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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ny的英语说得很好,有时我们用英语交谈,也不是谁故意,总之讲到什么话便说什么话了。
那天还跟他约好星期天在文华酒店的CLIPPERLOUNGE 4点钟喝下午茶。他说他最近没剪头发,见不得人,不如坐在FENDI店子里面的那张桌子,没什么人看得见。谁料到他失了当日4时之约,7时多便出了事,从此就成永诀。 这个老朋友,认识他时他十八岁,不是歌星也不是明星,不知如何的在香港艺术节之类的祝颂舞会中会碰到这穿白衣白裤的家伙。音乐正响起DISCO,他弹簧似的弹呀弹地弹到我面前,兴高采烈得跳舞,活泼极了。给我印象甚深的是他跳DISCO象在原地跑步兼跳高,我心道:“怎么弹得那么高。”那便做了朋友,他告诉我他从美国回来,没念完中学:“我一看见课本就头疼。”结果神经衰弱,返回香港,在舞会中蹦蹦跳跳。成熟后的他风度翩翩,很洋化,衣着很有品味,出得任何大场面。 他笑说:“我念过多少年书?都是自学的。看电影,我很留心人家的谈吐、衣着和礼仪。”这家伙很聪明,音乐天份是与生俱来的。他在十九岁左右参加山叶风琴大赛,我和一众朋友去看,Danny是一身白衣背着舞台弹琴,双腿动作可多了,作秀一样(那时他还不是歌星),弹得似模似样,赢了一个钢琴有八级程度的女生,得到冠军,原来他只学了几个月风琴!陈爸爸也在座,喜见儿子获奖。他起初扭扭捏捏的不肯去见爸爸,他认为爸爸不在乎他,我们说:“你爸爸在台下坐了一整晚看你比赛,还说不在乎你?” 他们父子俩不住在一起的,陈百强终于很别扭的在利舞台大门口见过爸爸,两父子握了握手。他和父亲的感情需要长期培养。他的父母分离,Danny不跟父亲住也不跟母亲住,可说一半是他干妈苏太太带大的。他来自大家庭,兄姐是大妈所出,他的妈妈只生下他一个,跟爸爸怄气跑掉了,直到Danny死前四、五年,妈妈才回来跟他一起住。 Danny没尝过大沉大升,他不算受得起冲击。在他初加入TVB的时候,老在化妆室埋怨TVB不多找他拍电视剧。我和孙郁标当时都在TVB工作,连忙把他拉了出去喝下午茶训话。 “别在公司化妆室里数公司不是,让人听到了会把你雪藏的。”我们担心。这陈百强,别跟他说公共关系,他都不晓得那是怎么一回事。 继续审他:“没事做时你回公司不?” “没事做回来干什么?”他理直气壮。 “让篇导看见你啊!”我们解释完跟着再审:“那么没工作时你在家里不?” 他摇摇头,我们齐声说他:“不在公司,也不在家,人家怎么找你啊?”但Danny就是这样的。 有配角做了,又不晓得对着镜头,乱抢镜,他老是背镜,不禁又让我们说:“有机会出镜却不懂得走位,我们谁的脸孔都看见了,就是看不见你的!” 面对开麦拉,Danny老是不知所措,最欣赏他的是翁静晶。他在电视剧《豆芽梦》里面第一个拍档,那时十五岁的翁静晶大概当Danny是她的初恋情人,此女义气长,在Danny昏迷入院其间,晶晶涕泪涟涟地央我:“带我去玛丽医院看他吧,刘师傅不让我去,吃醋。”结果还是没去。其实刘家良师傅完全不用吃醋,翁静晶对刘师傅死心踏地,而Danny与她是少女时代的一份情谊。假如Danny仍在,他这辈子都不会成家立室的,他不是翁静晶所需要的那种男人,刘师傅才是。晶晶有义而已,肯公开向朋友说关心一个人,是需要勇气的。 陈百强在歌坛中比在电影中红多了,看完自己与周润发一起演的《秋天的童话》,他摇头道:“我十足根拄子,一碌杉咁。”本来扮留学生的他造型气质都象,但跟舞台上风采醉人的他相比,便很明显地看得到:对音乐,他天生七窍玲珑;对电影,他仍未开窍。这个他也恼自己,他恼自己的事太多了,居然相信:“ 我像禾草,长高到一个地步便斩掉一截,打回下去。” 要是他乐观些,多享受成功少放大挫折,今天他应该仍然和我们在一起。他的名曲《今宵多珍重》、《一生何求》、《涟漪》、《摘星》、《凝望》、《喝彩》,感性高雅是陈百强的风格,令他成为偶像级歌星,收入也很丰富,而他却总是跟自己过不去,每一、两个月便情绪大低潮一次,任性地滥用药物,但药物只能令人一时兴奋,后遗症是更深沉的情绪低落。 