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623号馆文选__刁光覃、朱琳 专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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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 1979年在《茶馆》中饰演王利发。 如今于老已经不认识人了,也不能说话。 解放初期的于老。 “老天给了他不该有的惩罚” 关键词:疾病 痛苦 于是之是一个无比热爱话剧舞台的人。但到他60多岁的时候,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开始是出现语言障碍,说话不流畅,接着思维不清晰,到最后连人都认不出来。因为说不了话而告别舞台,这样的离别方式让一辈子靠说话吃饭的于是之痛苦不已。 1992年7月16日,这是于是之刻骨铭心的一个日子:这是他最后一次在首都剧场演王利发。这也是《茶馆》剧组的最后一次演出。在此之前,于是之演王利发已经超过400场,熟得不能再熟了。但那时候于是之患上腭部神经病已有两年,嘴巴总像嚼口香糖一样不停地动。而且演出的时候也开始忘词了。这使得他上台之前紧张不已。整场演出下来,他说错了四处台词。这令他懊丧不已。 但是热情的观众并未在乎这些,人们长时间地鼓掌,久久不散,不少人甚至流下眼泪。艺术评论家柯文辉曾在文章中描述了当天的热烈场面:“于是他(于是之)大喊一声:‘谢谢朋友们的宽容!’此时剧场楼上一位刚上初中的女孩儿突然用童声回答道:‘王掌柜!永别了!’她的喊声牵动了几百个人的神经,像是一根无声的指挥棒发出了命令,一大群人用真挚的泪雨为孩子的纯情协奏,压倒了暴风雨般的掌声……” 那天,童道明一直陪伴着于是之。他亲眼见到了于是之从台上下来时候的落寞:“演出结束后,于是之在化妆室里呆了很久,大概有一个多钟头。他对我说:‘以前上台演戏是非常快乐的事,现在却变成很痛苦的事,因为老要忘词。’然后,我陪他出了化妆室。出了首都剧场后,于是之和童道明上了汽车。就在车开出大门的时候,还有观众在旁边坐着,大概是等于是之的签名。对这件事,于是之一直耿耿于怀,后来还在见报的文章中向观众道歉。” 人艺排练新剧《冰糖葫芦》时,编剧是梁秉堃。当时的北京市文化局局长张和平希望于是之在戏里扮演一个角色,哪怕是过场戏的角色,坐着轮椅转一圈也行,因为于是之在话剧界的人气实在太足了。“用观众的说法:于是之只要出场,本身就是壮举。”梁秉堃也没想到于是之很爽快地答应了这个邀请:“那时候于是之的病已经有些征兆了,但他能演我们都非常高兴。我对他说:‘你放心,我给你写的台词不超过10句,每句不超过4个字。’他连连点头称是。”在戏里,于是之和朱琳演一对高级知识分子,上午出去散步,总要提醒对方不要忘带钥匙。一天回家的时候老爷子找不到钥匙了,就埋怨是老伴拿错了钥匙,最后却在自己兜里找到了,是一个有生活趣味的小片断。 “排练的时候,一开始对词很顺利,没有什么麻烦。于是之好几年没演戏,显得挺高兴。”梁秉堃讲述当时的情形:“但一到走位的时候就出问题了,于是之老是对不上词,特别是总说不上‘钥匙’这个词。五分钟的戏,排了一个钟头都排不下来。有的人不耐烦了,但没有表现出来。这时候,于是之突然激动起来,站在场中间,对着导演断断续续地说:‘我是有病……不然……这点儿戏早就排完了……你们着急,我更着急……我耽误了时间,实在对不起大家……可是没有办法……怎么办呢?这时候刚好吃饭的时间也到了。我和李曼宜大姐把包子和稀饭送到于是之面前,但他一口都不吃,也不吭声,坐在椅子上,望着楼窗外很远的地方。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好,但我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那种痛苦。我觉得,这真是老天爷给他的不应该有的惩罚。” 在那之后,排练很快结束,《冰糖葫芦》正式公演,除了北京还到天津、上海演出共20多场。于是之的病症越来越重,常常说不出“钥匙”这个词,需要朱琳帮着他。 有一次,他又说不出来,朱琳马上问他:“你是不是找钥匙?”于是之点点头,居然说出两个字:“当然”。后台剧组的人马上兴奋地奔走相告。《冰糖葫芦》是于是之留给人们的最后话剧记忆。