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想梳理刚升入初中那年家里发生的变故对我造成的影响，没想到刚一落笔就泪盈于眶。那一年刚刚五十一岁的父亲因脑中风而偏瘫。 　　 　　1 　　先描述事件本身，在回溯的时候那些情景历历在目，首先感受到的是父亲的情绪而不是我的情绪。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在单位是说了算的一把手，在家里是威严的一家之长，少年丧父，作为家里的老大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其中经历的辛酸不可言说。这样一个人突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失去了控制他人的权力，失去了令人尊重的职位，连系个鞋带，穿衣服这样的小事都需要别人帮忙，我想他当时真的是无法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的，一切都毫无征兆地来了，猝不及防。 　　我哭，因为体会到了他的脆弱，他的无奈，他的悲痛，乃至他内心的坍塌。所以等他平静下来接受现实之后，就家里外头什么事儿都不管了，一心调养自己的身体。他是最终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他那时唯一能挽回自己尊严的就是尽快让身体恢复，基本能自理，绝不等着别人来照顾。但是之前他可是经过了一段逢人就哭的抗拒期，他无法面对，不愿相信这么个倒霉的病摊在自己身上。有人来看望他，他都要象祥林嫂一样重复同样的话：“你说怎么让我得这么个病呢？动也动不了，一下子把我拴住了，我这不成废人了嘛。”边说边哭。开始我看到一向板着包公脸的父亲哭很是愕然，这个令我在他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喘的人怎么变得象小孩儿一样，那个委屈啊，还泪水涟涟的，后来也习惯了。 　　虽然这对父亲来说是件很不幸的事，但对于当年的我们来说却并不觉得它多么难过。因为，在家里我们终于可以不必噤若寒蝉了，家里终于有欢笑声有点儿家的气氛了，我们好象解放的农奴终于翻身了。我想我们越是表现的放肆，快乐，对父亲来说越是失落，悲哀。 　　也许有人会说：你们这帮孩子真是白眼儿狼，父亲病倒了，你们不但不难过还高兴。对此，我想说的是：可能你很幸运，有个可以令你为他难过的父亲，也可能，你对人性缺少基本的洞察。 　　 　　2 　　在我心中，虽然对父亲心怀恐惧，但他还是家里的天。母亲是家庭妇女，我们姐妹兄弟四个当时只有二姐刚参加工作，挣的也不多，而父亲病倒后就要面临退休的问题。所以母亲和二姐那段时间经常往父亲单位跑，只为多争取一些权益，可是，任你是谁，人一走茶就凉啊。我那时就觉得妈妈和二姐真可怜，一个是老实本分木讷的家庭妇女，一个是刚进入社会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这样两个母女俩天天要和那些混迹江湖大半辈子的老爷们儿去争理，去磨叽。以前我是个谁惹我就跟谁干的野丫头，从那时开始却变得很乖，因为我不敢给自己惹麻烦，我不想给家里添乱了，我们家到这个地步已经够孱弱的了，它已经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了。我不能得罪人，得罪人会危机我的生存。 　　我的家人以为我在家是乖乖女，在外面应该也是。其实我在家那不是乖，我只是忍受着他们，我不忍我就没有活路。小时候多少次一个人在走路时思忖着真不想回到那个家了，计划离家出走，可是举目四望，我上哪儿去呀？这个世界到哪里能有温情给我呀？和小伙伴在一起，我对人动辄打骂的，也许我心里是有好多积怨的，在家里受了气，到外面去发泄情绪。但是家里发生变故后，我对谁都不敢发脾气了，那个“我只能靠忍，我只能靠忍”才能生存下去的信念开始泛化。 　　 　　3 　　父亲母亲都是外人眼中的大好人，他们到也并不是经常打骂我，尽量让我吃饱穿暖供我上学，但是我就是感受不到“温情”、“爱”、“关心”、“重视”等情感。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去做，不能询问不能反驳不能迟疑，骂得你再难听也得站在原地听着，你提点儿小要求就要灭了你，当着众人的面侮辱你羞愧得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也不敢离开，总之，你不能有丝毫个人的意见，主张，需求，好恶，否则就要面临灭顶之灾。爱是什么？爱是指人主动或自觉地以自己或某种方式，珍重、呵护或满足他人无法独立实现的某种人性需求。包括思想意识、精神体验、行为状态、物质需求等。而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父母属于“爱无能”，他们也是可怜之人，他们自己的心灵都是一片干涸，哪来的养分滋养我们。他们对自己无比苛刻，也将之作为“美德”强加在孩子身上，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在“为你好”吧。 　　 　　4 　　一个人能懂得呵护另一个人必然要有一颗柔软的心，这个“柔软”不是软塌塌，不是无力，不是好脾气，真正的柔软是温煦有弹性能伸能展能退能屈，这种能力假如不能天成也可以后天塑造。我很庆幸自己因痛苦而走上心灵探索之路，而让我这颗坚硬的心渐渐融化，懂得了自己，理解了他人。 　　昨天在梳理时感受了一遍父亲，母亲他们在当年那个情景下的心路历程，因为理解所以生起悲心，对父亲郑重地写下对他的道歉，为当年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作为儿女我表现出的更多的是嫌恶。我们父女之间总是如隔着山望着海一样，遥远、干涩、冰冷、封冻、仇视，是我们关系的写照。可惜在我26岁那年父亲就去世了，对于遗憾已无法弥补，只希望能多关爱一些还健在的妈妈。这份道歉，这份弥补与对错无关，与爱恨无关，只代表我对一个生命的关怀与尊重。

原文2018-05-14 发表于https://mp.weixin.qq.com  浏览：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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