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选目录 全部文选 添加文选 添加目录
天下英雄__千古仲卿
天下英雄
228号馆文选__长篇连载

幕南尘沙静--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七章(下)

陈峻菁

  四、夙世深情
  这一夜,平阳公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浆好那件蓝色战炮后,她似乎再也不能入睡,独自在梅花下踱步到深夜,方才迷迷糊糊地和衣而睡。
  早晨,第一个来的人,是大将军卫青。
  平阳公主在花园草堂里等他,一看见他那双红肿的满是风尘的眼睛,她就知道,这几天,卫青一定是忙着和霍去病、公孙敖他们布策练兵的事情,劳累过度。
  这个冬天,他一直和自己的外甥、骠骑将军霍去病一起,在关中进行大练兵。
  霍去病的勇武,更在卫青之上,但深沉内敛则稍逊,他的脸上,偶尔也闪现出卫家世代相传的冷淡深情。听说霍去病除了军事才能之外,其他方面都很幼稚,更缺乏卫青那样浓厚的同情心,但武帝偏偏十分宠爱这个和他自己一样擅长狩猎、踢球、喜欢挑战斗勇的少年。
  与乃舅更加不同的是,年轻气盛的霍去病似乎根本没有儿女之情,因为他卓越的战功,武帝为他建起了长安城最壮丽的府第,还想为他好好挑选一门亲事,但霍去病却态度激烈地拒绝了,他在上林苑武大的马队前当着众人豪迈地说道:“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还有一个多月,他们舅甥就要率领大军,进行一次行军路线最远地北征,他们将要直捣龙城,与匈奴最后决战。
  每每想到这里,平阳公主的心都会融化。
  父亲孝景皇帝在天有灵,应当会再次发出兴奋而豪迈的笑声罢?开汉至今,国力越来越强盛,兵威宣布于四海,汉军几乎战无不胜。
  “昨天几时睡的?”
  卫青笑道,接过如意递上来的惹手巾,洗了一把脸,脸庞这才泛出些朝气:“和去病争论到子时才结束,趁兴在山里跑了一趟马,睡下去也不知道时候了,胡乱躺了一会,就赶着上你这儿来了。刚才在车里,我道做了个梦。”
  “什么梦?”
  “梦见我带大军平定了匈奴,将他们逐出幕南。在颜阗山(按:今蒙古境内)上,我握着你的手,同骑一匹马,谷中,风声浩荡,绝壁上,刚刚新刻了一幅字。”
  平阳公主微微红了脸:“什么字?”
  
  天长地久,
  世世相守。
  平阳公主红着脸啐道:“还算是有志气的男儿,尊贵无比的大将军,竟然在军中做起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梦。”
  卫青慢慢收敛了笑,叹道:“卫青此生,只有两个梦,一个,是的平定匈奴,六年征尘落定,从前扰边五十年的匈奴,终于被我们逐出幕南,他们的王庭,早已远窜漠北,各个部落也在进行大规模的迁移,这一次,我军名为北征,实质上是为了立威,为了有效打击匈奴的有生力量,让他们知道大汉兵威的强盛和战术的高明。从出征那年到现在,六年了,我与匈奴骑兵接战,大大小小何止一百次。我曾经力博匈奴上将,曾经单枪独匹入阵劈杀七名匈奴千户长,也曾经围过匈奴王的大帐,手握长戟,在雪夜中追杀仓皇逃遁的大单于……“
  他的眼睛深深地看向她:“你数过的,在我的身上,一共有三十七处伤口,其中,胸口、脖颈和小腹三处,都是致命伤,百战归来,死里逃生的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可以为战争忍耐一切、放弃一起的卫青了。我……要你,因为你是我此生的另一个梦,当我还是个十五岁的、没有长成的少年,在南山下的比武台,战胜了匈奴右贤王之后,我跪在你的脚下,接过你亲手赐的长刀,抬起脸来,看见了那个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动人的女人,我就被你征服了。十几年来,我用这柄长刀征服了长安,也征服了匈奴,那是你的荣耀,平阳。”
  平阳公主屏住呼吸,听任卫青轻轻捧起她的脸,深沉而真挚地说道:“嫁给我,平阳,我会给你剩下的人生,带来充足的幸福。”
  “三十三岁、如日中天的大将军,愿意娶一个三十九岁、美人迟暮的老女人为妻?”平阳公主闭上了眼睛,享受着此刻的亲切,“天下人都会笑话你。”
  “我早已告诉过你,在我的眼中,十八年来,你一直在变得更美,更有魅力。”
  “再将你梦里,那颜阗山绝壁上的碑刻为我念一遍。”
  “天长地久,世世相守。”
  “你会为我刻下这句话吗?”
