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最亲爱的姥姥
窗外燃烧着一个夏天,我在美国的第一个夏天,阳光灿烂,草木繁盛,空气中孕育着热情。而我坐在有冷气的房间里已然整整一个下午了。四周静静地,只听得见时光的流动和我的心轻轻地轻轻地叹息。无法相信您会在这样美好的季节离我而去,那样猝不及防,尽管已然有所查觉的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当我从听筒里核实了悲剧 的消息仍然止不住失声痛哭,心立刻坠入无边的黑暗!几天来,我似乎生活在幻觉中,多么盼望有人走过来,拍着我的肩告诉我这一切原来是个误会,或者让我再一次回到您的身边,向从前那样握着您温暖的手,陪着您聊天,逗您高兴。去亲自证实一切都是谎言。可是现在,面对您的遗像,我开始恐惧了,但也不得不慢慢地相信。照片中您慈祥地微笑着一如记忆中您的千百个笑脸,我伸出手,想再一次抚摸您的面庞,您依然笑着,眉目清晰,每一条皱纹里都透着慈爱,可是我触手之处却是一片冰凉!姥姥从此我们就天人相隔,遥遥无期了吗?您从小带大的外孙女就要从美国这所著名学府毕业了,她一直信誓旦旦地说要攒钱给您花,接您来美国玩。您却这么狠心毫无征兆地撇下她走了,去年临行之前我们祖孙二人都珍惜分别前的短聚,我真诚地祝福您长命百岁,好让我有时间奉养天年,报答养育之恩。您开玩笑说,得了,活那么大岁数还不成老妖精了,接下来,您开始黯然,您说,我这一走,千里迢迢,隔山跨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一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一面。那时候我心里一直隐藏的那部分脆弱骤然疼痛。衰老,是我们永远无法与之抗衡的自然规律,我不能不正视您头上的雪白和脸上的纹路,那天临出家门,我谈笑着和大家告别,可是当您把我搂在怀里的时候,您突然哭了,您哭着不肯放开我,一遍遍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的泪早已打湿了您的衣裳。我安慰着您,说我半年就回来看您,就跟在北京读书时一样,只不过不坐火车坐飞机了。然后我背上包,狠狠心向前走了,回望处,泪眼朦胧中,您站在家门前依依相望。夏天的阳光里您的一头白发被风轻轻地吹。我走了,带着您的不舍和惦念,只身来到大洋彼岸,多少次午夜梦回,您一如别时站在门前静静目送我走,感伤而又无奈。那哭红的眼睛和那头白发总萦绕着我思乡的梦,在心头定格成永远的惆怅。亲的人心,永远怀着侥幸的良好愿望,我一直以为您还会有很长的一段幸福时光,您会有耐心等到这个野心勃勃的外孙女有一天功成名就再去接您共享天伦之乐,于是这个侥幸让我放弃了半年就回国的打算,我是那么急着向前赶路,那么急着感受新的生活。而且现在我还是一个穷学生,我是那么常常地在心头念着:等着我姥姥,总有一天我会光彩耀人的回去有足够的钱让您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我忽略了其实最想要的不过是我们相依谈笑的融融亲情,我更没有想到,记忆中的那幅图画将成为绝笔,那一次竟是我们祖孙的最后一面!为此我将终生遗憾。我的心里总堆积着那么多的事情,可是,我偏偏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今年春天,有一次,我打电话回家问候您,您的耳朵不太好,于是我们抱着话筒,在那根穿山过海的电话线两头喊,您在那里喊“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在这头应“暑假就回去,今年夏天!”然后听见您对其他人肯定的大声宣布,今年暑假海虹就回来!您那么满足,那么不容置疑,那么满怀喜悦,然后话筒就被别人接过去了---这竟成了与您的最后一次通话!您的声音就在耳畔,响亮如昨,与您那刻的满足和喜悦一起重重的敲着我的心!
