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623号馆文选__话剧100年、剧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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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中国话剧诞辰100周年 四、混迹首都剧场 首都剧场后面的四层办公大楼全部修好之后,不仅人艺的全部办公室搬了过去,排练也全在办公大楼中的几个排演厅进行。我家门前的排演厅冷清了,成了堆放布景的地方。放学之后,我再也不能放下书包就去看排戏了。那时,我进了中学,功课多了,也没时间天天跑到首都剧场去看排戏。幸亏,56号大院的黑板上仍公布每个戏的连排和彩排时间。於是,我只要有时间,就绝不错过,特别是寒暑假期间。 奶奶知道我是戏迷,并不阻挡。妈那时更忙,她成为宣传资料组组长,不仅管原来总导演办公室的那摊儿,还负责写文章宣传每个新戏,有时也帮演员们修改文章。 连排和彩排一般白天在大剧场进行,要混进去非得有点诀窍不可。我走到传达室窗口,告诉他们我找妈妈。然后,我顺着首都剧场墙根往院里走,趁他们不注意,一闪身就推开剧场侧门钻进首都剧场的衣帽间。只要你进了衣帽间,白天剧场大厅里没人,你走进剧场一坐,就可以安静地看彩排或连排了。但是,有时,那侧门关上了,你就得一直走到大院尽头,从办公楼一层经过后台,再从后台通剧场的门走进剧场。这条通路比较危险,因为后台的工作人员可能会问你:“小孩儿,你上哪儿?”那你只能开溜,等没有人时,你再往里突进。 如果从后台混不进大剧场,你大可不必着急,你沿着楼道走就是。一楼、二楼、三楼都有排演厅,你一伸头,看看哪儿排得热闹,哪个戏你想看,你坐在旁边看就是了。你看烦了,就可以到走廊里溜一圈。在走廊里,你总能听见有人在练嗓子。一至三楼都是排演厅和办公室,四楼则是宿舍。人艺招来的学员都住在那里,还有一些单身人士及刚结婚的夫妇。总之,我对这四层楼是走得熟之又熟,院长办公室、总导演办公室、服装组、总务科等,我一闭眼就知道在哪儿。妈妈的办公室前面就是阅览室和图书馆。 阅览室里有许多书报杂志,有大长桌子和许多椅子,我进去一坐就是半天。阅览室有个窗口通图书馆。人艺图书馆藏书极为丰富。比我那时就读的女十二中图书馆强多了。比如,女十二中图书馆只有屠格涅夫的四种小说,而人艺图书馆就可能有七、八种。 人艺的演员们很爱看书,图书馆的窗口经常站着几个借书的人。图书管理员则是妈妈的老同事赵玉昌叔叔。我每次去借书,他总是允许我进去在书架上随便挑。我受妈妈感染,不仅喜欢读小说,也爱读剧本。家中书架上的戏剧集读完了,就来这里借契诃夫戏剧集、高尔基戏剧集等。赵玉昌叔叔总是和蔼地说:“你就用你妈的借书证吧!”我很高兴,他如此善待我。但使我懊恼的是,他总把我当小孩儿,从不叫我名字,却“小二、小二”地叫个不停。要知道,我已经上初中啦! 人艺的孩子们淘得没边儿,上房揭瓦,起哄打架,什么都干。这似乎既不能怪他们,也不能怪他们的父母。人艺的人,不管是不是演员,白天上班,晚上不是去剧场演戏、上班,就是去观摩其他剧团的演出。他们简直没时间管孩子。而这么几十个孩子住在一个大院里,简直就是一只农民起义军。他们在大院里呼啸着奔跑,还跑到家门口召唤你,你能不出去么?特别是到了署假,这支农民起义军你不镇压梳理,简直就能闹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有一天,妈妈正在家里写东西,小朋友们向她报告:老演员叶子的儿子上了我家门前的大树。妈妈急急地跑到前院去找叶子阿姨。那时,办公室都搬到首都剧场后面的办公楼,那几进四合院就分给了院长们和几个老演员住。书记赵起扬住海棠院正房,老演员赵蕴如住西房,叶子住东房,田冲住南房偏院,欧阳山尊则住靠门口的小跨院…… 叶子在解放前已演了多年戏,在人艺算资格最老的一批。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嗓音沙哑像破锣,演戏却特别出彩。在《日出》中,她演老妓女凤喜,把那个饱经沧桑蹂躏的下层妓女算是演活了。 妈知道她是急脾气大嗓门,就一路叮嘱:“叶大姐,你到了树下,可别嚷,别把孩子吓得掉下树来,要慢慢劝他。”