  “攻下颜阗山后,我会亲手写下这八个字,将它变成颜阗山最巨大的摩崖石刻,并为你带回它的拓文。”
  “那么……为了这个碑刻,我嫁给你。”
  卫青兴奋地跳了起来,将平阳公主横抱在手,往上空抛了一下,又接住了。
  “等我回来,我们就奏请天子,办一个简朴而欢乐地喜宴。”卫青快乐地说道,“长安最美丽的女人嫁给了长安最勇敢的男人,这本身就值得祝贺。”
  平阳公主笑着,刚要回答,眼角忽然瞥见了呆呆站在门前的曹襄,忙推开了卫青,扭脸笑道:“襄儿,娘为你介绍一下,他便是长平侯卫青。”
  显然不是刚刚进门的曹襄,他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是喜是怒,礼貌周到地向卫青拱了拱手:“平阳侯曹襄。今天能见到名闻天下的大将军,觉得十分荣幸。”
  卫青却没有立即回礼,他怔怔地看了片刻曹襄,良久才叹道:“平阳侯,你……越长越像你母亲了,象她二十多岁时,相貌、风度、气质、音容笑貌,无一不象。”
  “你认识我母亲的时候,她多少岁?”
  “二十一岁。是天下人都视为神仙妃子的人物,是个传奇般的人物。”
  曹襄微笑了,仍然很有礼貌地问道:“那么,当时地卫将军,喜欢地是平阳公主地传奇和高贵,还是她本人?”
  “一直、永远,都是她的人。”卫青也微笑了,在他们二人的微笑之中,刹那间似乎交流了很多东西,“从见到你母亲的第一眼起,她那若即若离般的神色和略带傲慢的背影,就永久地保留在我的心中。”
  曹襄没有轻易地放过他:“当时,作为一个平阳侯的骑奴,你这种行为,是悖逆和不忠。”
  “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来到长安,就是为了她而战,这真是奇妙,当时我只有十五岁,在河东郡顽强地学习骑射才能,没有想到,第一战就是和纵横漠北的匈奴右贤王冒善做对手,并且奖品是平阳公主本人。……我胜了。如果,我不是一个在平阳侯府填有卖身契的骑奴,我理所应当,应该得到自己最心爱的人。”
  “我为父亲的这种行为感到惭愧。作为一个英伟的汉子,一个风度翩翩、名满长安的英俊少年,他曾经在宫中的正月十五比武大会上,夺得过‘海内武威’的金匾,却鼓不起勇气,在南山的擂台上为心爱的女人而战。”曹襄微微低了一下头,旋即又仰起了脸,“他最后输了,败在他旧日的骑奴手上。”
  “不,是他背叛了婚姻,然后,我才敢于追求自己的爱情。”卫青摇了摇头。
  “你错了。”曹襄忧伤的眼睛扫视了草堂内的这一对年龄悬殊的爱侣,“父亲一直是仲爱母亲的,但他在婚后才发现,他真的错了,他竟然娶了一个无比冷漠的妻子,他娶到了母亲的人,却没有得到她的心,那些年,他悄悄在外面喝酒,常常到烂醉才回来,母亲,你发现过吗?他连醉了的时候,眼睛里都有泪水。”
  今天,这是最大的震惊了,平阳公主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她不相信这样的事实,难道,在那么多年的婚姻中,她一直漠视了曹寿的感情?她曾以为自己掩饰得足够好。
  “真的,母亲。”曹襄的声音有些悲伤,“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对我自言自语地说过,襄儿,你知道吗?你的母亲看不起我,她永远不想知道我在想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的眼睛,总是茫然地看着远处,她在爱着别人,当她睡在我身边、成为我妻子地时候。”
  “不……不是这样……”平阳公主抽泣了。
  “父亲深爱你。当我们回到河东郡,他仍然按照公主府的布置,给你留了一间房间,那个房间,家里无论是谁,都不许涉足一步。他常常在里面一呆就是半天。我十五岁束发的那一天,接到你的信和礼物,父亲喝醉了,带着我走进了那个一尘不染的房间,里面,放慢了你的小像、妆盒和从前的旧物件,他一样一样摩挲着,傻笑着,对我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和不幸,都是娶了你,但是,他不后悔……就在那天晚上,父亲独自骑马,疯狂地在封邑的平原上奔驰,从马上摔下来,全身瘫痪……”
  平阳公主伏在案上,泣不成声:“你别再说下去了,襄儿,求求你。”
  有些事情,她曾经疑惑过,但经由儿子亲口说出来,她才能真的相信。
  她和曹寿分居已经近十年,这十年中,每个生日和年节,曹寿都会派人送来礼物,平时,也常常写信问候,而她全都未作答复。
  这个负心薄义的丈夫,他有什么资格再来要求她的回心转意?
