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623号馆文选__话剧100年、剧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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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许我跳过其他著名人艺导演都不谈,我把林兆华当作“后人艺时期”的符号。因为林兆华的导演风格在相当阶段体现在人艺舞台上,一步步诱导着广大观众对人艺的期望与茫然。但是,就是从批评的角度说,在我看来,林兆华对人艺的贡献超过任何用现实主义手段在舞台上完成任务的导演。用导演行话说,有些导演是“完成任务”,是把剧本“搬”上舞台。林兆华不是。而这也是他的问题。 林兆华的导演道路,在中国,在人艺,都相当不易,从演员变导演,在墨守成规茶馆习气里够离奇的!他从小剧场的实验开始,然后是大剧场一系列的各种表现。到《三姐妹等待戈多》,虽然他出走了,不再是院长角色,戏仍然在人艺演,他掏钱,他失败,他使得观众继续当场走散着。《理查三世》使新老观众都失落。作为导演,他顽强的个人搏斗,霸道到不准备跟观众好商量的导演风格,从头到尾(还没结束!)是相当英勇的。 无论评论怎么褒贬,我读他和吴文光访谈中的说法,觉得他十分诚恳。他说自己其实没有特定风格,随戏的他的自我感觉而来,这不是所谓谦虚,而是一个导演的机敏与才华。他说他不前卫,不是先锋派,也说得非常好,很智慧。然而,一位导演的舞台体现不是学术论文,也不靠事后谈话,是以舞台总体表达实现的,是要被观众当场反映的。观众在他的导演历史中究竟为什么走散着? 当然我们可以先对观众作点筛选,比如摘除电视连续剧的最大受众群——以中年妇女为主体,她们是电视广告商的大目标。也摘除我自己,摘除“学院派”,也许特别要摘除学院派,就因为我们和林兆华一样深深感知着和追求着:如何才能不断保持剧场生命力。而保持住观众成为“回头客”的方法之一是:不断地,不断地,要让进剧场的观众感到新震惊。 于是有过“先锋派”。这种“流派”不是一个风格,是世界各地导演都挑战观众情绪,企图保持观众的各种不懈努力。 古老的“先锋派”还能作什么?它过去的主要功绩就是使观众一次又一次地感到震动。而震动观众的最简便的方法是打破禁忌,无视常规。 1896年阿尔弗雷德。雅里的《乌布王》首次公演的时候,开场说了一个“臭大粪”就引起全场骚动达15分钟之久。1968年《哦,加尔哥答!》剧中出现了男性全身裸体的场面,粉碎了从古希腊到那时的一条常规。玩到今天,台下还是台上,还有多少条常规仍然在起作用呢?包括演员说话必须听得见吗?至今人艺和所有正常演出方法,当然是要把台词送到大剧场最后一排观众耳朵里的,但是在上个世纪20年代这个常规就被玩弄了,达达派在苏黎世的伏尔泰餐馆演出时,演员完全背朝观众说话!戏剧必须有情节吗?1966年彼得。汉德克导演的《冒犯观众》里,观众受到挑战:四个演员用戏弄的口吻直接跟观众说话,调侃观众,戏基本是现场见景发表议论,没有想象的成分,也不展开情节。然而,想震动观众越来越不容易了,虽然剧场里的花样越来越多。在基督教世界包括着对宗教大不敬:一对扮装成红衣主教的孪生兄弟跳起探戈舞。可惜,接着在阿姆斯特丹荷兰戏剧节上,《跳华尔兹舞的人》便遭到嘲笑和嘘声,观众因为歌曲演的太慢生气,当演员调戏地跟观众说:“你们谁能让我快活快活?”戏到了无法控制只好关大幕。曾经的“先锋派”做法到后来,“激怒观众”,要比“震动观众”更容易作到。导演们作着另一种努力:1982年柏林的剧院上演长达6个小时的《哈姆雷特》,导演的主要意图是要么把观众完全置之度外,要么就想让观众自己爬到舞台上去看和去听,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剧院有三座相连的剧场,两个剧场的隔墙为这个戏拆掉了,导演不着意去填补更大的空间,而是用它来衬托人物之藐小,于是观众犹如被迫用望远镜的另一头来观看整个戏的演出。同一年另一个世界性戏剧节上,一位导演作易卜生的《群鬼》,在教堂地下墓室里演出,长达4个小时,那戏同样表明导演决心考验观众的耐心,观众被安排在离舞台远到不能再远的地方,演员的动作慢得象梦游,台词和手势都是惹人讨厌的矫揉造作。总而言之,虽然各自埋头,互不商量,让看戏成为一种难以忍受的摧残,也是导演用形式来“震动”观众的刻意追求。 所以,林兆华后来无论怎么摧残观众(包括剧本和演员)都是十分可体谅的,是世界通行的戏剧在挣扎的中国表现。到《三姐妹·等待戈多》的时候,林兆华的舞台上,天幕用镜子,地上用水。演员在水中趟着,湿了裤子,溅起的水,引出“间离效果”,但没有引起观众思考“意义”,而是可怜演员湿得不值,因为无戏可演。林兆华打碎了两个戏的全部结构,使两个本来各自有戏的剧本,碎到全然无戏了。休息的时候导演系老师把我拉到剧场外面万分困惑地问,“难道这还是戏剧?”我安慰老师说,“把林兆华当做装置艺术家看如何?” 学院派私下诊断:林兆华局部超群,小花活大于对整部戏内涵的笼罩,损害着呈现的总力度。导演派问过:他导演历程如此,是不跟演员出身有关?观众诊断说:林兆华越来越“端庄”——端着,装着,象中国后现代艺术许多作品,根本不打算感动大众,只关心国际参展记录。也许,他也是自己在最近这个访谈结尾叹息的“整个社会文化”不够的表现之一例?是他的文化低韵也不够丰厚?不过这种老早就存在的看法是不是公平很难论断。文化深厚的余秋雨,写过厚厚666页《戏剧理论史稿》,从戏剧开天辟地,全世界似乎都说到了,他就能排出一部让观众我们感动,还不要说“震动”的戏吗? 而演员出身作导演,成为大导演,不仅根本不是问题,有着最好的例子:莎士比亚,莫里哀,关汉卿,诺贝尔得主达里奥伏都是演员。也可以是诗人并戏剧理论家成大导演,比如布莱希特。半生都在全方位地不间断地大胆试探着(包括试探如何把观众赶出剧场)的林兆华现象,也许也在引导我们回到俯瞰的问题:全部条件最优的人艺,究竟在什么样的关键之处迷失着,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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