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623号馆文选__话剧100年、剧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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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森 ◎2002-10-14 北京越来越像国际大都市了,过几天,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就要在北京演出《威尼斯商人》,我有两张使馆的赠票,正等着一睹为快。 1995年夏天,伦敦国际戏剧节期间,我看过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演出的《仲夏夜之梦》,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很是享受。我还参加了一个讨论会,讨论的题目是莎士比亚和中国京剧。这种讨论早就有过,英国人为莎士比亚骄傲,中国人拿京剧自豪。英国人说我们莎士比亚全世界都在演,你们京剧能吗?中国人说我们京剧可以表现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莎士比亚有吗?这种讨论可以说是鸡同鸭讲,当然本来就不应该把这两种不同的东西放到一起比较。莎士比亚是剧作家,他的作品与人类的心灵有关,可以跨越民族、国家,到处演遍;京剧是建立在高度个人技术基础上的一个表演品种,世代演员不厌其烦地用相同的形式表演相同的故事。两者都是优秀的祖产,它们是并存的,丝毫没有必要因为民族自尊心要在这两者之间争出高低。 由此想到的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算得出世界上到底有多少个莎士比亚戏剧的演出版本,就以《哈姆莱特》来说吧,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剧团、不同的剧场、不同的导演有过多少完全不同解释的演出版本,总有成百上千了吧。而在京剧传统深厚的中国,我们似乎更愿意把一切都尽可能程式化,比如曹禺,这位中国现代最优秀的剧作家的剧本有多少种不同的演出版本呢?就我所知,除北京人艺之外,《雷雨》还有一个王晓鹰版,《北京人》还有一个林兆华版,《原野》还有一个歌剧版,其他的,虽然是不同的剧院、不同的导演、不同的演员,但是演出处理大体上都是差不多的,不知道这算不算程式化传统的一种? 戏剧有两种历史,戏剧文学的历史和戏剧演出的历史。除了阅读之外,莎士比亚的剧作在演出史中被不断地重新赋予,有众多的不同解释,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相比之下,曹禺的剧作在演出方面则更多是被不断地相同解释,相对的固定和程式化,刻图章似的搬演,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枯萎? 国外的很多剧作大师的作品都像莎士比亚的作品一样,在演出中被不断诠释,不断创造,久演不衰,充满了魅力和魔力。比如易卜生的《培尔.金特》,在世界范围内也是有很多个演出版本,中国80年代有徐晓钟导演、宫晓东主演的版本,这个版本的解释着重在表现“人妖之间”的关系,批判人类自私的本性,讴歌人性在爱情中的回归。我现在还能回味起当年看这个演出时的激动。著名电影导演,同时也是著名戏剧导演的英格马.伯格曼73岁时为瑞典皇家剧院导演的《培尔.金特》,则完全是另外一种解释,他选了一个中年发福的演员来扮演易卜生设计的年轻美少年角色,戏一开场就令人惊异,培尔.金特,一个中年男子,和他的母亲从同一张农家的床上起来。尽管这部戏的故事情节横跨挪威王国和整个世界,但伯格曼却让一切都在培尔家那道风吹日晒的农家院墙内展开,这就意味着整个故事也许只是培尔的又一个白日梦,或至少意味着一个男人永远也摆脱不了母爱控制的阴影。 对于《哈姆莱特》,中国观众大多熟悉的是劳伦斯.奥利弗主演、孙道临配音的电影版本之一的《王子复仇记》,这个版本的解释是比较古典主义的。而伯格曼1986年为瑞典皇家剧院导演的版本又是完全不同的,全剧有一个演唱摇滚乐的歌队,忧郁不快乐的哈姆莱特带着墨镜上场,他的名言:“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则由父王的鬼魂说出。我对这个演出的开场印象极为深刻:演出开始,场上全黑。观众开始听到黑暗中做爱时的人声和身体的碰撞声,舞台上突然灯光大亮,金碧辉煌的吊灯下,篡权夺位的国王和王后嘻闹着在地上做爱,大臣们整齐地围在四周,彬彬有礼地、满面欢笑地一齐拍着巴掌,巴掌声就是开始时听到的做爱时的身体碰撞声。伯格曼对哈姆莱特悲剧的解释是:“忽然有一天,他发现世界完完全全地改变了,因为道德已经完全沦丧了。” 林兆华1990年导演的《哈姆莱特》版本表现出的创造性一点儿也不亚于伯格曼。这个版本的主题是:“人人都是哈姆莱特。人人都要面对哈姆莱特一样的选择。是或者不是,只能选择其中一种。”演出对哈姆莱特、国王克劳迪斯、大臣波格涅斯进行了“换位”处理,那段著名的“生存还是死亡的”台词是三个人作为演员共同说出来的。最后比剑决斗时,哈姆莱特和克劳迪斯面对面互相刺去,然后是停顿,观众不知道倒下去的是谁,善和恶在这里有了更复杂的涵义。 曾在皇家莎士比亚剧团任职的著名导演彼得.布鲁克1965年时说过一段话:“当你研究一部伟大的作品,即如莎士比亚的一部剧作时,你是在继续不断地重新解释它。这个对象就好比是一个人造卫星,它不停地转动,若干年来它的某些部分离你更近了,某些地方则离你更远了。它飞驰而过,你剥下某些思想含义。从这点看,一部作品的原词是能动的。问题完全不在于莎士比亚原来的意图是什么,因为他写下来的东西不仅包含有比他原来的意图更为丰富的意义,而且随着原词数百年来的不息流传,这些含义还以一种神秘方式不断有所变异。如果你对它进行挖掘,会找到某些新的方面,但你永远不能彻底了解它。”这似乎可以理解西方的戏剧家和莎士比亚剧作的关系,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多不同版本的莎士比亚戏剧演出。 我想说的是创造力,创造力应该是个性的和自由表达的,个性和自由表达应该是诚恳的,忠实于自己的心灵的,有时甚至是张扬的。说回到莎士比亚和京剧,我们有很多话剧艺术家都愿意说,京剧是中国的,是民族的,是我们的,是我们能够与世界抗衡的,但我们都应该好好问问自己,尤其是没有京剧技术背景的话剧艺术家,莎士比亚不是“我们”的,却可以是“我”的。京剧是“我们”的,但它是“我”的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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