  前年春天,她病了,卧床半个月,第二天晚上,曹寿就从河东郡带着几个名医来看她,结果因为她烧的迷迷糊糊,只看见他在帘外闪动的身影,他老了,四十多岁的曹寿,面貌开始变得温柔可亲。
  在榻前不眠不休陪了她三天后,他才悄然回了河东郡。
  还有那少年时,大婚前,他每天督建公主府后,趁夜奔驰几十里路,来到长乐宫的西阙下,只为了隔帘听她说两句话。那并不是平常的感情就可以驱动的。
  “父亲的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人。”曹襄的唇边泛出淡淡的苦笑,他想起了家中那些阴郁的岁月,“但是,他的灵魂并不象他的相貌那样出色,从幼年开始的荣华富贵的生活,毁了他的志气,他是一个平庸的男人,母亲。你们俩从一开始的结合就是个错误,而我,就是这个错误的产物。”
  “襄儿,原谅我。”平阳公主含泪说道。
  “我早就说过,你们不必向我要求原谅。”曹襄缓缓地掀起乐身上的深紫色披风,露出一把长长的弯刀,他有一种超出他年龄的成熟,“因为,我是决不会原谅的,我毕竟是我父亲的儿子。但是……我尊重你们的感情。”
  他缓慢地抽出了那把刀,低沉而坚决地喝道:“卫青,拔出你的刀来,让我看一看名震九州的大将军,是不是名副其实。”
  “平阳侯,你这是何必?”卫青既惊讶,又困惑,他看了一眼平阳公主。
  “别再多说了。我,现在已经代替我父亲,成为了新的平阳侯。我炳旭为我爵位地尊严而战,也好让你知道,我父亲从来不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他的儿子,血管里流着他的血,身上传承着他的才能,而当年的平阳侯决非一个毫无长才的人物。”
  卫青的脸上满是无奈之情,他凝视着平阳公主:“你让我去战吗,平阳?”
  出乎他的意料,平阳公主抬起了那张满是泪水的脸,点了点头:“拔出你腰上的长刀,我两次亲手送给你的长刀,让我看看,三十三岁的卫青,是不是还象十八年前那样,仍然保有天下第一人的荣誉。”
  在她有些得意洋洋的眼神中,卫青忽然恍然大悟,他大笑着拔出了腰刀,喝道:“好,让我看一看,平阳公主的儿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对手!”
  五、双雄之争
  这是一个天气格外晴朗的正月初三。
  公主府的花园中,微风吹来一阵淡淡的腊梅花香,几百名公主府的侍卫和家人、婢女,环绕着草堂外的练武场,观看一场十分难得的比武。
  这个方圆一里的练武场,是平阳公主闲时射箭的地方,四周栽满了垂杨柳和各色花卉,十分轩朗,柳条刚刚泛青,随风浮荡,景色动人。
  平阳公主端坐在一把胡床上,神情有些紧张,看着靶场中间的卫青和曹襄,他们刚刚比过射箭,全都是百步穿杨、十发十中,分不出高下,两只鹄的的红心,插满了箭枝。
  这一点有些出乎平阳公主的意料,卫青的箭术,这些年来她一直是深为佩服的。没想到,襄儿也能够在马上骑射,而且力可穿帛。看来,这三年,襄儿在河东郡练得很刻苦,将他这方面的禀赋全发挥了出来。
  此刻,他们正在比刀术,平阳曹府,有一套家传刀法,来自他们的先祖、大汉丞相曹参。
  曹参是开国名臣之一,平定关中之后,高 祖让群臣在朝上论功,大臣争论了数日之后,公推曹参为第一,因为曹参拔城数十,身负七十多处刀伤,勇武过人。
  曹参的刀术,在开国武将中,向来号称天下无敌。
  所以,年年的宫中正月十五比武大赛,刀术第一人,多位曹氏子弟,曹寿就曾夺过一次金匾。
  曹襄受他父亲曹寿亲传,而卫青自小在平阳侯府长大,两人的刀术多有相似之处,过起招来,显得流利而漂亮。
  台上,刀风正烈,好武的平阳公主,一眼就看出曹襄已经落败,虽然刀法精妙而熟练,但也许是少于练习的缘故,曹襄常常在过招时显得犹豫不决,而年龄是他两倍的卫青,出入沙场,常常与敌将力战,显出一种临敌的高明和机智。
  但卫青仍然与曹襄游斗着,没有立刻将他的刀击飞。
  平阳公主知道,卫青是为了给曹襄留有余地,以免在众人面前出丑。
  出于母亲的私心,她也希望卫青能假装输给曹襄,襄儿才十六岁,正是争强好胜的年龄,何况,他的射术和刀法也十分精妙,远远超过同龄的少年。
  而出塞百战、名扬天下的卫青,并不需要这一场小小的比武胜利来增添自己的辉煌。
  在她纷乱的思绪中,卫青和曹襄又斗了十来回合。
  忽然间,曹襄跳出圈子,面如死灰,将刀丢在地下,长叹道:“我输了。”
  平阳公主“忽”地站了起来,朗声到:“襄儿,你没有输,再来打过!”