我们都在树下等着她们,没想到,叶子阿姨一到树下,立即扯着嗓子插着腰大喊:“你还不给我下来!”不过,她那独生子并不怕她,不仅没吓得掉下树来,还冲她说:“你甭管我,这儿没你的事!”后来,传达室的老张来了。叶子、老张和妈三人左劝右哄,那皮孩子才溜下树来。 还有一次,我小弟和一群孩子在排演厅舞台外面的一个高台上玩。有个调皮孩子竟把我小弟从三、四米高的台上推下。妈妈吓得立即把六、七岁的小弟送到医院。医生一通儿检查,还抽了骨髓,总算没有大碍。 几件事故一出,人艺只得每逢暑假组织这帮孩子去首都剧场看电影。那时,首都剧场晚上演人艺的戏,白天演电影增收,但观众总是坐不满。於是就给这帮孩子发票,一天二场,有时甚至三场。大热天坐在有冷气的舒适剧场里看电影,而且尽是好片子,这帮孩子总算被吸引住了。劳伦斯?奥利弗主演的《王子复仇记》,还有《第十二夜》等,我都是在那儿看的。 一次,我和大弟结伴去看《雷雨》彩排。像《雷雨》、《日出》等保留剧目,隔一段儿,人艺就会公演一次,而公演前总要连排、彩排数次。人艺那时已招了学员班。学员们只要自己不排戏,常去看连排、彩排。黑黑的大剧场里,大概坐了二十几个人。 《雷雨》是夏淳导演的,但那天没看见他,却见总导演焦菊隐坐在一个小圆桌旁,桌上有台灯、叫停的小铃等。假如说,曹禺是中国近代最伟大的戏剧家的话,我认为《雷雨》则是他的颠峰之作。尽管,《日出》、《北京人》甚至《原野》都是佳作中的佳作,但《雷雨》剧情的精彩、深刻,人物的生动与个性化,台词的凝炼咬扣,都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人艺的演员阵容真是没挑儿了。朱琳演鲁妈,郑榕饰周朴园,于是之演大少爷(B制是苏民),董行佶演二少爷,胡宗温演四凤,吕恩演繁漪,李翔演鲁大海,沈默演鲁贵。 这8个人看似两家,却关系错综交缠。我是一开始就被四凤的命运迷住了。她被父亲鲁贵介绍到资本家周朴园家当丫头。自私猥秽的鲁贵深为青春美丽的女儿吸引了大少爷、二少爷而得意。在外帮工的鲁妈回家来,发现这一切,却吓得要死。她决心到周家把女儿找回来。她一进了客厅,却陡然明白,这就是自己年轻时帮佣的周家。周朴园就是先喜欢她又抛弃她的罪人。而大少爷正是她的儿子。鲁妈和周朴园生的小儿子鲁大海在煤矿上领导工人罢工,被矿主周朴园开除了。他来周家找周朴园说理。大少爷伸手就要打鲁大海。鲁妈上来拦阻。大少爷问:“你是谁?”鲁妈想说:“我是你妈!”但她说出口的却是那句名句:“我是、是你打的那个人的妈!”已经怀孕的四凤终於明白,她和大少爷是同母兄妹,她在大雨中跑出,却被院里失修的电网电死,二少爷去拉她也不幸电死。大少爷在羞愤中开枪自杀。鲁大海愤而出走。与大少爷有染的后母繁漪神经受到极大刺激。上一代的罪孽把下一代摧残殆尽。 胡宗温穿一套浅色衣裤,丰满灵巧,声音甜美,通身洋溢着青春活力。她爱大少爷,又战战兢兢地担心这爱情会引来灾祸。于是之演的大少爷内心痛苦焦灼。他爱四凤,又知道父亲绝不会让他娶四凤;他并不爱后母繁漪,又经不住诱惑,已经与她发生关系。于是之的眼神、动作、声音,都表现出那种强烈的矛盾与焦灼,好像要把四凤溶化。郑榕演的周朴园阴冷威严,然而当他意识到眼前的鲁妈就是自己亏待过的情人,他充满感情地吐露:这屋子陈设还是当年你在时的样子。朱琳演的鲁妈操着满口带南音的普通话,她外表庄重内心却充满激情。她念念不忘几十年前的浪漫往事,又深怕女儿四凤会重蹈覆辙。她的每句台词都在剧场里荡漾,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朱琳和郑榕,朱琳和胡宗温,于是之和胡宗温,于是之和繁漪,董行佶和胡宗温的几场对手戏可谓精彩之极。走出黑黑的剧场,我心中仍在咀嚼。忽然听见大弟在身边说:“大少爷没开枪,他走到后台,枪响时,我看见砸炮飞出来了。”大弟和我性格相差甚远。他对布景、灯光、音响效果兴趣极大,观察十分细致。我一面佩服他眼尖,竟看见砸炮的纸飞出来了;一面感叹这么好的剧情和表演竟没使他痴迷,竟使他还有闲心注意砸炮。男孩就是男孩,女孩就是女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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