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623号馆文选__话剧100年、剧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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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8-28 星期日(Sunday) 晴 按理说,我是没资格写人艺的。掰开手指头数了数,加起来我一共只看过它六部戏,对近几年上演的剧目更是一无所知。可这倒并不碍妨我写人艺,就如同一个人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交往即使短暂,还是足够刻骨铭心。 人艺的根据地首都剧场坐落在王府井,比邻华侨大厦,和闹市区隔着条灯市口大街。剧场旁边有个东城区少年厅,童年时学校经常会选在那里组织个观摩电影,主题队会之类的活动。所以,打从还是祖国花骨朵的年岁起,那个地方我就不再陌生。剧场是栋宏伟、发黄的建筑。一道大门平时静静地关着,有时能从外面瞥见里面宽敞的院落,入口处的台阶和矗立在两侧高大的华表。沿街的灯箱里贴着一些大幅剧照,照片换得并不是很勤,现在还能记起来有<<蔡文姬>>、<<绝对信号>>、<<雷雨>>等。 最初领略人艺的风采,是从影视作品里面。当时人艺演员刚刚接触影视剧,不凡的舞台功底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像<<廖仲恺>>里形神兼备的董行倨,<<高山下的花环>>里面饰演刚正威武军长的童超,<<四世同堂>>里那个万人恨——大赤包的扮演者李婉芬,以及电视剧<<末代皇帝>>朱旭为代表的一批人艺演员集体触电。大家开始注意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演出群体。 再次见识人艺演员的功力是在进入高中后。那时候语文课上老师常会让我们看一些文学作品的录像。其中对苏民,就是现时影视圈“师奶杀手”濮存昕他老爸,朗诵的郭沫若的诗作记忆尤深。苏民个头不高,朗诵起来阴阳顿挫,感情充沛,极富感染力。后来才知道这位不但能演,还能导,是个多面手。 真正让我走近人艺的原因说起来近乎可笑。十几年前的北京,适于约会、学生消费得起的娱乐场所极度缺乏。和女生出去,唯一可以选择的是看电影。托那个还没有进口大片年代的福,当时上映的国产电影被我看了个遍。记得当时我的一对同学实在没地方可去了,买了两张票,跑到吉祥戏院看<<战马超>>,回来说那的椅子睡觉一点儿都不舒服。没有条件咱总得创造条件。这时,我想到了人艺,既培养感情,又见证高雅,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踏进那扇经过了无数次的铁门,在如同自行车存车处的售票停买了票,穿过空场,顺着台阶拾级而上,我第一次坐到了首都剧场的座椅上。大幕开启,一束灯光射向舞台,布景仿佛是个审判庭,这就是我初次观赏的人艺话剧<<哗变>>的开场。<<哗变>>讲述的是军事法庭对一场发生在军舰上的兵变事件进行调查听证,最终意外揪出幕后真凶的故事。全场演员寥寥,分演舰上官兵的,上上下下陆续接受法庭的短暂质询。几个扮演陪审员的干脆坐在长条桌后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舞台定格在审判庭上,全场几乎没有场景变换。话剧的主角,被部下剥夺了指挥权的舰长,魁格,由朱旭扮演,自始至终端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任宝贤饰演另一个重要角色,律师格林沃。这个戏演员基本没有形体动作,剧情在法庭上的一问一答间展开,按今天的标准,整个儿一台talk show。可以说,这是出考验演员同时考验观众的戏。那天朱旭和任宝贤的表演套一句俗话,那叫牛了大×了。舞台上的魁格时而神情乖张,侃侃而谈;时而狂戾暴躁,歇斯底里;时而色厉内荏,理屈词穷。朱旭通过精彩的台词和独到的神情将一个内心偏执,具有神经质倾向的舰长刻画得入木三分。任宝贤同样将一个机智干练的律师塑造得锋芒毕露,光彩照人。两个人不但各自的大段独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双方的对手戏部分更是精彩。格林沃的诘问和魁格的辩解处处针锋相对,环环相扣,剑拔弩张的法庭气氛被他们渲染得淋漓尽致。两个小时,就是这样一台看不到肢体动作,缺乏时空交错的演出,一台按说是非常容易让人乏味的话剧。全场观众却象是被演员施了魔法似地牵着,乖乖地跟着他们进入到了戏里。那种舞台的迫力直到今天依然让人无法释怀。这第一次和人艺的近距离接触我就完全被它征服了。 时隔不久,我看了人艺的另一幕新剧<<芭巴拉少校>>。朱旭,老演员朱琳和春晚演小品名声在外的宋丹丹分饰剧中重要角色。或许是上一次的演出冲击力太强的缘故,那次直到幕落感觉上仿佛平淡了许多,以至于现在已经回忆不起来这个戏的情节。之后随着我离开家乡,一个人飘泊海外,一段时间内不得不疏远了人艺。本来以为只是小别,谁知这一去竟是几年。