  “我输了……”曹襄摇了摇头,往后退一步,神色沮丧,“我知道的,卫将军在让我。没想到,名震天下七十年的曹家刀法,会败在你的手上。”
  卫青看见平阳公主和曹襄脸上的难过神色,深觉抱歉,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装作落败,让一让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平阳侯,你不必难过,卫青的刀法,同样出自曹氏,只不过,卫青出入疆场多年,浸淫其中,手熟而已。”
  “卫将军何必自谦。”曹襄脸上恢复了原来的开朗,“天下才士辈出,没有人能够永远自称天下第一人。卫将军的刀法似曹而非曹,已经自成一家。听说您的外甥、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刀法更在你之上,看来,曹襄这一次入宫夺魁之念,已经泡影。”
  卫青暗暗赞叹曹襄心地的轩朗和大度、坦诚,他将刀插回腰间,笑道:“平阳侯,你的箭术,只怕整个长安城没有一个人能够比过。只不知道你的骑术如何?”
  也许因为这一番激烈的比斗,曹襄的心中竟生起了一种既类似于崇拜又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感情,笑道:“骑术好不好,关键看什么?”
  “技巧和耐力。”卫青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回答,平阳公主已经笑着告诉曹襄。
  “对吗?”曹襄依然神色谦逊地望着卫青。
  “对。”卫青摸了一摸自己下颏的短髯,点头道,“卫青以为,骑手可以分为三种境界,一种叫做勇,一种叫做智,一种叫做仁。勇为下,智为中,仁为上。”
  “哦?”这种理论,虽然曹襄从来没有听过,“卫将军能不能详细为曹襄解说?”
  卫青负手向靶场走了两步,庄容说道:“懂得勇的骑手,再烈性的野马,都能训熟,奔如闪电惊雷,静如渊停岳峙,做到这一点,就能成为一个上等骑兵。”
  “那么,智呢?”
  “智,达到勇的境界,又超越勇的境界,骑手的各种技巧,几乎达到完美。在骑手的眼中,马,用样是有一个有生命、有喜怒哀乐的战士,在赛场上,在沙场上,是马,而不是骑手,在征服着距离,躲避着危险,冲撞着敌人……当你们竞赛时,抢内道,加速和稳速,都是马在判断,在决定,而骑手,只要给它稍许提示。当你们走上战场,有智性的马,将两倍增加你的战斗力,它也有着它的战术和力量、智慧。”
  曹襄的眼中浮出赞叹之色:“达到智的境界,已经令我向往。那么,卫将军,仁,又该是何等美好而了不起的境界?”
  卫青打了个呼哨,唤来了自己在垂杨柳下漫步的黑色座骑:“仁,那是一种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境界。我一直在追求着,却总是达不到。这匹乌骓马跟了我很多年,五年前,一个北方马贩子来我的营中卖马,我买下了六十匹焉支良种马,分送给帐下的将领,但自己却一匹也没有看中,马贩子恨遗憾。我将马贩子送出 大营,忽然一眼看见了这匹马,当时,它被拴在营门前的系马桩边,瘦削、高大,申请落寞。我强压住自己的兴奋,淡淡地问那马贩子,这匹马你卖吗?”
