“金国官家使人往北国,起人马前向江南厮杀。”时天气渐寒,帝后衣服皆腐烂垢腻,时时得阿计替集番婆胡妇洗濯。
  或日,大雪数尺,室中极冷,不可出。帝后颡膝相拄,声颤不能言。阿计替持一毡投盖三人之首,稍获安暖。太上自云州一病之后,发退不复更生,如僧尼状,与番奴剃头相似。是日极冷,又乏饮食,止得雁一只,于火上烧熟共食之。
  或日,阿计替谓二帝曰:“今朝已十月初一日也。”帝曰:“十月天宁节,今日与向日不同。”并泣下。阿计替曰:“天宁节何节也?”帝曰:“生辰节也,吾生于此日,未知死于何日?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自古帝王之辱,唯晋怀愍、石少主与吾父子耳。”
  或日,天气稍和,日色晴丽,阿计替曰:“今引鞭春。便有多少和气。”遂将羊乳杯许饮帝,曰:“以此代酒。”其乳腥秽,勉强饮之。
  或日,雪霁天晴,阿计替曰:“今日可出去矣。”帝后皆以极冷为对,阿计替曰:“春回雁归矣。”空引雁声自南而北,千万成群而去。先是,北地苦寒,必掘地作穴,以居数月。帝室中亦作穴,深五七尺,帝后昼夜伏其中,其余护卫人亦如是。是日,始出坑,不复入矣。时天辅十二年,乃大宋建炎四年庚戌岁也。
  或日,午间传闻,北国皇帝后上仙,阿计替等六十余人,皆以白布缠头作孝,郑太后曰:“吾何日死也?”闻说金主自皇后上仙之后,喜怒不常,时带刀剑,宫人有忤已者,必手杀之。阿计替曰:“你国中有肃王乎?”曰:“有。”“有女子乎?”曰:“有。”“近闻皇帝以肃王女为嫔御,宠冠后宫,由是皇后怒忿,自缢而死。金主知其实,乃手杀肃王女以复仇。”郑后闻之,乃曰:“肃王女玉箱也,此女少多奇异,今以兵刃之间身死应之。常记肃王妃,陈执中女也,孕玉箱日,夜梦青衣童子自天而降,手执铁盘,盘内有正印二组,曰:‘天锡汝女为皇后妃。’惊寤思曰:‘吾夫王也,吾妃也,岂得父母为王妃,而女复为后者?’阅数岁,戏于水次,得玉印一枚,文曰‘金妃之印。’究其所自,于宫中池畔得之,亦尝玩佩不去体。”金人入城,皇族皆为掠取,此女为完颜树所虏,每日欲醉淫此女,中昏懑绝不前。乃以其女进于金主,金主幸之,生一男。后因后兄沮李孛进夏国李氏女以为妃,两人争宠,赵妃欲以阴计中金主,以雪国耻。偶皇后死,妃因侍侧,多以私意教金主杀左右及李妃。又因暑月,尝以雪水调脑脂以进,因此金主亦发疾。时天辅十四年六月。寻于十五年正月十一日宫中饮宴。是时,金主无皇后,止有赵妃当宠,其肃王亦因病而死。一日秋深侍坐,金主因向赵妃曰:“汝为南朝族属,岂得如此富贵?候后服除,以汝为皇后。”一日,因左右奏:“赵某父子现在西州,近者四太子为韩世忠败于金山,几死舟中而回,是南朝之势渐欲大,可将此三人更移入内地。”金主曰:“可移向五国城。”时妃在侧,因奏曰:“陛下倘以妾之故,庇其祖父,使不致冻馁,亦妾之幸也。”金主曰:“外事汝何得预?”妃曰:“父母骨肉何可不预?陛下还有父母也无?”语甚厉,因此金主怒发,曰:“留汝在宫中,外有父兄之仇,内有妒忌之意,一旦祸起,吾悔何及?”妃曰:“汝本北方小胡奴,侵凌上国,南伐炎宋,北灭契丹,不行仁义,专务杀戮,使吾父兄孤苦,他日汝亦遭人如此夷灭也。”金主愈怒,手刃杀之。
