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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虞坤林在上海图书馆找到了两篇陆小曼的佚文,提供给我。我自然非常感激。这两篇文章的发现晚于《陆小曼诗文》(柴草编,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1月)出版,故没有收进该书。而两文又很具代表性,一篇是陆小曼在1939年写的述说当时心里苦闷和身体太差的一种状况,想写些东西却怕想起往事的一种矛盾心理;一首是目前为止发现的陆小曼惟一的新诗,很有徐志摩的诗风。所以我想先把它披露出来,以供徐志摩和陆小曼研究者参考,供广大徐志摩和陆小曼爱好者欣赏。再则,2003年农历九月十九(10月14日)是陆小曼诞辰一百周年,我想这两篇重新面世的文章对陆小曼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纪念。
随着日子往前走 实在不是我不写,更不是我不爱写:我心里实在是想写得不得了。自从你提起了写东西,我两年来死灰色的心灵里又好像闪出了一点儿光芒,手也不觉有点儿发痒,所以前天很坚决的答应了你两天内一定挤出一点东西。谁知道昨天勇气十足的爬上写字台,摆出了十二分的架子,好像一口气就可以写完我心里要写的一切。说也可笑,才起了一个头就有点儿不自在了:眼睛看在白纸上好像每个字都在那儿跳跃。我还以为是病后力弱眼花。不管他,还是往下写!再过一忽儿,就大不成样了:头晕,手抖,足软,心跳,一切的毛病像潮水似的都涌上来了,不要说再往下写,就是再坐一分钟都办不到。在这个时候,我只得掷笔而起,立刻爬上了床,先闭了眼静养半刻再说。 虽然眼睛是闭了,可是我的思潮像水波一般的在内心起伏,也不知道是怨,是恨,是痛,我只觉得一阵阵的酸味往我脑门里冲。 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废物么?我真就从此完了么?本来这三年来病鬼缠得我求死不能,求生无味;我只能一切都不想,一切都不管,脑子里永远让他空洞洞的不存一点东西,不要说是思想一点都没有,连过的日子都不知道是几月几日,每天只是随着日子往前走,饿了就吃,睡够了就爬起来。灵魂本来是早就麻木的了,这三年来是更成死灰了。可是希望回复康健是我每天在那儿祷颂着的。所以我什么都不做,连画都不敢动笔。一直到今年的春天,我才觉得有一点儿生气,一切都比以前好得多。在这个时候正碰到你来要我写点东西,我便很高兴的答应了你。谁知道一句话才出口不到半月,就又变了腔,说不出的小毛病又时常出现。真恨人,小毛病还不算,又来了一次大毛病,一直到今天病得我只剩下了一层皮一把骨头。我身心所受的痛苦不用说,而屡次失信于你的杂志却更使我说不出的不安。所以我今天睡在床上也只好勉力的给你写这几个字。人生最难堪的是心里要做而力量做不到的事情,尤其是我平时的脾气最不喜欢失信。我觉得答应了人家而不做是最难受的。 不过我想现在病是走了,就只人太瘦弱,所以一切没有精力。可是我想再休养一些时候一定可以复原了。到那时,我一定好好的为你写一点东西。虽然我写的不成文章,也不能算诗(前晚我还做了一首呢),可是他至少可以一泄我几年来心里的苦闷。现在虽然是精力不让我写,一半也由于我懒得动,因为一提笔,至少也要使我脑子里多加一层痛苦:手写就得脑子动,脑子一动一切的思潮就会起来,于是心灵上就有了知觉。我想还不如我现在似的老是食而不知其味的过日子好,你说是不是? 虽然躺着,还有点儿不得劲儿:好,等下次再写。 该文发表于民国二十八年九月十五日的《南风》第一卷第五期。陆小曼借应杂志写东西这件事,叙述了自己相当虚弱的身体,叙述了自己痛苦的心灵。文中虽然没有一字提及徐志摩,但整篇文章其实写的就是对徐志摩深沉的怀念:一病不起是为了志摩,病稍好些想动动笔又怕想起志摩。最后想想还是什么都不想,因为思潮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这篇文章的发表距徐志摩去世已有八年,但字里行间我们仍能看到陆小曼对徐志摩强烈的思念之情和无限的爱。另外,从这篇文章中我们还可以看到陆小曼确实是一个很重朋友的人(她说“我平时的脾气最不喜欢失信。我觉得答应了人家而不做是最难受的”),是个诚心非常好的人。 秋叶 一声声的狂吼从东北里 带来了一阵残酷的秋风, 狮虎似的扫荡得 枝头上半枯残枝 飘落在蔓草上乱打转儿, 浪花似的卷着往前直跑 你看——它们好像已经有了目标! 它们穿过了鲜红的枫林: 看枫叶躲在枝头飘摇, 好像夸耀它们的消遥? 可是不,你看我偏不眼热! 那暂时棲身,片刻的停留; 但等西北风到,它们 不是跟我一样的遭殃, 同样的飘荡?不,不, 我还是去寻我的方向。 它们穿过了乱草与枯枝, 凌乱的砾石也挡不了道儿; 碧水似的秋月放出了 灿烂的光辉,像一盏 琉璃的明灯照着它们, 去寻——寻它们的目标。 那一流绿沉沉的清溪, 在那边等着它们去洗涤 满身粘染着的污泥; 再送到那浪涛的大海里, 永远享受那光明的清辉。 该诗发表于《南风》第一卷第六期,是上一篇文章发表的后一期上。这首诗是目前发现的惟一的一首陆小曼作的新诗。上半首诗表述了陆小曼自己因徐志摩的死而受到强烈打击,心不知道吹向何方;下半首陆小曼写到她看到了前进的方向。从整首诗来看,它一如既往地延续了陆小曼迷乱的心情和痛苦的表情。但是,在这首诗里,有了一点新的东西,那就是陆小曼看到了光明所在。她似乎有了摆脱数年来苦闷心情的决心:“我还是去寻我的方向”,“那一流绿沉沉的清溪,在那边等着它们去洗涤,满身粘染着的污泥”等等词句显示陆小曼想重新振作起来,从病痛中解脱出来,真正的做些事,比如画画、编书。尤其是最后一句“再送到那浪涛的大海里,永远享受那光明的清辉”充分显露出陆小曼对新生活的向往。后来,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陆小曼果然重新振作起来,为社会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对自己、对志摩都是一个很好的交待。 我们还可以看到,陆小曼的这首诗明显带有徐志摩诗歌的风格。我们知道,陆小曼有较深的古体诗的修养,而她的散文和现代诗无疑深受徐志摩的影响——浓丽和哀怨。诗中的那种语气、造句和意象都像极了徐志摩。我希望能有诗歌专家对该诗进行研究评论,以进一步从侧面促进对徐志摩诗歌的研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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