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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不会讲故事。我的外婆不像别的老人在哄孙子时编出那么多的美丽动听的神话故事,孩子偎依在老人怀里听着、听着浮想联翩、渐渐入睡,这样的经历我一次也没有过。外婆给我讲故事大多数是让我“逼”出来的,这种时候基本上是外婆“犯了严重错误”。例如:外婆许愿给我买什么好吃的,没有买到(在那些物资匮乏的困难时期想买点好吃的东西也是困难的,经常是外婆排了很长时间的队,最后什么也没有了。),我认为外婆是把许的愿给忘了,根本没有出去买。我大哭大闹,外婆什么也不解释(外婆知道解释也没有用,解释只能是事态变得更加严重。多年以后,我也学会了这种为人处事的方式,对于主管领导的无端指责听之任之,因为大多数的领导只在乎结果而厌恶过程。)而提出给我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外婆的提议是十分诱人的,因为她基本上就没有给我讲过故事。现在回忆起来,在外婆给我讲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故事中,除了有个别被我逼的胡编乱造以外,大多数都是她亲身经历的事情。 外婆给我讲的故事我也曾经给母亲讲过,母亲听完后大为恼火,直接就找外婆理论去了,母亲认为外婆的故事涉及到对日本侵略者的褒奖,这是坚决不能容许的。 故事一:买油郎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40年代初,外婆和外公生活在河南的一个小县城。一天,是一个当地赶小集的日子,外婆从家里拿了一小袋黄豆,准备到集市换几块豆腐和一瓶油,因为外公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尽管当时家境已经破败了,但是大宅门的架子不能倒,再难也不能让外公生日那天见不到荤腥呀。外婆在集市上看到了一个卖油郎挑着一担子油在起劲的吆喝,于是就走了过去。说好了一小袋豆子换一瓶油,可是卖油郎只给了外婆大半瓶油,可能是卖油郎看见外婆像一个大宅门的媳妇而不是一个厨娘想欺负外婆,他硬说外婆的豆子质量不好,只能换这大半瓶油。战乱动荡不安的生活使外婆知道生活之艰辛,她当然不肯接收这个小贩无理的讹诈。吵闹中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由于一些地痞流氓的哄笑,外婆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外婆说:“我不换了,把豆子还给我。”小贩看着越围越多看热闹的人似乎很得意,他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调笑的说:“不换了可以,你得给我几把豆子,因为你的油瓶里粘了我的油。”外婆感觉受到了欺负又不顾一切的和小贩吵了起来,正在这时,附近国民党驻军的防空警报拉响了,集市上的人四散而逃 。小贩不再与外婆逗话了一把推开了她,挑起了担子就逃命去了。没过一会两架日本飞机在上空交替掠过并没有开枪和扔炸弹(可能是侦察机)。飞机飞走了,不一会,人们认为危险已经过去了,集市的繁荣场面似乎又要开始了。趴在地上的人站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躲在路边小树林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外婆也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四面观瞧,她发现小贩并没有走远。这时她才发现豆子和油瓶还都在小贩担子里呢,小贩也看见了外婆,他并没有走的意思还向外婆招手,似乎在说,来呀,你的油瓶和豆子还在我这儿呢。外婆不相信小贩能把东西还给她,她没有动地方。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了,小贩似乎真的不走了,他一面招呼生意,一面不时地向外婆招手。外婆心想,我不能就这么把豆子给丢了,在利益的驱使下,外婆最终下定决心要向小贩讨回公道。小贩一边做着买卖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判断外婆离他的距离,当外婆离他还有几尺远时,他挑起担子就走。走不远,他放下担子继续做生意,小贩不担心外婆会撵上他,他知道外婆的小脚即走不快也不会走坚持太长时间的。小贩心想,在做生意之余逗弄逗弄这个小媳妇也是一件快事。每当外婆走累了歇息的时候或是脚步放慢有点犹豫的时候,小贩都会向外婆晃一晃外婆的油瓶,好像说:“来呀,撵上我就给你。”就这样,外婆一气追了小贩有10里地。就在外婆又一次接近小贩时,防空警报再次拉响,接着十多架日本轰炸机呼啸而来并向地面投掷炸弹。数百枚炸弹从天而降,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地面上马嘶人叫乱成了一锅粥。