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大学前看过的电影，全是露天的，其中就包括《红色娘子军》两个版本：一是芭蕾舞艺术片，一是故事片。艺术片乡下老太太看不惯，边看边抱怨：这是什么呀？净光大腿，又不说话。看到最后，整个一个不明白。故事片情节老太太倒是看懂了，不懂的地方在情节外，也是边看边嘀咕：这琼花姑娘跟那姓洪的挺般配的，怎么就不搞对象呢？我当年压根不解风情，心里说：人家那是干革命，搞什么对象？真是没文化。 　　 　　其实，还没等到现在，我早已明白，老太太的想法并不错。别说没文化，就是大有文化的人，也有跟乡下老太太想法不谋而合的。比如说关露。 　　 　　关露曾以左翼文人、女诗人身份驰骋文坛，《十字街头》主题歌歌词即出自关露之手。韩三洲先生有眼福，早在十多年前即从民间诗刊《野草》上，看到一首关露被囚于秦城监狱时写下的“遗憾”： 　　 　　椰林遗憾未为家，孤鹜长空恋落霞。 　　 　　自古英雄情义重，常青焉不爱清华。 　　 　　“不是情人不泪流”。语调看似平静，其背后所蕴生路坎坷，情路曲折，不知今人几个能察？ 　　 　　关露18岁逃婚到上海，23岁入党，1928年在南京中央大学学习时堕入情网。后来发现恋人留学资金来自其未婚妻家，顿有上当受骗之感。1931年她与“左联”领导成员沈志远结婚，3年后缘尽分手。1946年关露感情闸门向王炳南洞开，但是由于她的“一段特殊经历”，已经留下不好的“名声”，王炳南只能写信与关露“绝交”。关露又能说什么？直到她生命之火化为灰烬，心灵之窗再也没有向任何异性开启。 　　 　　关露的不好“名声”从何而来？原来她先是奉廖承志、潘汉年之命，打入“魔窟”上海极司斐尔路（今愚园路）76号，策反特务头子李士群。后又根据上级指示，进入日本驻华大使馆、海军部出资合办的《女声》月刊，意在收集日伪情报。关露的真实面目只有少数人知晓，多数人从此以“汉奸”视之。 　　 　　作为一名女性，“名声”无法复原，感情没有归宿，艰难辛酸，可想而知。“遗憾”一诗，固然是触景生情，更多的还是“往事依稀浑是梦，都随风雨到心头”的感喟。“常青焉不爱清华”？怎么能不爱呢？一个女人，既牺牲了“名声”，又牺牲了情感，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羸弱的身躯？一代才女，今已无言。 　　 　　血火过后是浪漫。新世纪第一个三·八妇女节，中央芭蕾舞团推出新版《红色娘子军》，剧中洪常青、吴琼花终成恋人。虽说40年的遗憾得到弥补，可无论乡下老太，还是关露，都没有等到这一天。所谓“弥补”，只是相对生者而言。其实，世上有许多遗憾，是人们无力弥补，无法消除的。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1月出版了关露纪念文集，书名即交织着人们的复杂情感：《关露啊关露》，既是钦敬，更是惋惜吧？

原文2001年09月27日 发表于《人民日报海外版》(第七版)  浏览：1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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