一代话剧大师,以一个苍老的身影谢幕了。 真诚、辛苦的于是之院长 关键词:痛苦 成绩 于是之当院长的这一段经历,主要是梁秉堃和李龙云的回忆。梁秉堃的口才很好,一件事情让他绘声绘色一讲,就成了很精彩的故事。对李龙云的采访则相对困难很多。李龙云和于是之一家的感情很深。之前媒体的失实报道让李龙云非常气愤,他写过一本《我所知道的于是之》,把关于于是之最深切的记忆都记录了下来。从他谈起于是之时眼中噙着的泪水,我真正感受到那种感情,胜过任何文字的描述。 于是之在北京人艺工作的几十年里,除了是一个演员,同时也担任了8年的院长,从1985年到1992年。名义上,曹禺是正式的院长,他是第一副院长,但担任实际工作的是他。所谓“宁带一个师,不带一个剧院”,北京人艺复杂的人事关系早已人所共知。于是之用他的人格魅力团结了一批优秀的剧作家、导演,创作了一批优秀的剧目。但同时,复杂繁琐的行政工作也时常让他疲于应对,甚至苦不堪言。 1995年,于是之曾经和李龙云谈过他当8年院长的感受:“上边给了我一个正局级待遇,给我配了一台车。打那时开始,每天早晨起来,汽车‘呜——’把我拉来,晚上,‘呜——’又把我拉回去,拉了我八年。事儿办好办坏不说,身体反正是散了。”的确,8年院长生涯中,于是之的健康状况由好变差,从90年代初就开始出现记忆力减退的毛病,到了后来更是每况愈下。 在梁秉堃看来,于是之当这个院长,也是官方出于“照顾艺术家”的一个初衷:“从一个方面说,当院长可以说是‘名利双收’的一件事。不管从待遇上、还是名誉上,都有不小的好处。这看起来对艺术家是很大的照顾,就像现在对濮存昕的做法。但是行政工作和艺术工作不一样,需要另一种‘艺术’。有些人能够兼有这两方面的才能,但有些人却无法兼顾。” 这里梁秉堃指的“痛苦”,仅仅限于于是之自己的感受:“这些痛苦是他的个人感受,但他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他在的几年,恰恰是人艺在改革开放后最辉煌的几年。比如,李龙云的《小井胡同》,我的《谁是强者》,还有《狗儿爷涅槃》,都是他那时候抓的,有些还是顶着压力抓。这些都是功不可没的工作,但是他身体垮了。” 一代演员于是之 关键词:伟大 终生 如果看一下当年《龙须沟》、《骆驼祥子》等话剧创作过程的文字记录,就会发现于是之花了多大的精力塑造这些角色。演“程疯子”,他写了《程疯子传》,在几个月的排戏过程中每天写心得日记,记录他对角色理解的变化和演出心得。演“老马”的时候,他反复读原著,回忆过去认识的老人,到前门外与老车夫交朋友,用30岁的年纪体会70岁老人的老、冷、饿、累的感觉。“用巨大的劳动换十几分钟的戏。”难怪有人说,对现在的一些演员来说,为演戏体验生活简直可以称劳模。 除了塑造一连串成功的角色,于是之在演出的过程中,还不止一次给剧作家提出意见,参与剧本的修改。戏剧评论家童道明是熟悉于是之的人之一,他向记者介绍了于是之促成老舍修改剧本的事情:“对《茶馆》结尾的修改,老舍先生原来写的是,有个革命者在茶馆里,借着说书宣讲革命,被国民党搜捕。王利发为了保护革命者,自己饮弹身亡。有一次开会讨论剧本的时候,于是之就提议说结尾可以写成‘三个老人话沧桑’的一场戏。老舍当时没有说什么。但一周后,老舍就把剧本按照于是之的意见改了。现在这一段已经几乎是《茶馆》里最出彩的一段。” 话剧不同于电影、电视,话剧的现场感非常重要,话剧演员的魅力也只有在现场才能被真正地领略。采访的时候,我问黄宗江,对于那些没看过于是之演出的人来说,怎么样才能领会到他表演艺术的高超?黄宗江当时就急了:“你们都没有看过他表演啊,这怎么说呢?”然后,他想起了一个例子:“《茶馆》拍成电影那年,大概是1982年吧,陈凯歌他爸爸陈怀凯是金鸡奖评委。他曾和我商量,我们都觉得最佳男演员是于是之。但最后没评上,理由是‘那是话剧表演’。这不是扯淡么?” 去年夏天,香港话剧团到北京首都剧场演一出话剧《倾城之恋》,童道明也去看了。演出过后,剧团创作总监上台讲的话给童道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位艺术总监很激动地说:‘我们能来首都剧场演出,觉得很荣幸。因为这个舞台上,伟大的演员于是之曾在这里献艺。’这个话让我觉得很感动。虽然对一位还活着的人来说,用‘伟大的’来形容好像不太让人习惯,但我从心底里觉得,能担得起这三个字的,就是于是之。” 剧作家黄宗江住在六里桥的八一电影制片厂里,今年八十七岁。