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才与博识 　　□郑勇通 　　 　　　　陈从周先生虽然以古建筑、园林艺术名家，但他的书却大多书卷气很重，里面的书生气也很浓，所以我一向喜欢他的书，像《书带集》，叶圣陶先生题名、俞平伯先生作序，与陈文的雅致相得益彰，就极为难得，套用被人用得有些滥的说法，这书也可称三绝。其他如《春苔集》、《帘青集》、《世缘集》也都斐然可诵。惜乎近年一直不曾重印，坊间只有五六种所谓的散文随笔选集，大多只围绕着一组“说园”做文章，路数有点像陈老先生废笔前摊牌批评的把名胜古迹“ 整旧如新”，亦即“名为修复，实近破坏”。单从这些选本得出的印象，自然与其本色相去甚远。 　　　　因此，我以为倒是北京三联和香港商务出版的《梓室余墨》，更能看出作者面目。它与前举作者的四个集子和《徐志摩年谱》一样，是自己编订的原汁原味的定本。为了保存上海著名的徐家汇图书馆，陈先生冲冠一怒而中风，从此废笔不作，所以《梓室余墨》可以说是他最后一部文集。此集内分六卷，４８７题，涉及范围从书法绘事、收藏鉴定、诗词文章、风景名胜，到历史掌故、人物逸闻、文物聚散、典制风俗，可称博而杂。其中自然又以关涉其专业和兴趣所在的建筑与园林为大体。揣味体例，大抵沿袭乾嘉朴学家学术札记的传统形式，一事一题，长短不拘，读来有点像顾炎武《日知录》。这从目录上“广陵是扬州还是杭州”、“清华学制之变迁”、“清末民初演出题目”、“碑帖不宜装裱”、“古建筑用竹钉不用铁钉”、“毛边、毛太纸之名始于明”之类的条目不难看出。与其称之为随笔，毋宁说是学术小品更切合些。但文字却清逸隽雅，少学究气，多文人味。 　　　　即如“造园诗画同理”条：“画论云，空白非空纸，空白即画也。予云造园亦何独不然，其理一也。园林佳者无法观尽，造园之术亦无法述尽，要之有法无式，通其理自然千变万化，难穷其尽矣。”“画有诗人之笔、词人之笔。高山大河，长松怪石，诗人之笔也；烟波云岫，路柳垣花，词人之笔也；旖旎风光，正须词人写照耳。此古人论画。予于江南园林，词人之笔惟苏州拙政园、留园、网师园与畅园得之。”此等妙论，确乎让人过目难忘。说来惭愧，我流连苏州园林多年，不读陈先生此书，还真是如入宝山空手归。 　　　　园林之外，我所感兴趣的，主要为近现代文史掌故类，诸如：像梁启超赠徐志摩的集宋词对联、郁达夫的早年经历、鲁迅之友蒋抑卮、马叙伦的著述与书法、黄侃日记失于战乱、章太炎杭州旧居。可称举处一时难以尽述。于开眼受益之外，也颇生感慨，而今像陈先生这样风雅而又可称通才的“专家”实在是少见了，因而像这样可以放在枕边随手翻的书也难得多见了。向来笔记多被视为野史之属，称引者不敢轻信，《梓室余墨》却是多得之于文献史料，如根据《张文襄公年谱》，推翻郑逸梅笔记所言张之洞姬妾皆不育的所谓“逸事”，足见本书法度谨严。 　　　　俞平伯曾以“多才好学，博识能文”相许陈先生，《梓室余墨》比《书带集》更能担当这八字点评。 　　　　（《梓室余墨》，陈从周著，三联书店，１９９９年５月版，２４·０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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