一直相信,亲人的心是有感应的,爸爸妈妈成功的封锁了消息,但是我的心里却总有着强烈的预感,我恐惧、慌乱,思念挥之不去。在那些梦里,您呼唤着我的小名,向我伸出手,于是不知不觉中我的泪湿枕畔,而您的面容也隐入无穷的黑暗,模糊一片。是您试图对我诉说什么吗?是您在对我告别吗?依依不舍的再看我一眼?可是,我的心里有那么多的眷恋,我一直都以为我们的祖孙面前还有那么多年可以共渡,从来不曾料到,我们的缘分竟如此匆匆结束,从此阴阳两隔。
我不能停止伤心,不能停止想念,噩耗传来才不过三天,但是之于我,无异于几十年!我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意念,大脑内一片空白,而所有的情节,这二十几年的点点滴滴杂乱的从心头浮起,每一个片段都曾在时空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您的面容、话语、还有我牵着你手的触感,一切如此生动,清晰如昨。那个昨天还咿呀学语、露着没长全的牙傻笑、颠着一双小胖腿乱跑的的小女孩,转眼之间已经长大成人,远渡重洋,可是那一路上爱她、痛她、呵护她的人为什么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呢?伤心的人是什么样子呢?我走在明媚的阳光里,依旧行色匆匆,没有人看得见,我心已缺失,那伤口滴着血、固执的不肯愈合。而我茫然的眼底一片虚空,在我的生命里,您留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您教给我的那些最朴素的人生哲理,早已成为我做人的准则。您的勤劳、朴素、自强和智慧,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我今生的财富,我想念您、热爱您,同时对您怀着深深的敬佩!您八十多岁高龄开始带着老花镜学习、念书、写字的虔诚神情,永远烙在我的心里,令我疼痛而自励。您的疼爱也会继续在我的心中生长,风吹不停,雨打不息。
生命应该怎样诠释呢?我深深的惊叹于它的繁盛和灿烂,也久久回味它的残忍!时光无法倒流,那些遗憾、那些痛悔,都只能留给过去,在记忆里永远驻足。我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拥抱您,我有多么的爱您!我想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再见您一面,哪怕只看一眼,可是在生命的轮回面前我是如此无能为力,脆弱而苍白!生命于我,曾经是不经意的奢侈,曾经是永无尽头的慢慢长路,现在才知道,消逝不过在瞬间,之后,便是永远横亘的距离和无知无觉的阻断!在您的一生里,留下了多少碎细的痕迹,那些惦念、那些动心、那些爱和那些恨,终于尘归尘,土归土,在时光的流动里,终将零落在故乡的泥土中伴风生,伴雨长,看草的茁壮,花的繁盛,听风的流动和鸟的歌唱,而在我们的心里,您将永远完好无缺,所有的细节都将被一一收藏,爱的重量让人心碎也使人坚强!
姥姥,请原谅我,如果我的文字苍白,语无论次,我在伤痛里面迷失,思维错乱!但是您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是吗?了解我的爱一如往昔。从前我一直不能相信,可是现在我全心祈望,真的有天国存在,而且我看得见,您在冥冥之中对我微笑,全身沐浴着圣洁之光。您看得见我的悲伤吗?您听得见我的哭泣和呼唤吗?您看得见,也听得到,是吗?您默默不语,慈爱的脸上写满钟爱,天国里有音乐吧?天国里有鲜花吧?您再不用有操不完的心了,所有的恩怨都已释然了吧!而且,您也可以和姥爷团聚了。一别三十几年,但您的心中从来不曾停止过爱和想念。现在,尘缘已绝,心愿已了,您在天国可以安心了。可是我知道您不会停止惦念您的孩子们。您会永远从天国颌首注视我们每一刻,每一天。您也希望我不再哭泣吧!您也盼望我走出伤心和绝望吧。我会继续是您最爱的孩子吗?我的每一点进步您都还会关注吗?我的那些梦想您还是一样心疼和在乎吗?给我爱、启示和力量吧!我的生命里早己习惯了你的关怀,请别让我的手只握住一片冰冷和黑暗!赐给我力量吧,让我心如初,当不再拥有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要停止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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