Danny一生活在情绪的潮涨潮退里,好辛苦。他是个十分聪颖的人,任性的生活令他歌唱走音、迟到甚至不到,多少阻碍了他的事业前途。他知道的,但是控制不了自己,于是更深的沉溺、更深的痛苦、更多的自毁!在他精神状态正常与不正常的时候,我们都有见面,每年大除夕在希尔顿大酒店的舞会,我、陈家瑛、陈百强通常都在一起渡过,迎接新的一年。Danny通常有名流子女争相邀请,他去应付一下便跑回来了。朋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至高无上,其他人,他管你是什么。 在独立赚钱和无视权贵这方面,Danny是高贵的,很有骨气的。 他精神经常不好,有个时期疯掉了以为自己是头豹子,指着眼睛问我:“充满血丝的,象不象豹?”又掀起一边嘴角:“我的牙齿是不是很尖,像豹子一样?”他见墙爬墙,见树爬树,无线《劲歌金曲》替他拍MTV,他叫摄影师跟着他拍,他爬树扮豹子,可怜那摄影师得扛着沉甸甸的录像机跟着他爬。 在他的“豹子时期”,一夜碰上他,听他边品酒边讲了两个小时的话。回去他告诉陈家瑛:“ENUICE醉了,对着我讲了两个小时的话。”你说他不清醒,他又记得聊了多久,说他清醒,他却忘了喝酒和讲话那一个是他自己。 在清醒与不清醒间,始终做朋友。1991年农历新年,我有点问题,家瑛担心着我,怎么都不肯让我独个留在香港过年,但她要跟陈百强到多伦多唱一场筹款义演,一定要我过去。那回是他们前一天过去排演,我茫茫然地飞到,在大清早6时的雪地上,站着家瑛接我到酒店,她太累了倒在房间,接着陪我吃早餐的是从来都不会大清早起床的Danny,他装作很想吃早餐,精神奕奕地陪着我,吃呀吃。 当晚就是慈善表演,Danny演出非常好,最后做完了已经午夜了,翌晨他得马上飞去三藩市作另一场慈善表演。 家瑛那天疲惫不堪,得上床休息了。Danny说不如去他套房的客厅聊天:“阿妈(他称家瑛)身体不好,要休息的。我不倦,反正明天一早要上机,干脆不睡觉了。你吃饼干我喝酒好了。” 装得真像,怎么演技突然那么好?不倦不倦,给我讲故事、说笑话。呀,演戏给你看,他说他能扮乞丐,也能扮烂仔跷高大腿坐大排档的,呀,心里有几句话,想写点什么,给他一张纸,Danny醉写。很清醒的陈百强,娱乐了我一夜,也许家瑛告诉过他:“替我守住她,别让她一个人干什么的。” 这是我们三个人的故事。 1991年大除夕,我们又在希尔顿一起渡过,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1992年到了,Danny流泪了,我问他哭什么?他说:“不,不是哭泣,这是快乐的眼泪,我立志,今年我要好好地干,我一定会做得很好的。”十个月之后,他没能应我文华之约,4时挂电话到他家,陈妈妈把他抓来听电话,问他来不来,他的声音像木头人一样:“不来。”我听见陈妈妈叫他去啊,去啊。但听见他那种声音,我感到他在不知什么东西控制之下,他不会听到我说什么的。数小时后,出事,他跟另一青年不晓得在嗅到什么东西?那青年吸了一口,不舒服,呕吐,Danny说:“你不吸的我吸。”吸了,不舒服,跑去洗手间吐不出来,呼吸困难,昏迷,在救护车里心脏停顿过,抢救过来了,但不醒。 我不知道他们嗅到什么吸什么,我相信他们都不知道。……言犹在耳,以外却发生了。Danny从没醒来,在昏迷十七个月后逝世了,享年三十五岁。 这样便失去了个好朋友。Danny,何苦自我摧残?像《今宵多珍重》那么老式的歌,由陈百强来唱便是优雅时髦,多少歌手一辈子都找寻不到那种高雅的时代韵味。不说再见也毋须说珍重了,都不知道Danny到底喜欢活下去还是决定跑掉,Danny的一生有如《一生何求》最末的一句:“没料到我所失的竟是我的所有。”怎么解开生死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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