  或日,阿计替持文字至帝前,白帝曰:“得旨文,移吾这几个去五国城,来早便行。”次日,阿计替引帝徒行,护卫六十余人,出西州。至晚,约行六七十里,帝后俱不能行,泣哀谓阿计替曰:“何不告金主?就此地便将吾敲杀,何故只管叫我千里去也?”阿计替曰:“须是忍耐强行,勿思他事,但有吾在,大王且莫忧。”以此又徒行五七日,郑太后因病不能行,少帝乃负之而进。是晚,郑太后崩于林下,时年四十七岁。仓卒之际,于路旁用刀掘坑,以身上衣服裹而埋之。二帝皆哭之恸,护卫人亦有不忍者,亦有诟詈者,催促起行。又经两三日,始达五国城,大约与西州相类。有云此处乃是契丹囚阻羌西部黑人吐番奚国酋长处。城中有民五七十家,皆荒残不成伦理,入官府中,有大庭,无廊庑,皆倒损坍坏。护卫者引至庭下,庭上坐一紫衣番人,阿计替曰:“有文字在此。”出示之,老番唯唯,使人引帝入左庑下小扉,进一小室,惟有小台,可坐二人而已。四壁皆土墙,庭前作木栅护卫之,缄封而去。日晏,得食一盂,二人分而食之。五国城中居七八月,大约一日一食,此一年中酒食一次。七月七日,祭神得酒食一次。阿计替与查二理共幸一妇,阿计替遂手杀其弟。至十月,天气寒冷,乃掘坑以居。二帝因病疫不安,护卫者亦死半矣。
  天辅十六年正月元宵,此处亦有少灯,皆以磁碗贮羊脂,以草为炷而烧之。有僧五七人作佛事,皆胡僧也,赞祝官家福禄万寿。帝问阿计替曰:“此间离京城几千里?”曰:“三千八百余里。此处西去黄龙府二千一百里,此城乃汉将李陵战败之地也。”日晚,老番以乳酪一瓯使人持至。时苦雨,舍宇崩坏,墙壁圯裂,有蝎数十走出,螫太上之臂,病痛移时,其余蝎少帝以土块击之。
  或日,庭中列香案,庭上紫衣褐衣三番人饮馔,云是日乃金国皇帝生日。饮五七盏,皆有食。次使人持余食自隙中遗帝,曰:“帝赐酒食,吃之。”二帝食之,不复辨其名,食之皆呕秽至尽,问于阿计替,乃蜜渍羊肠合马肠共成之,非囚者所能食,亦此中珍味也。
  或日,上皇因哭郑后,一目失明,不能睹物,终日合目坐室中呻吟,求死不得,时年五十一岁。因语帝曰:“我祖宗二百年基业,今一旦罹外国之腥膻,祸起奸臣之手,一家三千余口,唯见汝一人在此,余外骨肉流落,闻皆为人奴婢,虽韦妃为盖天大王所得,云州一别,不知今复何在。”上不时涕泣,太上亦哭之甚,月余,一目枯矣。
  或日,中庭设祭仪,问之,云祭天王,盖彼中所重者。是夜,列灯烛,至中夜而止。少帝于牖中望神祝曰:“愿速死,南则中兴,北则愿还内地。”是夜,梦神自空降,揖帝于前庭,谓曰:“吾实北方神天王是也,上帝命吾统摄南北生灵,更十年,天下太平矣。南北中兴,与昔相类。”言讫,升天而去。帝寤,白太上,太上曰:“吾之梦亦如是,何祥也?”
  或日,有中贵坐庭上,与老番对坐,引二帝至庭下,语曰:“北国官家欲立赵氏为后,称为荆王女,吴王孙女。官家未知宗派,实遣吾来问汝,可具图以上。”帝曰:“吾亦不知,族谱不存,难可考也。大金破京师日,宗正文字皆为北朝取去,想尚在,何不检阅,兼问皇后细的合对,便见是何族属。”泣下久之,中贵人曰:“臣亦陛下东京小中贵,来时系娘娘私遣,路逢盖天大王韦夫人曰:‘为吾起居二帝及太后。’余无所语。”帝曰:“太后已死矣。”贵人曰:“今月十一日,想已册立矣。尝记皇后说,在京日呼太上为伯公,今上为伯兄。皇后有二子,长曰殊哥,小曰青哥,早晚必有太子也。”言讫,上马而去。
  或日,有中贵坐庭中,使人引帝至庭下,言皇帝与皇后指挥,许令将郑后朱后同葬于五国城,官给棺木。俄有担荷二竹席囊二丧,骨殖零落,复令人取二棺木,亟殓之,并许令天水公随葬于浅小之下,仍有旨,进封二后为夫人。以皇后恩泽,时放二帝囚禁,令城中自便往来,但不许出城。自此二帝或时出外,坐于市中民家,且话南朝事。民不敢答,但供需少饮食而已。二帝以五国城去燕京三千八百余里,燕京去京师三千九百里,相去绝不闻音耗。其地亦时有客旅往来,见二帝衣服破敝,亦有少遗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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