被很多人熟知的电影《柳堡的故事》,编剧就是他。黄老的耳朵不灵光,采访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安助听器。但是谈吐自如,思维活跃,并且热情地给我介绍了好几位于是之的老朋友,帮了我的大忙。在结束采访的第二天,黄老还特意打电话给我,说,如果文章想不到好题目,他建议用“一代演员于是之”这个题目:“就像‘一代佳人’、‘一代伟人’一样,于是之当得起‘一代演员’这个称号。” 于是之1927年生于天津,长于北京。父亲早年从军。于是之生下来刚一百天,父亲就阵亡于唐山。从此他与母亲过起孤儿寡母的生活,幼年相当贫苦,15岁便失学了。 1944年,17岁的于是之因为朋友的介绍,在北京一个业余剧团里参演话剧《牛大王》,担任主角“牛大王”。此前他在沦陷区的衙门里当小公务员:“挺苦的,十五六岁的人,每天跟着老头儿在衙门里上班,觉得哪儿都是灰色的,到了剧团才有了欢乐。哪怕摸黑儿排戏,心里也觉得是亮的。”于是之在他的一篇文章里这么写道。由此,于是之从业余到专业,一步步成为一名话剧演员。1952年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成立,于是之就是其中一员,一直到他90年代退休,都未曾离开过人艺。而他在人艺的这段时间,也是人艺最辉煌的历史阶段。 “贫病交加”是流言 关键词:误解 低调 90年代末,于是之在公众场合露面的次数已经极少了。最近几年,他更是一直呆在家里,除了上门看望他的人,一般人没有机会见到他,也没有他的消息。 童道明是于是之几十年的老朋友,固定在每年的正月初三下午去看望于是之,今年也不例外。“只不过以前去的是于是之家里,今年去的是医院。”童道明有些无奈地说:“每一年到他家里去,李曼宜大姐总会对他讲,你看,童道明来看你了!他就会指着我,嘴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呜呜’声。这时李曼宜就高兴地说:‘他认出你啦!他认出你啦!’年年如此。但是去年春节我去的时候,不管李曼宜怎么说,于是之都是双眼紧闭,一脸茫然,完全认不得人了。今年就更不用说了。而他的生活也完全不能自理了。” 就在今年春节前后,全国多家媒体纷纷登载了有关于是之的报道:“一代话剧大师丧失认知能力”、“于是之申请认定无民事能力”、“于是之晚年贫病交加”等一系列关于于是之近况的消息,给人感觉于是之近况堪忧。这让很多许久不知道于是之消息的人颇感愕然。但实际上这些报道或多或少都是失实的,给于是之的家人和好友造成了很大的伤害。童道明向记者解释道:“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他们家最近要搬家,原来的房子要卖掉。房子是于是之名下的,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明白,办不了卖房子的手续。所以要由他夫人来办这个事情。这需要一个法律的程序,认定于是之没有民事能力,仅此而已。这只是他们家里简单的私事,也没有涉及什么财产分割之类的事情。不知道从什么途径传出去,报上就登了,什么于是之的夫人要处置房产啊,把他们家里的隐私都公开出去了,甚至让人以为于是之的家里人在财产上有什么分歧,其实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这让于是之家人特别地不满意。有的报道更离谱,说于是之晚年贫病交加什么的,让人以为他生活很贫穷,那更是毫无根据的话。”实际上,据童道明介绍。于是之晚年的生活很有保障。“于是之是北京人艺的老领导,他生病后人艺给了他很好的保障。现在,单位花钱给于是之请了两个看护,每天两班倒,和李曼宜三个人,24小时看护他。说他贫病交加是没根据的。” 这一次媒体对于是之的报道热潮招致于是之家人的巨大不满,以至于不愿意再与媒体有任何接触。童道明解释说,于是之家人除了不满意暴露隐私、报道失实之外,也希望保持于是之在公众面前的良好形象:“毕竟于是之曾是一位倾倒无数人的艺术家,但是生了病之后是很不成样子了。”李曼宜不希望让他病中的样子破坏以往的形象。他生病以后,再也没有照片流传出来。南 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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