  “后来呢?”曹襄深感兴趣。
  “那马贩子很奇怪,笑道,这匹马是拉车来的,在路上患了病,我正准备将它送入屠宰场呢,这种马,卫将军也看得上?你要,就送给呢好了。我努力克制住喜悦之情,接受了这匹奄奄一息得乌骓马。”
  “将军怎么能看出它是一匹好马?”曹襄诧异地打量了打量乌骓马,见它正用头在卫青地肩膀上轻轻摩擦,情状与其说亲昵,还不如说是一种生死相守般的挚情。
  那马虽然瘦,但毛色油亮,马腿健壮修长,比平常马腿要长一尺,马脖纤细而线条优美,浑身肌肉隆起,显出一种超出一般的力量和灵活劲头,果然是匹神品。
  更出色的是它的眼睛,覆着长长的睫毛的深栗色大眼,有着女人般的深沉魅力,似乎能够说话。
  “它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卫青叹道:“从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抑郁不得、烦躁、忧伤和痛楚,令我深受感动。这匹马是从祁连山下套来的野马,套来时,还只是半岁大的马驹子,但性子十分烈,摔伤过七八个骑手,所以一直卖不出去,脾气凶狠的马贩子,没有发现它有什么异于常马的地方,因为一直卖不出来,白耗草料,马贩子长期不给它吃饱,动不动就毒打它,你看,这里还能看出旧伤。”
  曹襄低头一看,果然见到十几条鞭痕纵横在乌骓马的背上,疤痕极为明显。
  “我将它牵入帐中,同卧同起。并请来最好的医生,精心为它治病。”卫青笑了起来,“你知道吗?这匹马的酒量,居然超过普通人,那几个月,来往长安和边关的粮草车上,经常为我带来一坛坛的好酒,人人都以为卫青在纵饮,事实上,这酒是为我的乌骓马带来的。养好伤后,它每次喝过酒,常常眼望北方,长声悲伤地嘶鸣。我知道它在怀念着什么,就在一个夜晚里趁嘿出关,在漠北奔驰了三天三夜,将它带回祁连山下。”
  “就为了一匹马?”曹襄吃惊了,卫青看起来是这样一个神情冷淡的人,却有着异常丰富的感情,令他几乎难以置信。
  “是的,因为它是一匹非同一般的神骏。”卫青沉浸在往事当中,“我和亲兵们在祁连山下扎了一个帐篷,便将乌骓马松开缰绳,放入山中。”
  “呵!”虽然明明看见这匹乌骓马就在眼前,但同样被故事吸引住的平阳公主忍不住走过来,抚着马背,轻轻喟叹一声,“你就不怕它不再回来?”
  卫青看了她一眼:“有些人,有些事,你只用看一眼就知道,你可以放心等待,哪怕是一年、两年、十年、一辈子……”
  平阳公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微微红了脸,扭过了头去,接着听卫青说话:“但当时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回来。我决定在山脚下等它十天,十天后它不回来,我就离开祁连山,并且永远不再为自己挑一匹自己喜爱的座骑。”
  “那么,它回来了吗?”曹襄抚摸着那个故事的主角,似乎是毫无意义地问道。
  卫青摇了摇头。
  眼看着乌骓马就在眼前,平阳公主和曹襄大为不解,用困惑地眼睛看着卫青。
  “我带着亲兵回去了,一路上,心路都抑郁难过。为什么我喜欢的人,甚至喜欢的马,都不肯接受我的感情?”卫青平静的声音里,掺杂着一些悲伤,“回到边关后,我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才忽然决定,抛开这一切罢,我,一个能撑起帝国一片天空的男子汉,应该能够承受自己生命中注定的孤独和痛楚。”
  平阳公主的眼睛,不禁变红了。
  “一个月后,一个彩霞漫天的黄昏,守城的护兵忽然狂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报:关前,城门下,有一匹黑色的大马,向着大帐嘶鸣不已。我来不及套上靴子,赤足奔上关楼,果然看见了我的乌骓马,它竟然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他娘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那不是象我卫青一样,一辈子注定了没出息吗?”卫青笑骂着,在乌骓马头上一拍,那乌骓马知道主人在说自己,仰天“咴咴”低鸣一声,以示抗议。
  卫青搂住马头,笑道:“那天,我打开关门,这小黑炭就将头一下子埋在我怀里,半天不肯离开。我这样搂着它,心里面十分感动。从那天起,五年了,它一直跟着我,浴血百战,忠诚无加,曾经三次在最危险的境地里救过我。一次,漠北沙暴,我带着六千铁甲迷了路,是它将大军带回了大路;一次,我负伤垂死,它一路将我驼回边关大营;还有一次,我追杀匈奴大将,背后有人射来冷箭,它跳将起来,带毒的长箭没有射中我,却射中了它的腹部,它勉强支撑回去,便昏迷不醒,我守了它三天三夜,才救回它一条小命。”
  平阳公主也不禁深为感动,搂住马头,笑道:“这小黑炭如此忠诚可靠,不能不好好嘉奖。我的火龙马,前年生下了一男二女三匹马驹儿,我留了一匹小母马在棚中,还没嫁人,这就许给它了罢。”
  卫青大笑道:“那我就替它谢过丈母娘了!乌骓马随我出生入死多少年,一直形单影只,我还不及想到这事,多亏公主细心。”
  平阳公主啐了他一口,扭脸不再答话。
  曹襄一直屏声息气听到这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叹道:“卫将军的骑术论,令人叹为观止。曹襄不能再和卫将军比马了,我甘拜下风。”
  卫青炯炯发亮的眼睛盯住了他,亲切地问道:“襄儿,我可以叫你一声襄儿吗?”