就在小贩一愣神的一瞬间,外婆一把拽住了小贩的担子,此时一架日本飞机向地面疯狂扫射着一掠而过,小贩扔下了担子不顾一切的向不远处前面的小树林飞奔而去,地面上只留下了外婆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外婆站在那里任凭飞机扫射的子弹在耳边呼啸,打在地面上升起一股股白烟,不远处炸弹隆隆的爆炸声掀起了一簇簇让人站立不稳的气浪。一会又恢复了平静,外婆仍然站在那里攥住小贩的担子等他回来讲理,可是小贩再也回不来了。当外婆走进了那片小树林,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小贩的身体全都炸飞了,只剩下两只脚倒挂在一颗小树杈上。故事讲到这时,外婆总是深有感触的说:“做人莫要欺负人,做出天理不容的事,就连日本人都不会放过他。”有一次母亲听到外婆给我讲这个故事(外婆仅有那几个故事总是反复讲,每次故事细节略有不同)大为恼火,她和外婆争吵起来,“日本侵略者屠杀中国人,你讲这样的故事还有没有阶级感情?”母亲问道。外婆满不在乎的答道:“我不懂啥子阶级感情,我就知道做人要做好人,莫做坏人。”母亲要求外婆不许再讲这样的故事给我听。可是要外婆不给我讲故事,我是不答应的,外婆又不会编故事,在我死缠烂打的要求下,外婆只好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二:逃难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外公去世以后,外婆生活没有了来源,她变卖了所有的东西(其实也就是仨瓜俩枣的盘缠钱)准备去找我母亲。她手里唯一的凭证就是几年前收到一封母亲给外公的家信(外婆不识字)。 从河南到陕北到底有多远外婆不清楚,她挎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有几件衣服和一点盘缠)就像平时串门一样出发了,但是大方向她知道,一直向北走,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当时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河南不少地方,天灾人祸,战乱使许多人流离失所,路面上到处都是南来北往的难民。外婆就这样随着难民队伍一路向北而行,饿了就讨一点吃的,天黑了就在附近村子里借宿,累了就在村子里找点缝补浆洗的零活换口饭吃此外歇歇脚。外婆每次讲到逃难时总是那么轻松,好像我们现在参加旅行社外出旅游一样,其实这里面的艰辛是可想而知的。我想外婆这一路上也是受尽了这样那样的苦难和侮辱,只不过她不说而已。外婆的心态是平衡的,她总说以前做姑娘时和外公没有死以前享过福,后来逃难时受点难也是应该的。 就这样过了十几天,外婆离开了河南进入了山西境内(外婆是根据说话口音不同辨别的),这时路上出现了不少国民党撤退的官兵,他们传来了让人震惊的消息,前面已经被日本人占领了,逃难的队伍顿时大乱,不知所措。往回走肯定不行,沿途的村镇接纳的难民已经人满为患,何况很快日本人也会顺着国民党撤退的道路撵过来的。因此,外婆和一些难民决定继续往前走。走上了前面的小山坡,他们看见下面是一条小河,河面上架着一座简易桥,桥上没有护栏,桥的两头站着日本兵。桥这边的日本兵向难民们招手,意思是你们可以过来,但是谁也不敢过去。山坡上聚集的难民越来越多,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外婆鼓足了勇气和几个人就向小桥走去。当外婆他们走上了小桥,大家一看没有发生什么事于是就蜂拥而下,不堪重负的小桥顿时挤满了难民,把守在桥头一个日本军官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喊叫,“慢慢地,慢慢地”同时开枪示警。外婆是小脚,走路一拐一拐的,和她同行的人已经过了桥,外婆还没有过去,加上后面的人拥挤,她就更步履艰难了。就在这举步维艰的时刻,后面的一个小伙子趁机一把抢过了外婆的小包袱并推了她一把,就在外婆踉踉跄跄快要跌落下河的时候,一个日本士兵用步枪刺刀挡住了她,然后那个日本士兵抓住了小伙子并把包袱还给了外婆。后来,外婆看见那个小伙子被日本士兵用枪托打的满头是血并跪在桥头不让走。外婆说,多亏了那个日本人给自己抢回了包袱,那里面的那点盘缠不是主要的,没有了可以要着吃,关键是那里面有一封我母亲捎来的家信,那是外婆找我母亲唯一的凭证。确实,没有了那封信就是到了解放区也找不到人呀。外婆的故事就是她的一段经历,本身应该没有任何政治色彩,但是在当时是不行的。母亲是禁止外婆给我讲故事的,她认为外婆是旧社会过来的人,没有经过思想改造是讲不出什么好故事的。外婆的故事都是断断续续讲给我听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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