刚刚出国的时候,92年吧,人艺那班“全明星”阵容的老艺术家们在京城告别演出<<茶馆>>,有昔日好友来信说场面甚是轰动,一票难求,信末并慨叹今后可能再也看不到这样的好戏了。我在异地读着朋友的感言,心里惟有羡慕的份。 几年后第一次回国探亲,非常得意正碰上人艺上演<<天下第一楼>>,我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戏以烤鸭老铺“福聚德”的兴衰勾勒出了社会的变迁和周围的人间百态。那条垂于舞台布景下的对联“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可谓整个故事最形象的概括。<<天下第一楼>>的不足之处是模仿<<茶馆>>痕迹过重,叙事风格和语言也略有斧凿之处。然而整场演出仍不失精彩,舞台制作得场面宏大不说,全剧集中了人艺几乎全部的“台柱子”。谭宗尧 ,林连昆,任宝贤,修宗迪都在剧中担任角色。看得出来,人艺是铁定了心思要把它打造成第二个<<茶馆>>。这个功夫果然没有白下,如今,<<天下第一楼>>不但和<<茶馆>>一样作为人艺的保留经典百演不衰,历次国外公演时也成了不可或缺的招牌剧目。 虽然从国外常回北京,但不是每次都能赶上人艺的演出季节。以后返家的时候,我又先后看了<<推销员之死>>和<<鸟人>>。<<推销员之死>>名气太大,这里就不多提了。<<鸟人>>则是场线索并不复杂,描写街头公园遛鸟人的轻喜剧。这个故事充满了生活情趣,既刻画出了一群痴迷的爱鸟族,又形象地上演了一幕围绕于群鸟的各色人物的人生戏剧。剧中有一个片断是,养鸟人的爱鸟不知从哪学了一种尖叫,原本清丽婉转的鸟语变成了低贱的嘶鸣,用鸟人的行话讲叫脏口了。这对于视鸟如命的人来说简直是无法容忍的羞辱。于是,鸟人气得当场就把那鸟给摔死了,自己也因为心理难以承受而心肌梗塞一命归西。针对这一细节后来我还问过玩鸟的人,得到的回答说其实还真是那么回事。那鸟要是脏口了,养鸟的恨不能比亲生儿子在外头学了坏还搓火。这出戏的编剧过士行是<<北京晚报>>的记者。他的新闻报道很耐看,没想到一出手写剧本同样是不同凡响。后来他又和人艺合作排演了<<鱼人>>、<<棋人>>,和<<鸟人>> 构成了“闲人三部曲”。可惜,后面的两个戏我一直没得机会看。 2000年,我最后一次看了人艺的话剧<<日出>>。郭老曹的作品历来是人艺的保留剧目,听说是重新编排的<<日出>>首次亮相,我赶快跑去先睹为快。阔别首都剧场几年,这个熟悉的地方发生了不少变化。前厅四周添了很多制作精美的彩色剧照。落座后发现剧场内的灯光,音响甚至对面的舞台已经今非昔比,不知道是不是做了装修,反正有一种鸟枪换炮的感觉。类似的吃惊延伸到了观剧过程中。话剧一开场我就被强劲迪斯科舞曲和三点女郎的热舞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一度还以为演错了戏。接下来的演出,导演将时空完全打乱,布景制作大部分设计成了现代,笔记本电脑,宽屏电视统统搬上了舞台。剧终陈白露服药后倒在床上,随着几个旧场景在旋转舞台上交替转换,加上幻灯片的投影叠画,幕布徐徐拉下。总之,改良后的<<日出>>是我看到的最新鲜,最奇特的人艺演出。打破常轨的演绎,希望古老剧目能为观众带来惊喜的尝试,这可能也是人艺的魄力吧。那天散场后走出剧场,目睹附近的交通即刻陷入堵塞。很明显,驾车来看演出的人比以前多了很多。回想起那个看完<<哗变>>后兴冲冲蹬着自行车回家的夜晚。相同的夜晚,异样的感受。久违了的人艺,久违了的一切。 人艺之所以拥有一大批追随者,一个重要因素得益于它的豪华演出阵容。那可称得上是人人都是角,上台就出彩。人艺的一些老演员,就算在台上跑龙套的,搁在今天,不夸张地讲,也是个腕儿。像黄宗洛,李大千两位,人艺呆了一辈子,演的从来都是小角色,但台上的举手投足,三言两语,那绝对是大师级的。戏剧艺术是一次性的演出,首先意味着不容许舞台上的失败,还意味着即使同一个角色,每位演员诠释它的角度也不尽相同。舞台剧不但是看一场少一场,而且时常随着一个演员离开舞台,这个戏也成了绝版。说到演员,近几年人艺有两件事让我颇感遗憾。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前,人艺曾经开办过多期演员培训班,社会上招生,老艺术家们口传身授,学员毕业后即留人艺登台实践。靠这个模式,人艺培养了诸如宋丹丹,韩善续,梁冠华等不少优秀的演员。其实舞台艺术的很多东西坐在教室里是学不到的。社会学员自身多姿多彩的经历对于他们把握舞台,掌握人物都不无裨益。但是,这样的训练班人艺现在停办了,而改从中戏等专业院校直接吸收演员。另外一件是,任宝贤和谭宗尧两位我很欣赏的演员相继于担当大任之年早逝。这二位是人艺中生代演员中的佼佼者,缺少了他们的舞台对于观众和人艺来说都是难以补偿的损失。 离最后一次观看人艺演出相隔整整5年了。从一介顽童眼中的宣传灯箱到几近而立为之痴情的舞台,那些关于人艺的记忆慢慢地在心底沉淀。我渴望,今后能有更丰富的内容不断地加入、填充进去,然后这段记忆在积压中得到升华,直到某一天成为我的一笔人生财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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