  曹襄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襄儿,你不必自卑。十七年前,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绝没有你这样的才能和见识、气度。你远胜于我,但初次从河东郡出来,抱着天下一人的自大心理,也不可取。须知道,九州之大,才德之士,所在多有。”卫青严肃地正告他,“所以,让你见识见识长安人物,也是好事。你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少年,未来会成为一代名臣……但还需要历练和学习。”
  曹县心血沸腾,过了很久,他才用那双和平阳公主一样明亮坦诚的眼睛盯住卫青:“那么,你愿意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
  “将我收入你的帐下,去漠北和匈奴作战。”
  平阳公主心下微微一哆嗦,但她强自抑制住自己,没有发出反对的声音。
  卫青看了一眼平阳公主,从她的眼中读到了同意和支持,他沉默了很久,才缓慢而有力地点了点头。
  
 浏览:5786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5/5/11 7:58:59

新增文选
最新文选Top 20
野蔷薇结合剧本看电视:再论卫青平阳的感情问题(收藏于2005/6/8 9:02:42
野蔷薇深入讨论卫青是否爱平阳之最终修改版(收藏于2005/6/8 8:51:28
faintcat《汉武大帝》--另一种爱(收藏于2005/6/8 8:45:40
虎头123《汉武大帝》最动听的歌曲是哪一首(收藏于2005/6/8 8:34:24
陈峻菁幕南尘沙静--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七章(下)(收藏于2005/5/11 7:58:59
陈峻菁幕南尘沙静--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七章(上)(收藏于2005/5/11 7:55:20
陈峻菁独醉灞河秋--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五章(下)(收藏于2005/5/11 7:50:18
陈峻菁独醉灞河秋--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五章(上)(收藏于2005/5/11 7:48:22
陈峻菁北风惠我好--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四章(下)(收藏于2005/5/11 7:45:16
陈峻菁北风惠我好--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四章(上)(收藏于2005/5/11 7:43:06
1/2页 1 2 向后>>


访问排行Top 20
陈峻菁斯人独憔悴--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八章(下)(访问11718次)
于无声处读《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有感(访问9235次)
王者之风说说《大汉天子》中关于卫青的纰漏(访问7025次)
野蔷薇深入讨论卫青是否爱平阳之最终修改版(访问5956次)
陈峻菁幕南尘沙静--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七章(下)(访问5787次)
faintcat《汉武大帝》--另一种爱(访问5586次)
野蔷薇结合剧本看电视:再论卫青平阳的感情问题(访问5439次)
陈峻菁幕南尘沙静--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七章(上)(访问3959次)
陈峻菁北风惠我好--长篇历史小说《平阳公主》第四章(上)(访问3510次)
虎头123《汉武大帝》最动听的歌曲是哪一首(访问3465次)
1/2页 1 2 向后>>
文选评论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6/5/12 16:02:20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6/4/10 10:47:48
残华文选评论(评论于2014/2/16 2:24:48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13/4/22 21:31:31
访客文选评论(评论于2009/7/27 16:46:49

注册|登录|帮助|快捷
天下英雄
Powered by Netor网同纪念,2000-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